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沈江霖的手指修长瘦削, 指骨完美,在谢静姝的乌发间穿梭,等到头发半干了之后, 沈江霖满意地端详了一下,说了一句:“甚美。”
然后才坐在了谢静姝的侧边, 一边看着她挽发,一边慢慢分析道:“他们要给我一个下马威,让我明白到了这个地盘, 我得听他们的, 你想的不无道理,虚以委与也是个办法。”
“然而, 一步让,步步让, 直到让无可让, 到了那个时候,再去拔剑显然已经来不及了,倒不如在一开始的时候,就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就如同人和猛虎对峙, 人怕猛虎, 猛虎亦忌惮人, 这是因为对互相的本事都不确定, 但是只要其中一方先动了, 那便必定会暴露了弱点,不如先露一露獠牙, 装腔作势一回,暂且将对方镇住了,再图将来。”
谢静姝受教地点头, 完全明白了沈江霖的意思,只是她眼神有些古怪地看了沈江霖一眼,心里想着,也就沈江霖了,这么有把握,能装相到别人信,换了旁人,先不说旁人信不信了,就是自己心里都担心得不行,先就生了怯意。
再者说,装的了一时,还能装的了一世?究竟最后还是要靠本事说话,夫君目前只是对现状缺少了解和时间经营,若是没有本事只会装相,最后可能更收不了场。
还是要知己知彼,学会因势利导才行啊。
等到沈江霖又吃了几块点心,饮了一杯清茶后,这才施施然地起身往外走去。
县衙大堂后面的“退思堂”内,领头的范县丞和陈主簿已然等的有些不耐烦了,他们从进入“退思堂”到现在,已经整整等了快大半个时辰了,可是就连新上任知县的面都没见到!
他们来的时候就已经快到饭点了,想着先探一探沈江霖的虚实,若是识相的,他们再邀请他出去吃一顿饭,若是不识相,那就有他好看!
结果谁知道,这个沈江霖偏就是个不识相的。
范县丞已经等不下去了,这个沈江霖有些太狂妄了一些,哪怕是京中的名门公子如何?哪怕是曾经常伴皇帝左右的起居郎又如何?如今到了他们的地界上,哪里还容得他放肆?
范县丞可不是简单的一个县丞,他是云南土知州范严达之子,母亲是汉人,自小学习四书五经,考中秀才之后,通过父亲的人脉关系,谋了一个县丞之职。
虽然他官位比沈江霖低,但是他在云南地界的人脉关系却比这种外来的知县要强不知道多少,上一任知县做事都得看他的眼色,这个沈江霖又有什么可傲的?
到了他的地盘,是龙也得给他盘着!
只是范从直刚刚站了起来,一道清越之声传入内堂:“诸位久候了,失礼失礼。”
众人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道颀长身影走了进来,等到看清容貌的时候,都忍不住有些屏住了呼吸。
范从直还是读过几本书的,脑海里不知道怎么的,就冒出来一句: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人都道京城乃天子脚下,世间风流人物尽归北直隶,以往范从直还极为不屑,认为不过是一些夸大之词罢了,但是今日一见沈江霖的气度丰仪,终于明白为何这人能成为第一个六元及第的状元郎了。
在他平生所见的男儿里,沈江霖姿容气质当得第一!
众人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立马都站了起来给沈江霖行礼,倒是让先站起来的范从直没那么突兀了。
沈江霖让众人落了座,然后开始先核验了众人的身份,互相做了一番自我介绍,轮到沈江霖的时候,他浅浅自报了一番家门。
身出侯门,师从前吏部侍郎,六元及第,入翰林院,侍奉过先帝,参与过两淮贪腐案,调任起居郎,伴驾之余还要帮皇帝整理奏折,帮皇帝处理过四王查抄案。
每一段经历单拎出来,已经是够惊人的了,可偏偏这是一长串的经历,虽然大家都知道了沈江霖是从起居郎的位置上被贬谪过来的,但是具体的履历,实在山高水远,并不知晓这个沈江霖这些年具体经历过什么。
而现在,他们终于在沈江霖语调平平、云淡风轻的描述中,了解到了这位上官的过往。
绝对的风云人物!
当沈江霖坦然说起了自己为何会被贬谪之后,范从直和陈允横两个人的胸口一突——没想到竟然是因为这般理由才被弄过来的,还是首辅大人亲自出的手。
可正是因为首辅大人都出手了,沈江霖居然还能得以保住官身,还能好端端地赴任,就足以说明,此人的本事了!
这还是范、陈两人见过一些世面的,底下的各部衙役捕快听完之后,那是心中警铃大作,觉得这个沈江霖绝对不能轻易得罪了,万一哪一天又青云直上了,到时候他们得罪了这尊大佛,会不会吃不了兜着走?
被贬谪总归不会让人高兴,沈江霖语气沉闷地自我宽慰道:“不过云贵总督方文让大人曾上奏折给陛下,言说云南之地四季如春,气候温和,花卉繁茂,乃人间仙境也,这两日一路行来,果真如此!”
众人听到方总督的名声时,都是大吃了一惊,方文让是云贵总督,云贵一把手,封疆大吏,与他们遥远的很,但是从沈江霖口中说来,却是熟稔的很。
也是,对方毕竟曾经在中枢核心权力圈内,人脉之广,或许令人难以想象!
沈江霖自然无意去炫耀自己的过去,但是有时候出门在外,名声都是自己给的,该高调的时候,就一点都不能低调了去。
高位上的年轻人,一身青色官袍,文雅温润,眉眼精致,在整个云南地界上都几乎找不到这样出彩的人物,在这一刻,众人甚至有些模糊了沈江霖的年纪,完全抛却了一开始因为沈江霖的年轻而轻视他的心。
这就是沈江霖要的,让对方不敢轻举妄动。
谢静姝有一句话说的没错,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沈江霖此次来到河阳县,拢共不过带了十五名护卫,这些护卫都出自荣安侯府,虽说都是对沈江霖忠心耿耿之人,但是这是一个正常的世界,没有什么以一敌百的厉害武功,若是对方真的要通过武力来让他消失,沈江霖纵使是手段白出,也抵不过蛮力。
只有让他们知道,他沈江霖是有后台的,是有希望的,是有人在挂念着他的,他们才会暂时的收敛自身,不至于完全指使不动这些人。
若是一旦势力全部被架空,那他就只能做一个傀儡知县,那么到最后,回京的希望就变得遥遥无期了。
回京不重要,但是能不能回京,很重要。
气氛微微有些凝滞之后,沈江霖又率先出声询问道:“不知道大家用过饭否?”
范从直这才回过神来,连忙道:“该死该死,差点忘了我们已经在桂香楼里给大人安排了接风宴,还请大人随我们一道前去。”
底下人齐声附和,沈江霖也不推辞,一行人以沈江霖为首,浩浩荡荡地往河阳县城中最好的“桂香楼”行去。
热热闹闹吃了一顿饭,众人又发现这位新来的年轻知县也不是难以接近的那种名门子弟的性格,还是很愿意和大家说说笑笑的,讲了一些沿路趣闻,京城的风土人情,酒酣耳热之际,大家说的话也就没那么谨慎了,互相交换着信息的时候,沈江霖很快就将整个河阳县的局面了解的个七七八八。
云南在整个大周来讲,已经算是苦寒之地,每年别说给中枢上贡多少了,还经常需要中枢接济,云贵地区的穷困,是所有人都能达成的共识。
而河阳县在整个云南地区,同样也属于比较落后贫困之地,县中富户一双手都能数的过来,虽然众人没有说明,但是从范县丞洋洋自得的表情中可以看出来,范家在此地已经算是一霸。
在这里,土地是贫瘠的,河阳县处于盆地之中,但是盆地的地理位置局限了耕种土地的面积,虽然大周朝在开国之初,为了平定云南地区,将云南牢牢掌握在中枢手中,曾经推行了屯田制度,并且将中原大陆的大量百姓移民到了云南之地,同时在这里宣传儒家思想,甚至为了表示优待,每三年一次的科考,还给到云南地区三个限定名额,也就是说,不管在整个大周考的如何,只要你进了云南地区的前三名,你就能中进士。
可以说,虽然中枢也出台了种种倾斜政策,但是因为地势和气候的各种原因,河阳县的老百姓大部分都属于极低收入水平。
但是也正是因为农业发展的受限,于是就诞生了一帮商人走通了陆上的贸易路线,以“茶马古道”为基础,内陆辐射入贵州、四川等地,而对外,则是可以销往安南、老挝和蒲甘等国。
虽然利润是足够大,但是因为往来一次,至少要一年半载,途中风险很大,经常有听闻有丧生者,所以有人称这个是一条亡命之路,不到万不得已,没人愿意去冒险。
这些情报信息,只流传于当地人口口相传之间,在地方志上所能了解到的信息有限,只能看到有多少人口,多少亩土地,地方上中过多少秀才、举人和进士,每年税入多少。
除了这些之外,剩下的信息就要在双方交接之中才能知道。
可是上一任知县已经死了,沈江霖根本没有交接之人,只能通过这种方式,从下属口中再根据前世所了解的情况拼凑出这些信息。
当然,范县丞这些人口中的话,真真假假,需要沈江霖仔细去辨认,若真是全信了,那到时可就要着了他们的道来。
撇开一些当地豪门士绅,沈江霖心中总结了一番此地的情况,最终得出的结论是,要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先富才能带动后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