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哪怕沈江霖明明知道此刻陶云亭是在和皇帝唱双簧, 他也不得不对他们的突出演技表示认可。
若是此时就有奥斯卡,这两位绝对应该能入围。
周承翊演的太像,把毅王整个人吓得一个哆嗦, 连忙跪下来颤抖着双手捡起地上的奏折,一目十行地看了过去后, 越看越心惊,陶云亭的奏折里面,状告他们之言寥寥, 更多的都是一行一行的证据说明。
他们这些亲王哪年哪月哪日, 通过什么方式购入的土地,免去了多少赋税, 一一记录的清清楚楚。
毅王手里如此之多的土地,其实便是他自己也只是知道个大概, 更多的事情都是手底下的人去做的, 说真的,奏折上面写的很多明细,毅王自己看的都有些恍惚,一会儿觉得确有其事, 一会儿又疑问这块地具体在哪里, 是他的么?
田产太多, 此刻也成了烦恼。
另外三位亲王见毅王都如此了, 连忙跟着跪了下来, 但是并非每一个人都对新帝周承翊怀有敬畏之心,那位最后才颤颤巍巍跪下来的肃王, 就开始说起了话来。
“启禀陛下,我年纪大了,许多事情早就不管了, 竟也是不知道,底下人用着我的银子买了几块地,都要惹得陛下不痛快了。这些地本就是一开始太祖所赐,如今陛下要收回去,那就尽收回去吧,我是黄土埋到脖子边的老东西了,也无所谓这些地啊税的,还请陛下明鉴。”
肃王此言一出,便是坐在高台上的周承翊都面色立马不对起来。
肃王敢这样说,自然是因为他有这个资格。
肃王是开国太祖第四个儿子,当年在太祖死后被授予了八万亩的封地,算起来是和穆宗同一辈分的人,结果穆宗死了,穆宗儿子都死了,他还在。
肃王是整个大周皇室辈分最高的人,今年已经八十又五了,论起来,周承翊都要称呼肃王一声“太爷爷”。
这般倚老卖老地一通话说完,底下另外三个亲王顿时心里的大石头就放下了一半。
除非周承翊是要和整个大周宗室撕破脸,否则不管怎么说,都要给肃王一个面子。
亲王们虽然没有实权,可他们有一个关键的本事,那就是他们名下的土地全部可以免税。
最开始的时候,他们得到的土地,本来就是皇帝赏赐给他们的封地,自然不用交税,等他们发展壮大起来了,很快就有人发现了其中的好处,于是便有人开始投靠这些亲王。
商人有之,官员亦有之,不管是与亲王合买田地,还是将自己名下的土地寄放在这些亲王名下,目的都是只有一个,那就是少交税。
否则,这些年来,亲王们也不能够占上几百万亩的土地,若让他们自己靠自己地里的产出再买地,诚如周承翊一开始所估计的那样,比他们的封地数量翻个一倍也就是最多的了。
数量如此庞大的基数下,是金钱与权力的置换,陛下质问的何止是四位亲王,满朝文武中不乏有许多人变了脸色。
只是此刻还没有人站出来替几位亲王说话,因为肃王一出来就亮了他的战斗力,他们认为周承翊是接不下这一招的。
周承翊面色一片冰寒,既没有叫肃王起身,也没有继续说话,气氛就这样僵持住了,所有人都不敢在这个时候大喘气一声。
而在这个时候,陶云亭这个挑事出来的人,知道该他表演的机会来了。
陶云亭躬身一礼,然后站直了身体,面上的表情十分愤慨,对上道:“禀陛下,微臣还有话要说。”
敢在这个时候说话的,要么是不要命的真勇士,要么是受了驱使的马前卒。
杨允功眯了眯眼,看向陶云亭,心里已经在琢磨他究竟是前者还是后者。
得到了皇帝的首肯后,陶云亭开始转过身来,面对着朝堂上的诸位朝臣同样深深一揖,然后开始声情并茂地说了起来:“今天下官确实是冒昧了,但是有些话不得不说,有些真相不得不让大家知晓,否则朝堂之上的人看不到民间之疾苦,底下之人无处喊冤,诸位大人都是手握一方大权的朝廷命官,今日下官就请大家给我断一断案!”
毅王的面色一沉在沉,可是在这朝堂之上,他没办法再去堵陶云亭的嘴,同时他心里已经在揣测,陶云亭是不是要旧事重提。
毅王的揣测很快就成了现实,说是现实,其实比他预计的更糟糕一点,全因为这陶云亭的嘴皮子太能说了!
陶云亭从头说起,说到他是这些年如何兢兢业业做事,攒了几百两的家业,京城的地买不起,只能往外买,为的也是自己儿子马上要成亲了,给他攒一点门面,否则女方问起来,一个家中两个男人当官,结果却一点田产铺子都没有,如何好意思开口,如何还能迎娶新媳?
陶云亭说的头头是道,有些不明就里的官员已经共情上了。
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秤,有些人也是从小官开始往上爬的,尤其是一些没有背景靠山,全靠自己混出头,其中心酸,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知道。
朝堂之上,并非人人都是世家大族出身,寒门子弟亦有一席之地。
等到陶云亭说到他如何辗转几人买了一块地,满心欢喜想等着地里的棉花有了收成后卖掉,补贴一下家用后,结果发现一夜之间,地里的棉花全部被毁,最终打听下来,才知道是前主家不愿意卖地给毅王府,才招来的祸事。
陶云亭突然面向了毅王,直接开口大声质问道:“毅王殿下,您可知道您的管事买人家的地要出多少银子吗?我花了五百两银子买下来的地,那位何管事只出二百两,这和明抢,又有多少区别?!我当时还纳闷呢,怎么对方价格就卖的这么低,出手这么爽快,原来是被毅王府的人吓怕了啊!”
毅王被诘问的满脸铁青,厉声反驳道:“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可是除了这“一派胡言”,毅王又能有什么证据去反驳陶云亭?若是遇到的是普通百姓还能拿捏,可现在面对的是嘴皮子贼溜的陶云亭,人家同样有上朝的资格,根本没办法此刻让他闭嘴。
同时毅王心底大骂罗勇这个狗奴才,不是说他姐姐已经说服了皇帝了么,为什么今日反而还将事情越闹越大了?
眼见毅王眼神躲闪,面上出现了色厉内荏之态,陶云亭直接跪下向上请命道:“陛下,微臣的五百两不足为道,微臣的一百亩地亦不足为道,但是河间府的百姓重要,百姓们如何看待皇室更重要!微臣不想再让陛下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蒙羞,所以后来微臣四处查找证据、几次呈上奏折,可是总有人会将微臣的奏折驳回,朝堂之上,亦有相帮者啊!”
陶云亭面色涨得通红,说话声音都在颤抖,面上是无奈、是悲愤、是悍不畏死的勇气,他手握成拳,不断地一下一下捶打自己的胸口,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微臣今日便是死,也要让陛下知道前因后果,国库为何无银两?三万多户灾民在洪水之中等待朝廷救援,而每年可以贪墨掉朝廷巨额银两的亲王们却可以站在朝堂上无动于衷!这究竟是何道理啊,陛下!”
“这江山,是大周的江山啊!微臣想不通这些人究竟是要做什么啊!”
同样跪在一旁的肃王,此刻被陶云亭说的咳嗽不断,等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直接两眼一番,晕了过去。
肃王人老成精,知道在陶云亭这波攻势之下,那些朝臣们谁还敢站出来说话?如今大家都不知道陶云亭的奏折上到底有没有查到具体是谁将土地放在亲王名下隐瞒田产的,只要名单没有公布出来、只要没有切实的证据来实锤他们,这些人是绝对不会站出来的。
若是此刻站出来帮了他们说话,才是不打自招,将炮火和注意力都往自己身上引。
原本肃王认为,他做先锋,后面会不断有人来支援,结果这个陶云亭实在可恶,将他的后路都给堵死了,此刻不“晕”,更待何时?
然而,肃王再一次失望了,他以一个十分别扭的姿势晕过去后,得到的结果并非皇帝立即喊停朝会,甚至都没有叫人将他抬下去,让御医过来为他治疗。
他就这么憋屈别扭地倒在地上,这个时候还偏偏喉咙里有口痰很想咳出来,却要装作一幅晕过去的样子,根本不敢动弹。
周承翊不发话,谁敢来抬肃王?
周承翊故意不去往肃王哪里看,仿佛根本不知道肃王晕过去了似的。
周承翊“不知道”,底下也没人提醒,肃王就只能这么干躺着。
朝会就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中继续下去。
见周承翊没有接话,陶云亭心里有些打鼓,自己这出戏是不是唱的有点过了?
但是如今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是过了,只能一路过到底。
这件事,确确实实憋闷在陶云亭心中许久了,今日干脆就在朝堂上宣泄一把,沈江霖既然作保,说不会让他有事,那他也不管了,就来一个尽情发挥!
他当官当了快二十年,从来没有人将他当回事,不管是在翰林院还是在兵部或是都察院,他总是那个被人轻视、默默无闻的存在。
但是陶云亭当年为何要在翰林院苦熬这么多年?不就是因为那句“非翰林不入内阁”么?
他心中有雄心壮志,想要在朝堂之上大放光彩,奈何事与愿违,从未有过这种机会。
今天这个机会就在这里了,他又如何能错过。
只听陶云亭重重磕了一个头,脑袋撞击地砖的闷声之响,听得人一阵牙酸,抬起头后,额头瞬间红肿了起来,陶云亭悲怆地笑了起来:“陛下,微臣知道这些亲王是皇室宗亲,和陛下骨肉相连,可是若非今日微臣在朝堂之上检举此事,升斗小民谁又能站到此地?今日云亭所有之言,皆无虚假,云亭愿以命证之,还请陛下还公道于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