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又生事端
第206章 又生事端
眼看小丫鬟芸香乐得嗓子眼儿都露出来了,晴雯嗤地一笑,打趣道:“一串钱就把你乐成这样,来日若是得了一吊钱,那岂不是要绕着金陵撒欢儿跑上一圈儿?”
芸香也不理晴雯打趣,只凑过来谄笑道:“好姐姐,我可比不得姐姐的本事,想要赚些银钱可是不容易。”
晴雯笑道:“你那些体己都用来买了零嘴了,偏你还爱吃甜的,小心来日让虫儿蛀了去。”
正待此时,外间房门叩响,旋即便有篆儿道:“陈大爷,我是篆儿。”
正欢喜着的芸香顿时面色一肃,蹙眉道:“怎么她又来了?”
香菱也不知这两个小的为何互相瞧不顺眼,只赶忙过去开了门。那篆儿笑着道谢入内,看也不看气鼓鼓的芸香一眼,上前潦草屈身一福便道:“陈大爷,今儿个老爷寻我们姑娘,到底拿了三钱银子去沽了酒。”
邢忠忍了几日,这是实在忍不住了?
篆儿告状道:“那银钱我们姑娘本待要用来买些胭脂水粉的……如今那脂粉盒子都空了,姑娘便只能每日家素面朝天的……还有啊,我们姑娘就两身夹衣,这往后越往北越冷的……”
陈斯远暗忖,私底下塞了银钱只怕邢岫烟也不肯收——那姑娘与妙玉不同,妙玉傲在皮相,邢岫烟却傲在骨子里。
因是便颔首道:“多谢你告知,回头儿我琢磨个法子就是了。”
篆儿顿时欢喜不已。姐姐来日得了衣裳与胭脂水粉,自己那一份儿还能少了去?
她屈身一福正要告退,陈斯远便道:“是了,你如今月例是多少?”
篆儿顿时蹙眉叫屈道:“大爷不知,若不是姐……我们姑娘一力保了我,只怕老爷太太便要将我撵出去呢。如今每日只管吃食,莫说是月例的,旁的用度也一概没有。”
陈斯远故作讶然道:“你甘愿伺候表姐,哪里能没有月例?这样,每月你来我这儿,先领了五百钱就是了。”
还有这等好事儿呢?自个儿果然没白撮合陈大爷与姐姐!
篆儿大喜过望,不迭地道谢。香菱便取了钱匣子来,眼看篆儿挪不开眼,便先行点出五百钱给了她。篆儿得了月例,顿时欢天喜地而去。
待其刚走,芸香便气恼道:“大爷,篆儿又不是咱们这儿的,何必给她月例?”
晴雯便探手戳了其眉心一下,叱道:“傻子都看得出来,大爷是想着让篆儿好生照料了表姑娘,偏你要多嘴。”
陈斯远便笑道:“如今也是无人可用……若不然芸香去表姐处可好?往后我给你开一吊钱的月例。”
芸香想也没想便道:“不好!”
她如今两处总计得七百五十钱月例,另有通风报信的赏赐,算算每月还能额外得两串钱呢,便是比照荣国府中的二等丫鬟也不差什么。到得表姑娘处,每月只拿一吊月例,那岂不是亏了?
芸香生怕陈斯远拿定了主意,赶忙寻了个由头跑了出去。
内中晴雯、香菱都暗笑不已,只道恶人还有恶人磨,也唯有陈斯远方才能制得住芸香。
陈斯远便道:“我可制不住她,能制住她的怕是只有红玉了。”顿了顿,又道:“明日要等各家送土仪来,得空你们二人领了庆愈往街面上逛逛,多采买一些布料、脂粉。”
两女都知陈斯远要趁机送邢岫烟,便一并笑着应下。
香菱就道:“大爷,表姑娘素日里瞧着和气,实则自有傲骨,贸贸然送过去只怕不收呢。”
陈斯远颔首道:“不怕,回头儿寻个法子就是了。”
自六月里英夷来京师,陈斯远便存了心思要写一本介绍西夷的书。此时东西往来虽不曾断绝,可西夷自个儿都没历史,又才经历过文艺复兴,生生弄出两千年前写下上千万字鸿篇巨著的先哲,弄得弘文馆都不知西夷到底是什么来历。
且如今地理大发现业已进入晚期,此时合该有一书将朝堂诸公的目光由内转向外。今上逐渐把持朝政,太上时期的老臣病的病、退的退,大顺正值盛世,此时不朝外开疆拓土更待何时?
公心说过,再说私心。陈斯远此前素来以精擅诗词示人,若来日侥幸得中皇榜,说不得就会为名声所累,随侍圣驾为一词臣。
此时写出此书,便是要以才干示人,扭转从前世人印象。
于是顿了顿,陈斯远又嘱咐道:“明日为我多寻一些炭笔回来。”
晴雯纳罕道:“大爷要炭笔作甚?”
“写书。”
晴雯愕然,不待其追问,外间便有婆子寻来,道:“晴雯姑娘快去瞧瞧,鸾儿睡醒了吵着要娘亲,怎么哄都哄不好呢!”
晴雯赶忙起身去寻鸾儿,自不多提。
这日匆匆而过,待转过天来,晴雯、香菱两个随着庆愈往金陵城中游逛;芸香临时把门迎来送往,一早上四家便将各色土仪送了满满一大车,转头甄家也送了土仪来,小丫鬟芸香瞧着咋舌不已,道:“坏了,这回程只怕要比来时还要多一车呢!”
篆儿瞧着眼热不已,又暗忖昨儿个得了陈斯远月例,那往后她合该就算陈大爷院儿里的丫鬟了。因是抢着帮忙,偏生越帮越忙,芸香实在忍不住,便与篆儿叽叽喳喳吵嚷起来。
这日头晌陈斯远安坐房中,邢岫烟心下纳罕,不知其为何不曾来寻自个儿。她参悟佛经,虽不曾学了佛性,却学了个拿得起、放得下。陈斯远不来寻她,她便起身去寻陈斯远。
待叩开门扉,便见陈斯远桌案上铺展了纸张,其上蝇头小楷密密麻麻。邢岫烟纳罕道:“远哥儿是在温读功课?”
“偶有所感,便想写一书。”说话间将写就的两张纸递给其观量。
邢岫烟接过来瞧了瞧,见开篇写了《四洲志》字样,略略思忖便道:“远哥儿是想写西夷故事?”
陈斯远邀其落座,又为其斟了茶水,面上笑道:“正是,表姐也知我少时在扬州居停,一街之外便有个西夷庙,虽后来为县令拆除,可我与那洋和尚混得熟稔,倒是知晓不少西夷故事。而今大顺与西夷往来不断,多受其哄骗。
满朝诸公或鄙夷其茹毛饮血,或推己及人,这处置邦交事务总是不得其法。我便想着写了此书,以供诸公参量。”
邢岫烟顿时对其刮目相看,笑道:“我只道远哥儿志存高远,却不想远哥儿原是心怀天下之士。”
陈斯远也一道儿落座道:“公私两便,我也不想来日只做个词臣啊。”
邢岫烟便笑道:“可惜我对那西夷所知甚少,帮衬不到什么。”
陈斯远顺势便道:“表姐帮衬得上。”说着指了指其上炭笔字,道:“我为书写快捷,用的是炭笔。这等炭笔字粗鄙,难入外人法眼,还请表姐慈悲,代我誊抄一遍……便按照抄写经文算,每百字五十文可好?”
邢岫烟嗔道:“帮你誊写还要收银钱?你再这般说我可就走了。”
说着她果然起身,旋即便被陈斯远一把扯了柔荑。邢岫烟到底还是姑娘家,霎时间就红了脸儿,不禁偏了头去,道:“你,你松开。”
“松开表姐就走了,不松。”
此时外间传来邢甄氏说话声,邢岫烟羞得抬不起头来,便求告道:“你松开,我,我不走就是了。”
陈斯远松开手,邢岫烟果然不曾走。待其重新落座,陈斯远便凑过来低声道:“表姐既不收银钱,那来日我送表姐物件儿,你总不会推却了吧。”
邢岫烟低声应了一声,忽觉不对,待抬起螓首来便见陈斯远正笑吟吟看过来。她哪里不知中了陈斯远算计?只是不知为何,这心下非但不曾厌嫌,反倒有些熨帖。
又瞥见陈斯远一双手在膝上跃跃欲试,情知其又想擒了自个儿的手,邢岫烟生怕其愈发没规矩,干脆起身抄起两张纸来,道:“我,我先回房誊写一遍,回头儿你瞧瞧可还合意。”
“自然是合——”
“等我誊写过了再说!”说罢邢岫烟逃也似匆匆而去。
陈斯远将其送出房,便停在门前瞧着其轻移莲步而去,待到得自个儿房门前又羞红着脸儿扭头白了其一眼,这才掩面入得内中。
陈斯远不禁面上莞尔。所谓此一时彼一时,许是此一世素了十五年之故,他先前不求旁的,只贪图女色。如今时过境迁,他身旁莺莺燕燕不少,自是想着去寻求精神层面上的一些东西。
便有如眼下,青涩、羞怯,不过拉拉手便能羞上一整日,这世间美好大抵如此。
正回味间,便有芸香匆匆而来,道:“大爷,李家夫人到了!”
陈斯远不敢怠慢,紧忙收摄心绪往外去迎。方才到得院儿门前,便见李夫人领了丫鬟、婆子而来。
陈斯远赶忙见礼,口中说道:“原是定下晚辈下晌去寻夫人,怎地夫人反倒先来了?”
他抬眼便见李夫人目中泛了红血丝,显是一夜不曾安睡。
那李夫人就道:“本就要求了枢良,哪里有来回驱使人的道理?”
“既如此,还请夫人入内叙话。”
当下一行人进得客房里,小丫鬟芸香紧忙奉了香茗。那李夫人便道:“我本为填房,过门两年才得了纨儿。只恨老爷狠心,将她嫁进那见不得人的地方,使咱们母女分隔千里……”
说话间又抄起帕子来掩面而泣,道:“我那纨儿最是懂事,从来报喜不报忧,可我娘家也在京师,哪里不知贾家情形?我也知她如今舍不得兰哥儿,怕是再难破门,就只盼着她好过一些。”
一旁丫鬟、婆子连声劝慰,李夫人才擦了眼泪道:“也不知给她带什么好,本待送些进补之物,谁知方才临行前老爷送了一些书来。”
说话间朝身旁婆子递了个眼色,后者便将包袱放在桌案上铺展开。那头两册极为寻常,看情形乃是前明誊抄的《女诫》《烈女传》,后一册好似画轴,装在檀香木匣子里。
那李夫人打开匣子略略铺展,陈斯远顿时瞠目不已。
颜皮柳骨,陈斯远字迹已得柳骨三分真味,自是识得柳公权的楷书。此卷乃是抄写的金刚经,幅面极大,只看那纸面泛黄便知是真迹!
“这……”
李夫人道:“老爷为官时虽说岁入不少,可大半都用来采买字画,此物乃是老爷为官时偶然所得,便送与纨儿以备不谐。余下两册,烦请送与史太君。”
陈斯远郑重接下,道:“晚辈定不负所托。”
柳公权的真迹啊,全文五千余字,这要是拿出去发卖得值多少银子?
其后又有各色金陵土仪,与甄家别无二致。那李夫人自知心神失守,生怕再待下去又会失态,因是略略交代几句,便匆匆告辞而去。
陈斯远将其送出门外,心下只暗叹:可怜天下父母心。
转念又想,那李纨每日家深居简出,只一门心思教导贾兰,吃穿用度自是不愁,只是心下孤寂,又有王夫人冷眼相看,这才成了枯槁死灰?
这又与他何干?陈斯远摇摇头自行回返,随即便有芸香鬼鬼祟祟追了上来。
“大爷?”
“啧!”陈斯远被唬了一跳,不禁蹙眉道:“走路没声音,你打算吓死我?”
芸香蹙眉说道:“方才有个小郎君塞了银子,盘问大爷情形。”
“小郎君?”
芸香道:“瞧着不过十二三,行事倒是老道。”
“都问什么了?”陈斯远纳罕问道。
芸香说道:“问大爷何时回程,又问姨太太情形。后来欲言又止了半晌,一跺脚又自个儿走了。”
哪个毛头小子惦记上了自个儿?还仔细扫听了薛姨妈……莫非是薛家……薛蝌?
陈斯远心下恍然,是了,定然是薛蝌。此前自个儿给薛姨妈吹过枕头风,那梅冲有悔婚之意,薛姨妈便说回头儿往金陵去信一封,料想薛家二房定是得了信儿?
莫非因着自个儿,薛蝌与宝琴会提前去荣国府不成?
转念一想又觉不对,为父服丧须得二十七个月,只怕还要一年光景薛蝌、薛宝琴方才会出了孝期。如此看来,也难怪薛蝌急躁。
一则薛蝌年纪还小,二则薛家二房本就比不得大房,若梅翰林家中退了亲,只怕二房便会沦为寻常商户人家。
心下思量分明,陈斯远打发了芸香,方才回得客房里,外间便传来叽叽喳喳嬉闹声,须臾房门推开,却是晴雯与香菱一道儿回转。
晴雯与香菱凑过来说道,单是各色细布就采买了十来匹,另有锦缎七、八匹,胭脂水粉几套。
盘点过后,那晴雯就道:“大爷也是,若不是我与香菱姐姐想着,只怕回了京师不好与二姨娘、三姨娘交代呢。”
陈斯远笑道:“谁说我没想着?我不过是想着在扬州再行采买罢了。”
香菱就道:“我说什么来着,大爷心里有数呢。”
晴雯笑着哼哼两声,便取了皮尺往隔壁而去,道:“我去给表姑娘量身。”
晴雯出得客房,须臾转到隔壁,此时邢岫烟正心绪不平地誊写着,见晴雯来了,紧忙起身来迎。
晴雯笑着上前扯了其,便道:“表姑娘莫动,刚好我来量身。”
邢岫烟隐有猜想,问道:“量身做什么?”
晴雯扯了皮尺丈量着,回道:“昨儿个大爷就吩咐过了,说是给表姑娘裁一些新衣裳。”
邢岫烟瘪嘴没了言语,心下哪里不知方才乃是陈斯远有意为之。不收银钱,那衣裳、胭脂总能收了吧?
须臾光景,晴雯为其量了身,道:“量得了,表姑娘回头儿将那鼠皮也送了来,我给表姑娘缝了缎面。大爷说这回往扬州待几日,待祭扫过后便要乘车回返京师。一路上顶风冒雪的,表姑娘没个大衣裳遮掩可是不妥。”
邢岫烟忙与晴雯道谢,晴雯摇摇头,掩口笑着而去。
又过须臾,篆儿便献宝也似将一盒子胭脂水粉捧了来,口中兀自不停地称赞陈大爷果然对姐姐上了心。
邢岫烟端坐书案后,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心下不禁犯了思量。她强忍着心绪誊写过,又忍不住心绪,寻了纸笺提笔落墨,写了一阙小令。
待墨迹干涸,这才将纸笺夹杂其间,吩咐篆儿道:“你去送给远哥儿瞧瞧,这字迹可还妥帖。”
篆儿道:“姐姐为何自个儿不去?”
邢岫烟便瞧着其不说话,篆儿顿时败下阵来,道:“好好好,我去就是了。”
撅了嘴,篆儿将迭好的纸张捧在手中,须臾便送去了隔壁。
陈斯远谢过篆儿,铺展开来扫量一眼,便忍不住赞叹。字如其人,邢岫烟的字迹瞧着工整,却自有一股子出尘之意。本待随意翻看,谁知这中间竟掉落下来一张纸笺。
陈斯远拾起瞧了眼,便见其上写着:
苔痕深锁旧庭悄,羞避卷葹草。
欲寄冰绡高阁怯相招,偏是雪窗梅影落琼瑶。
胧胧淡月移孤棹,谁叩幽窗晓?
藤丝暗结君知早,一枕梨云待渡星槎渺。
好一个‘藤丝暗结君知早,一枕梨云待渡星槎渺’!
陈斯远看罢面上噙笑,珍而重之将那纸笺夹在书册里,目光不禁瞥向隔壁,有心过去一诉衷肠,又怕惊了佳人。于是自失一笑,干脆静下心来思量着如何写那《四洲志》。
这日下晌小厮庆愈订了明日往扬州的快船,余事不提。
转天陈斯远足足雇请了六辆马车方才将各家送的土仪装下,辰时乘了船,离了金陵便往扬州而去。
两日后到得扬州,略略安置,陈斯远先行往陈家祖坟祭扫。他做贼心虚,待祭扫过后便寻了附近庄户扫听。
谁知不打听不要紧,那庄户竟说陈家犯了官司!
却是月前抚台贾雨村督办扬州盐政贪腐一案,盐司上下官吏大半锒铛入狱,扬州八大盐商去其四,又有陈家两房偷运私盐阖家流放关外!
陈斯远听得心下悚然!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扬州为盐政要地,这私盐自是泛滥成灾。朝廷从来都是抓大放小,陈家小门小户的,哪里就轮到要流放关外的程度了?
且陈家只三房,此名号便是大房出身,因着此前一桩案子,大房早已星散。如今另外两房被发配出关……陈家岂不是没人了?
陈斯远即便是傻子也知此事不简单!莫非是贾雨村察觉陈斯远有异,又碍于婚书,这才干脆绝了其后患?
不拘贾雨村心思如何,于陈斯远而言总是好事一桩。且如今他不过是个小虾米,又哪里知晓一方大员的心思?
于是陈斯远想不通便暂且放下,转天又去祭扫了恩师孤坟,翌日大肆采买一番,雇请了足足八辆马车,请了六名趟子手护卫,冬月二十六这天浩浩荡荡往京师而去。
……………………………………………………
京师,宁国府。
时已至腊月二十五,年事、省亲事赶在一处,东西二府自是忙乱不已。
这日贾珍外出访友,刚巧辽东庄子送了年礼来,尤氏便只好接见了那新庄头。
尤氏到得二厅里端坐,新庄头便规规矩矩磕了头,又将礼单奉上。尤氏只扫量一眼,便笑道:“这瞧着比去年多了不少?”
新庄头笑着道:“奶奶不知,乌家一去,几处庄子里上下感念主家恩德。又得芸二爷推行积分制,庄子上下人等一年来都是干劲儿十足。待上个月略略点算,刨去给主家的,大伙儿都比往日多得了三成呢!”
尤氏不禁笑道:“这就好,主家也不是不讲道理的,赶上灾荒之年,说不得还要拨付银子赈灾。可赶上丰年,总要让主家也缓一口气。”
新庄头唯唯应下,尤氏一高兴,又赐了一应送年礼人等酒宴,待新庄头磕头谢过,这才打发婆子将其送了下去。
尤氏方才起身,便有丫鬟银蝶来回:“奶奶,方才二姨奶来了,我便先行引到东路院里了。”
尤氏应下,便往东路院回转。入得正房里,果然就见尤二姐正捧着茶盏暖手。
尤氏存心结交,只扫量其一眼便道:“二妹妹这一身鼠皮须得换过了,刚巧辽东庄子送了不少皮货,过会子带一身狐裘回去。”
尤二姐顿时笑着谢过,待尤氏安坐,这才低声道:“大姐,那蓉小子这些时日可不曾消停。”
“怎么说?”
尤二姐就道:“昨日刚巧撞见邢大傻子来荣国府,见了我便说蓉小子领着人围着咱家老宅咬牙切齿,也不知存了什么心思。”
尤氏蹙眉不已,思量一番才颔首道:“这节骨眼上可不好闹出事端来……待回头我与大爷说过,自有大爷管束。”
正说话间,丫鬟金娥匆匆入内回道:“奶奶,三姨奶也来了。”
尤氏顿时蹙眉不已。虽经上回尤二姐说和,尤氏与尤三姐略略缓和,那尤三姐也从不来宁国府,今儿个是怎么了?
尤氏不禁看向尤二姐,见其摇头,便吩咐金娥请了尤三姐入内。
须臾光景,便见尤三姐蹙眉而来。尤氏知其有话要说,当下打发了下人退下,尤三姐就蹙眉道:“这……我实在不知如何开口。”
尤氏道:“到底怎么了?”
尤三姐面上古怪道:“只怕……咱们又要添个兄弟姊妹了。”
“啊?”
尤氏思量着,尤老娘如今三十有六,如今老蚌生珠……合该是喜事?
转眼又见尤二姐面上也古怪起来,顿觉不对。略略思量,尤氏心下悚然,压低声音道:“那孩儿莫非是……”
尤三姐叹息一声儿没言语。
还能是谁的?掐算时日,就算不是贾珍的,只怕也是贾蓉的!
尤氏恼得攥紧拳头,恨不得寻个地缝钻了进去!不拘是继母给自个儿生了个庶女,还是继母给自个儿生了个孙女,这都好说不好听啊!
尤氏恼过,赶忙问道:“郭家可是察觉了?”
尤三姐叹息道:“如何察觉不出来?如今郭博士就打发人来知会,让咱们择日将她领了回来呢!”
漫说是尤氏,这会子就连尤二姐都坐立不安起来,禁不住蹙眉叹息道:“怎会如此?实在是……”
尤三姐性子烈,尤二姐小心思多,大事儿上反倒没了主意。比较起来,尤氏反倒强了一些。待强自静下心来,尤氏便思量道:“我看此事说不得还有转圜……若郭博士果然恼了,这会子就将她送了回来,哪里还会打发人来知会?待来日咱们寻机登门,听听郭博士怎么个说法,而后再拿主意也不迟。”
尤三姐就道:“这没了男人,只咱们三个只怕处置不好。偏生远哥哥还不曾回来……”说话间尤三姐看向尤氏。
尤氏便摇头道:“不好让他知道,不然还不知闹出什么来呢。”
这个他说的自然是贾珍。
纸里包不住火,贾蓉伤及下体,贾珍自然早就知道了。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些时日贾珍在百草堂所得出息尽数又砸回了百草堂,每日家寻姬妾折腾,就盼着再生个一儿半女来。
谁知俩月过去,至今也没见谁肚子有动静。
前日贾珍偶然提及,说秦氏已去了一年有余,合该问贾蓉说一桩亲事。内中之意,自是想着贾蓉不曾伤及根本,还能诞下孩儿来。
如今儿子、孙子已成了贾珍的魔障,若得知尤老娘有了身孕,还极有可能是自个儿与贾蓉的种子,说不得便会做出什么混账事儿来!
此言一出,三姊妹俱都无言。待过得半晌,又有婆子入内回道:“奶奶,荣国府前来了好些车马,瞧着好似远大爷回来了。”
三姊妹一怔,尤三姐顿时合掌喜形于色:“远哥哥回来了?嘻,那我先回了。待我问过远哥哥拿了主意再说此事!”
当下竟风风火火而去。
尤二姐也起身,待行了几步又停下,偷眼瞄了尤氏一眼,低声笑道:“远兄弟回来了,大姐可须得抓紧啊。”
尤氏心下怦然。宁国府后继无人,所以贾珍才着了魔一般整日介寻姬妾折腾,奈何一直不见动静,想来贾珍这会子也熄了自个儿生出儿子来的心思。
前日提及贾蓉续弦事宜,自是存了旁的指望。若此时她得了孩儿,还恰巧是个男孩儿,那来日这宁国府岂非为其子嗣所有?
就算不为孩儿,单是想起尤二姐生儿夜里的缱绻旖旎,尤氏便觉销魂蚀骨。当下禁不住舔了下下唇,高声吩咐道:“银蝶,去库房给二妹妹取一件狐裘来。”
待银碟应声而去,尤氏方才低声道:“二妹妹知我心意,若此事成了,来日我定有重谢。”
尤二姐便笑道:“我瞧大姐那攒珠金累丝孔雀金头面头面极为可人……可惜那头面华贵,也不知我这辈子能不能戴上一回。”
尤氏顿时肉疼。那攒珠金累丝孔雀金头面一套十三件,乃是前明宫廷所传,单拿出去一件都要值个一、二百两银子呢。若整套出手,怕是没个两千两下不来!
暗骂尤二姐眼光刁钻,心下权衡一番利弊,尤氏便笑道:“妹妹不早说?早知妹妹喜欢,这回也借了妹妹回去扮上了。”
尤二姐面上笑着,心下暗忖尤氏只怕不见兔子不撒鹰,便低声道:“三妹隔几日便要往铺面上去盘账,我一个人难免孤寂,大姐得空不若来瞧我?”
尤氏心领神会,便笑着应下,这才送了尤二姐而去。
……………………………………
荣国府。
贾母正与湘云、宝玉说着话儿,少一时便有王熙凤笑吟吟而来。
贾母便道:“鸳鸯说前头忙乱?”
凤姐儿笑道:“回老祖宗,是远兄弟打南边儿回来了。”
贾母顿时面上一冷。
凤姐儿就道:“咱家老亲托付远兄弟送了好些土仪来,李祭酒夫人也送了老太太两本前朝的善本。”
说话间给平儿递了个眼色,后者便将《女诫》《烈女传》奉上。
贾母笑着道好,捧着两册善本,心下犯了思量。无缘无故送了这两册书,明面上是表明李家赞成李纨恪守妇道,实则借正统礼法敲打贾家,暗示李家关注女儿待遇!
贾母不由得心下犯苦,那不待见李纨的乃是王夫人,又与她何干?
此时又听凤姐儿道:“说来,远兄弟这回可不是自个儿回来的,还带了大太太兄长一家子。”说话间瞥向宝玉,道:“尤其那位邢姑娘,真真儿是钟灵毓秀!”
宝玉果然来了兴致:“人在哪儿?我须得去瞧瞧!”
凤姐儿就笑道:“先行往东跨院见大太太去了,说是过会子来跟老太太请安。”
贾母恨屋及乌,自然不待见邢岫烟一家,便道:“这一路天寒地冻的,请安也不急在这一时,让他们改日再来吧。”
宝玉心下顿时百爪挠心,坐立不安起来。此举落在湘云眼里,湘云便打趣道:“你们快瞧,爱哥哥一听来了女儿家,便猴儿也似的坐不住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