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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沈江霖不免想到, 他十岁那年,失去双亲之时的痛苦。
    当父母的尸首被送回来的时候,沈江霖趴在父母身上嚎啕大哭, 哭到撕心裂肺、不能自已。
    沈江霖的记忆力好到让人惊叹,但是唯有对这件事上, 沈江霖至今觉得是模糊的。
    只有偶尔的几个片段会闪现在他的脑海里,但是每次回想起那些片段,沈江霖就觉得痛苦到不能呼吸。
    只记得一开始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 他还在学校上课, 然后是整个世界都静止了,老师关切的问话, 同学探头探脑的好奇,下课铃“叮铃铃”的声响从悦耳变成刺耳, 跌跌撞撞地跑回家, 所有的一切从这一刻起,变成了黑白。
    十岁的沈江霖,就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人在最痛苦的时候, 是无法动弹的, 既不能哭也不能喊, 只有凝固, 整个人都僵在原地的凝固。
    等到可以哭喊的时候, 脑子里甚至是一片空白的。
    不知道因何而哭,不知道为何而喊, 只觉得自己或许是要将这辈子所有的眼泪都要一次性哭干。
    出殡那天,沈江霖甚至在想,若是可以的话, 他多想和爸爸妈妈躺在一起,就像最小的时候那样,永远不分开。
    已经是十分久远的记忆了,此刻那些画面却突然扑面而来,压的沈江霖有些喘不过气来。
    小石头望着沈江霖,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位神仙般漂亮的公子突然不说话了,他忐忑极了,生怕得到的是又一次的拒绝。
    郭宝成同样有些惊异,他跟了沈江霖许久,两人从十岁起认识,到如今已经十年,他从来没有在沈江霖的脸上看到过脆弱的表情,哪怕是被朝臣排挤、败走云南,沈江霖都是表现的无比强大、情绪稳定,今日却是为了什么?
    沈江霖长吸了一口气,仰起头,朝天眨了眨眼,然后才低下头对小孩儿道:“走,我们去棺材铺,给你阿娘挑一副好棺材。”
    最后,沈江霖花了十两银子,又雇了人,亲自选了坟址,写了碑文,看着小石头烧了纸钱,念念有词也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从大中午一直忙到天黑,东奔西跑了许多地方,才将这件事给办妥了。
    许敏芝从一开始的不屑,到后来的惊讶,他是真没想到,沈江霖做事能做到这种地步。
    在许敏芝看来,沈江霖这样京城豪门出来的公子哥,日行一善给点银子很简单,有很多人会为了他那点可笑的善心,扔几角碎银子出来,让人感恩戴德;但是亲力亲为去帮着一个非亲非故的人,安排丧仪,许敏芝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还真没见过几个这样的好心人。
    许敏芝头一次生出了真正想要投靠沈江霖的心思。
    盖因他觉得,沈江霖是难得一见的好人,而且还是个有钱有势的好人,跟着这样的人,或许能吃到大肥肉。
    许敏芝作为师爷,还是个能够跟着任孝祥跑到云南的师爷,本就是个胆大妄为又有自己一套想法的人。
    他原本是浙江人士,绍兴的刑名、钱谷师爷天下闻名,只可惜任孝祥脑子虽然活络,但是家中贫窘不堪,他从小父母双亡,幸亏乡里好心人赏饭吃,村里的老先生亦是个好心人,教会他读书写字,又拜了一个落魄师爷为先生,学了点微末本事,就开始四处闯荡。
    许敏芝从小就是靠着这些好心人成长起来的,在他看来,最末等的好心人,是只有好心没能力的,这种人只能悲天悯人,自顾不暇;二等好心人是有钱有好心的人,这样的人跟着他,只要嘴巴够会说、够情真意切,总能得个三瓜两枣;一等好心人就该是像沈江霖这样的,又有钱又有势,最好还有本事,那就能跟着他长长久久,这辈子就妥了。
    虽然目前还摸不清沈江霖到底有没有本事,但是他做个二等好心人已经是绰绰有余了。
    沈江霖帮着小石头处理完他阿娘的丧事后,他才知道这个小孩儿名叫李石,他的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出去跑商,结果非常的不幸,第一次去就一去不回,从此以后他就和他娘两个人相依为命。
    脆弱的家总是经不起任何的风吹雨打,一开始他娘还能靠着帮别人浆洗衣服、缝缝补补过活,保障两个人最低的生活用度,但是当他母亲得了一场风寒,一直咳嗽不见好后,整个家瞬间就陷入了分崩离析的状态。
    他们只请过一次赤脚大夫看病,只是看了病,没有钱抓药,用的土方子,到外面采了一些草药自己捣碎了煎水喝,但是没有一点效果,他娘的身体依旧是每况愈下,最后突然有一日,咳着咳着就喷出了一大口血,再也没有醒来过。
    从李石的娘死到下葬,其实中间已经过了十二日了,这十二日,李石一直在想办法,赊欠、卖身、上山打柴,什么办法都试过了,就是没有办法凑出这三两银子。
    十岁的李石曾经心里暗暗发誓,只要有人肯给他三两银子,他就把他这条命卖给他了!
    在那一刻,这三两银子是如此的遥不可及,远远比他的命值钱。
    然而沈江霖不仅仅给了他三两银子,他花去的拢共是十八两五钱,给了他阿娘一个体面的葬礼,做法事的和尚说,他确定他阿娘来生会投胎成一个富贵人家的小姐。
    得了这句话,李石这么多日来,第一次露出了一个笑容。
    李石要跟着沈江霖走,沈江霖没有拒绝,因为留李石独自一个人在那个小巷里,绝对不是一个好主意。
    然而李石告诉他,那个小巷里,有许多人家都是这样的情况。
    那一片都有年轻人出去跑商,有回来的都大富大贵了,不会再让家人住在这里了,没回来的,就不会回来了。
    李石不是个例。
    他不是第一个有这样命运的孩子,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沈江霖回去之后,就将这个事情和谢静姝说了一遍。
    谢静姝听完后就落了泪。
    她一直觉得自己的曾经过得很辛苦,但是和李石比起来,又好像什么都不是。
    “那为何不将他们送到“慈幼堂”去?”京城是有“慈幼堂”的,专门收留类似李石这样的孤儿或者是老无所依的老人。
    沈江霖低叹了一声摇头:“此地,没有“慈幼堂”。”
    京城的各项设施还是比较完善的,而在河阳县,衙门账上都是入不敷支的,如何还有银钱去做这些?
    “那我,我是否可以成立一个“慈幼堂”,我可以将我的嫁妆银子拿出来,还有你给我的家用银子。”谢静姝说到最后有些不自信,毕竟公是公,私是私,“慈幼堂”用的应该是衙门的银子,但是谢静姝已然知道衙门并无银两,若是“慈幼堂”真的开起来,人数少一些还好,若是人多了,便是家中有金山银山,也禁不起这般花销。
    谢静姝手里头能拿出来的现银,拢共有□□千两左右,她甚至还折卖了一些她的嫁妆,一起带到了云南,就想能助沈江霖一臂之力。
    沈江霖没有马上赞同她的想法,而是对谢静姝温声道:“静姝,你可以先去调查一番,整个河阳县有多少像李石这样的孩子,这个“慈幼堂”你预备如何去办,投入多少银子,在“慈幼堂”中他们要如何养,将他们养大之后你又要如何给他们安排出路,这些都是一整套的东西,不是你发一次善心就能解决的。”
    沈江霖给到的建议十分中肯,谢静姝并没有因为沈江霖没有马上赞同她而有什么抵触的心理,反而觉得这是沈江霖终于相信她了,愿意让她去分担一些事情的表现,她接下了这桩事,说过几日再给沈江霖一个答复。
    暂且安顿好了李石,沈江霖又面临了另外一个大难题——府衙需要发放俸禄了。
    类似沈江霖、范从直和陈允横等人,他们都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在编人员,是可以拿到朝廷俸禄的,哪怕河阳县的衙门欠着上头的银钱,但是到了该发放俸禄的时候,还是一文不会少他们,毕竟名义上来讲,河阳县衙门的银子都是用在了公务上,和他们私人俸禄没有任何干系。
    但是县衙不仅仅有在编人员,还有很多编外人员。
    例如许敏芝这样的师爷,还有一些编外捕快、小吏,他们虽然不领朝廷俸禄,但是他们同样为县衙做事,因为若是按照朝廷的额定人员来说,处理一县之事的人手是绝对不够的,所以以前的方式都是用县衙截留下来的银两,来发放这一部分人的月俸。
    可现在头疼就头疼在,县衙没有银两,编外人员发放不出来月俸,甚至莫说发放月俸,按照正常道理来讲,其实已经拖欠了他们这些人半年的俸禄了。
    所以难怪沈江霖初入河阳县县衙的时候,里头空空荡荡的,许多人都不见了踪影,除了一方面的原因是范从直从中捣鬼,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确实有好些人暂时另奔了前程。
    能在县衙里捞个差事做,其中固然有油水可捞、名头又好听,可是如果连最基本的月俸都没有的话,很多人也是不愿意在此做白工的。
    然而,等到沈江霖上任之后,这些人都回了过来,他们想看看这位知县大人有没有本事能讨到银钱,若是发了薪俸,那就继续干着,若是发不了,那就散了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