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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5章 甄家 李家

      第205章 甄家 李家
    船舱略微摇晃,雕玻璃窗外天色昏沉,有雪簌簌而下。船行侧前方,又有一队纤夫喊着号子拉纤而行。
    舱室内点了鲸油灯,倒是比外间还要明亮几分。陈斯远与邢岫烟相对而坐,都是一身月白夹衣裳,瞧着倒好似神仙眷侣一般。
    陈斯远闻言便颔首道:“此事我听表姐的就是了。”
    这话虽随意,却隐隐带着宠溺意味。邢岫烟便白了其一眼,又忍不住掩口而笑。二人不再说邢忠夫妇,转而说起京师、姑苏趣事来,不知怎么就说起了贾雨村来。
    因着陈斯远提及贾雨村如今的夫人乃是先前香菱家中的婢女,自是惹得邢岫烟好生惊奇。
    待听闻贾雨村因娶了娇杏而被罢官,更是唏嘘不已,说道:“贾抚台亡妻也出自甄家,说来我还要称一声姨妈呢。”
    陈斯远眨眨眼,他却不知此事,赶忙问道:“可是甄家嫡出的?”
    邢岫烟摇头笑道:“抚台发迹前不过是穷酸书生,又哪里入得了甄家嫡脉的眼儿?不过我听爹爹说,抚台几年前罢官时倒是来甄家做了一些时日的西席,后来得了甄家资助,这才往扬州而去。再其后不过一年光景,便重新起复为金陵知府。”
    原来如此!
    若贾雨村亡妻出自甄家,娇杏也是甄家庶支的婢女,贾雨村求了甄家族长,倒是能将‘以妾为妻’的罪过遮掩过去。
    如何遮掩?大抵是收娇杏为养女。从此绝了后患,继而再去寻同科林如海,得其举荐方才得以起复。
    如此说来,那贾雨村背后真正的靠山乃是金陵甄家?
    不,只怕二者之间关系并非这般简单。此时贾雨村为一省抚台,乃是天下有数的要员,瞧着又极得今上之意,飞黄腾达指日可待。那甄家或许先前为其靠山,如今瞧着反倒成了拖累。
    甄应嘉为金陵织造(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翻译过来就是江宁织造),又有其姑母为太妃,且太上在位时甄家曾四次接驾,可见甄家乃是太上的亲信。
    当今圣人羽翼渐丰,哪里容得下甄家继续霸着金陵织造这般肥差?贾雨村既得圣意,就须得与甄家切割开来……奈何两任夫人都与甄家牵扯不绝,他又哪里切割得开?
    这般想来,无怪临行前去抚台衙门拜访不遇,只怕贾雨村一早儿就猜到自个儿要往金陵甄家而来。
    转瞬陈斯远思量了个分明,当即将此事按下,笑道:“香菱这茶也不是端去了哪儿……表姐若得闲,不若咱们手谈一局?”
    邢岫烟笑道:“那黑白之道我只知皮毛,只怕不是远哥儿的对手。”
    “哈,这却是巧了,我也不大擅长。”
    说话间陈斯远起身,自身后箱笼里寻了棋枰棋子,二人隔着小几对坐,棋枰铺展开来,陈斯远便取了白子在身前。
    邢岫烟执黑先行,布了个玉连环,陈斯远便以仙人指路而应。
    许是禁不住念叨,此时舱室之门叩响,香菱在外间道:“大爷,茶来了。”
    不待陈斯远应声,邢岫烟紧忙过来开了舱门,香菱点头一笑,便端了茶盘入内。那茶盘里除去两盏香茗,还有凉碟拼盘的茶点。
    陈斯远观量一眼,香菱便知其所想,笑道:“方才去烧茶,刚巧舅爷也口渴了,我便先紧着舅爷那边厢送了茶水。”
    陈斯远应了一声,邢岫烟勃然色变,蹙眉道:“妹妹又不是下人,哪里用做这些?下回我爹爹再胡乱吩咐,妹妹只管来寻我说道!”
    香菱不比旁人,人家可是贵妾,说不好听的邢岫烟若来日过了门儿,也不过是与香菱相当。那邢忠哪儿来的脸子指使香菱?
    香菱素来不在意这些,只笑道:“不过是捎带手的事儿,姐姐何必多心?”顿了顿,又道:“我正央着晴雯帮衬打络子,大爷与姐姐且手谈着,我先去了。”
    说罢香菱退下。
    邢岫烟哪里还待得住,咬着下唇扭身就走:“我去寻爹爹说道说道去!”
    “表姐。”她才转身,便被陈斯远扯了手儿。那大手曲了食指,还在其掌心轻轻勾了下。
    “舅舅多饮了几杯,也不用急在这一时……不如过后再说?”
    邢岫烟一琢磨也是,此时邢忠醉眼朦胧的,哪里听得进劝说?此时方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手儿被其牵了去,邢岫烟便禁不住面上腾起了红云,又见陈斯远目光灼灼,她便声如蚊蝇的应了一声。
    邢岫烟重新落座,却羞怯着不敢抬眼,只闷头心思杂乱地盯着棋盘。二人心思本就不在棋局,于是行到中盘,白棋四下都是破绽,竟被邢岫烟的黑子吃了一条大龙。
    原本胜负已分,偏生二人谁都不曾提及,胡乱下了半晌,黑棋竟又有起死回生之相。
    棋至残局,二人数枚,竟是个和局!于是抬眼互相观量,禁不住都笑将起来。
    邢岫烟到底是个姑娘家,不好在舱室内久留,待棋局一过便匆匆起身告辞。陈斯远将其送出船舱,待回身却见斯人蒲团边遗落了一方帕子。
    他俯身拾起,见那帕子素净,只勾勒了一株寒梅,其下又绣了字迹: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陈斯远便将帕子拿在手里,只觉女儿家的体香扑鼻,于是负手而笑,看窗外薄雪覆地,河水无声东流。
    却说邢岫烟出得舱室,心下羞怯渐去,自是又为邢忠的不着调蹙眉不已。她便轻移莲步往后头舱室寻来,到得父母所在舱室前,便隐隐听得鼾声震天。
    轻轻叩响舱门,须臾邢甄氏开门,见来的是邢岫烟,顿时笑道:“怎么不与远哥儿多说会子话儿?”
    邢岫烟瞥了一眼酣睡的邢忠,扯了母亲进得内中,蹙眉压低声音道:“妈妈可是想拆散我与远哥儿?”
    邢甄氏眨眨眼,愕然道:“我的儿,你这话从何说起?”
    邢岫烟就道:“只看这三日,妈妈与爹爹吃食挑来拣去,且每餐必要美酒,我私下盘算,只怕这三日里就生生去了快十两银子!”
    邢甄氏讪讪道:“这……左右远哥儿也不差银钱。”
    “再是不差,也没有这般销的道理!”邢岫烟憋闷了几日,这会子哪里还忍得了?冷着脸儿道:“若爹爹、妈妈只为求财,何不将女儿卖了去?”顿了顿,又道:“这也就罢了,爹爹吃了几盏酒便当了自个儿是大老爷,竟指使起了香菱妹妹来,妈妈可知来日女儿就算过了门,也不过是与香菱一般都是贵妾?”
    邢甄氏面上更是难堪,辩解道:“你爹爹也是想着香菱是我娘家晚辈,说起来也是外甥女——”
    邢岫烟逼问道:“既如此,怎么不见爹爹、妈妈去金陵甄家耍威风?”
    邢甄氏素来是个没主意的,先前几日虽心下觉着不妥,却贪恋美酒佳肴,此时听得邢岫烟逼问,顿时哑口无言起来。
    眼见邢甄氏说不出话儿来,邢岫烟便道:“远哥儿再是好脾气,只怕时日一长也忍不得……我看为免将来闹得难看,到了金陵干脆就分开吧,咱们家独自往京师投奔姑母去。”
    一家三口自行投奔京师?旁的且不论,这盘缠打哪儿来?
    邢甄氏情知女儿这会子急了,便赶忙安抚道:“罢了罢了,我,我回头儿与你爹爹说说,往后收敛着点儿也就是了。”
    见邢岫烟板着脸不动声色,邢甄氏便道:“往后我管着他,不让他胡闹了。”
    闻言,邢岫烟方才面色稍霁,又瞥了眼酣睡的邢忠,这才屈身一福出了舱室。待回转自个儿舱室,邢岫烟不禁面上苦笑。
    她本就是小门小户出身,又摊上这般不着调的爹妈,又哪里能寻得到妥帖姻缘?便是侥幸寻到了,只怕来日也会被爹妈搅合得夫妻离心。
    这般也好,表弟是个心胸宽的,又待自个儿情真意切,委身为妾也不失为一桩好事儿。
    待转过天来,邢甄氏果然规劝了一番,谁知邢忠根本不听,又闹着要酒要菜。因着邢岫烟与船家吩咐过了,是以船家这回只问邢忠讨要银钱。
    邢忠面上讪讪,转头儿又去寻陈斯远,却被晴雯、香菱拦了两回,只说陈斯远用心攻读不便见人。邢忠碰了一鼻子灰,生怕好不容易得来的东床快婿再跑了,往后几日果然安分了许多。
    ……………………………………………………
    荣国府。
    红玉、柳五儿两个笑盈盈将探春、惜春送出来。小惜春手里还捧了个话本子,此番明着是为借书而来,实则也是生怕陈斯远不在,红玉、柳五儿两个再被那没起子的欺负了去。
    行至院儿门前,惜春忽而停步扭身,道:“过些时日便是冬至,远大哥不在,你们若得闲不妨来后楼一道儿热闹热闹。”
    三姑娘探春也道:“正是,这院儿里单是你们两个也怪无趣的,不如来寻了侍书她们顽闹一番。”
    红玉笑着应下:“三姑娘、四姑娘既说了,那冬至时我们一准儿过去搅扰。”
    惜春便点了点头,旋即与探春一道儿走了。
    红玉、柳五儿两个正待回身,便见宝钗领了莺儿行将过来。两女干脆守在门前,因着宝钗自夹道而来,是以并不曾撞见往园子而去的探春、惜春,到得近前便笑道:“这是才送了谁去?”
    莺儿也笑道:“红玉、五儿能掐会算不成?怎知我们姑娘要来的?”
    因着宝钗隔些时日便来一遭,因是红玉也与其熟稔了,便打趣道:“可不是?今儿一早便被喜鹊吵醒,掐算一番可不就是有贵人要登门?我啊,干脆扯了五儿仔细洒扫过,便在这门前候着了。瞧瞧,宝姑娘可不就来了?”
    宝钗掩口笑着与莺儿道:“你还说红玉是个老实的,你看这嘴里可曾饶过谁?”
    红玉赶忙笑着赔罪:“宝姑娘宽宥则个,我往后再不敢打趣了。”
    说笑间红玉将宝钗一行让进正房里,待柳五儿奉了茶点,宝钗便道:“我妈妈今儿个往老宅去了,临行前嘱咐我过来瞧瞧,免得有不周全的……实则也是多心了,有红玉看顾着,哪里有不周全的道理?”
    红玉回道:“劳烦姨太太挂念,我也实话实说,素日里大爷时常不回,那会子也不觉的有什么;赶上此时大爷南去,这心下总是七上八下得不托底。亏得大太太、姨太太时常来照看,回头儿待大爷回来,我定要请了大爷去道谢。”
    宝钗笑道:“合该如此,又何必说谢?”
    一旁的莺儿道:“多亏了远大爷,我家大爷方才寻了一桩好姻缘。于太太心里,再如何谢过也是应当的。”
    陈斯远帮衬的可不止这一桩,前后几回营生且不提,单是薛姨妈‘身心舒爽’就合该好生道谢。
    红玉为陈斯远枕边人,虽不知薛姨妈之事,旁的倒是知道的稍多些,因是赶忙笑着谢过。
    宝钗便扯了红玉,一会子问日常起居,一会子又问入冬的新衣可曾得了。
    又想起这个月月例还不曾放,便道:“是了,月例怕是要月底才放,你们若是短了银钱,只管先从我这儿支用。”
    红玉一一回了,笑着道:“多谢宝姑娘,不过大爷临行前留了不少用,我与五儿敞开了用,只怕也要用到入夏呢。”
    宝钗便笑着道:“倒是我多想了,远大哥素来周全,断不会忘了此事。”
    又略略闲坐,吃了一盏茶,宝钗方才领了莺儿回转。待送过了宝姐姐,红玉与五儿回转,五儿便纳罕道:“也是稀奇,大爷在时不见这么多人,偏大爷这会子去了南边儿,这人来的反倒多了。”
    红玉随口回道:“还不是因着大爷素日里与人为善之故?”
    见五儿颔首,红玉便便心下思量起来。
    大太太是大爷的姨妈,三姑娘、四姑娘两个小的与大爷最是亲近,本就在情理之中。倒是宝姑娘每回都打着姨太太的名号而来,这内中只怕存了古怪。
    此时便有柳五儿欲言又止一番,到底忍不住低声道:“红玉姐姐,你说宝姑娘是不是有了心思?”
    有什么心思?自是要做陈家少奶奶!
    红玉低声回道:“看破不说破,咱们只当不知道就是了。”
    柳五儿便点了头,捋着发梢往书房而来,心下暗忖,自家大爷过了秋闱之后,立时炙手可热起来。
    前些时日一会子传王姑娘,一会子又传二姑娘,这两个不见有什么举动,反倒是宝姑娘时常来照看……那做派,可不就是堪比当家少奶奶?
    柳五儿自怜了一番身世,心下暗忖着,也不知来日大爷选了哪个姑娘娶进家门。
    ……………………………………………………
    黄昏时分。
    陈斯远又与邢岫烟对坐执枚而弈,晴雯自外间而来,入内道:“大爷,船工说过了定淮门,前头就是莫愁湖,那水西门再有两刻也就到了。”
    陈斯远舒了口气道:“可算是到了,这些时日实在憋闷。”
    邢岫烟落下一子,不禁笑道:“的确憋闷了些,难怪你每日早晚都要去船头舒展身形。”
    邢岫烟说的自是陈斯远所习练的桩功。
    陈斯远捏了一子扫量一眼,干脆投子认负,道:“听闻莫愁湖、秦淮河最是繁华,表姐可要去瞧瞧?可惜此时是冬日,若春秋之际,想来才最有意趣。”
    邢岫烟便回道:“莫愁湖也就罢了,秦淮河两岸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她意有所指,略带了些许娇嗔,直把陈斯远瞧了个直眼。待过得须臾,陈斯远方才打了个哈哈,起身相邀,二人便披了大衣裳一道儿去到船头。
    此时江南风雪已停,气温又转暖,水面上烟波渺渺,扑面而来的有那寒凉水汽。
    朝着东南眺望,便见一泓湖水,四下垂柳、竹林环绕,又有别院散落。
    陈斯远眺望须臾,不禁叹道:“柳垂故事六朝久,荷立清波累劫修。”
    邢岫烟听得心下一动,瞥将过来道:“早闻陈词之名,方才可是远哥儿新作的?”
    陈斯远只记得这两句,且如今连是谁人做的都不记得了,因是便含混道:“不过有感而发,算不得诗句。”
    邢岫烟讶然道:“远哥儿随口一提,只怕要远胜旁人绞尽脑汁了呢。”
    外间果然寒凉,陈斯远怕邢岫烟受不得风,因是只瞧了片刻便一并回了舱室。待过得两刻,船行果然停泊水西门。
    香菱、晴雯等早已拾掇好了行礼,众人便踩着舢板一并下得船来。那水西门外极为繁华,有车夫见陈斯远一行行礼繁多,便围拢过来揽客。
    陈斯远装作从未来过的样子,先是问过几个车夫,转头儿又与邢忠计较,那邢忠就道:“往朝天宫左近投宿就好,旁的地方不免嘈杂。”
    陈斯远一琢磨也是,便雇请了四辆马车,往朝天宫左近寻了家客栈投宿。
    因天时已晚,这日用过晚饭,众人便匆匆歇息。
    待转过天来,陈斯远便领了庆愈往四下送土仪。贾、史、王、薛四大家金陵都有分支,凤姐儿早早预备了土仪,陈斯远只消跑个腿也就是了。
    这别家且不提,到得薛家,陈斯远本想瞧一眼宝琴,谁知只一族老来答对,让其不免大失所望。
    这四家送过,又往甄家、李家去送。
    第三日清早,陈斯远亲自往甄家走了一遭,待到得甄家府邸,陈斯远只瞧了一眼便暗自蹙眉。
    无他,逾制了!
    小厮庆愈出身荣国府,见其蹙眉,便笑着道:“大爷不知,甄家极得太上赏识,六次下江南倒有四回是甄家接得驾,后来太上皇一高兴,便让甄家住在了行宫里。”
    陈斯远笑笑道了声‘原来如此’,心下却极不以为然!
    太上是太上,如今可是今上在位!且老太妃上了春秋,不知何日便会故去,甄家仗着太上宠幸堂而皇之住在行宫里,这让今上怎么想?
    有道是不打早、不打晚、专打不开眼,甄家就是那不开眼的。连一朝天子一朝臣都不懂,合该来日甄家被抄家。
    许是瞧出去心下不屑,小厮庆愈又低声道:“大爷莫小看了甄家,那甄家二姑娘如今可是北静王妃呢。
    嘿,听说甄家还有三位姑娘待字闺中,大爷过会子若是入了甄家老太太青眼,说不得还能得一桩好姻缘呢。”
    陈斯远倒是知道北静王王妃乃是甄家二姑娘,另有上一代的大姑娘原本是大老爷贾赦原配,早年因病亡故,这才有了邢夫人为继室。
    至于甄家三个姑娘……甄家如此张扬不知收敛,陈斯远疯了才会娶甄家女呢!
    陈斯远白了庆愈一眼,庆愈顿时讪讪住口。
    待到得近前,庆愈自去与门子应对,须臾便有管事儿的将陈斯远请到倒座厅等候。又过了足足两盏茶光景,便有管事儿的来请,说是太太请其入内叙话。
    这行宫本是五路五进格局,西边两路不甚规整,留下大抵三进又外扩了些,造了行宫园。
    甄家自是不敢住中路寝宫,陈斯远便随着婆子往西二路而去,过得两层宫门,到得一处便殿。
    进得内中,便见一四十许妇人端坐,四下十几个丫鬟、婆子侍立,瞧着比荣国府规矩还要大上几分。
    那妇人乃是金陵织造甄应嘉原配夫人,陈斯远上前规规矩矩行礼,待落座后一一回了那妇人问询。
    临了,那妇人才道:“今日也是不凑巧,老太太身子欠安,这会子才睡下。若换做旁的时日,定要见一见名满天下的远哥儿。”
    一旁丫鬟也道:“太太说的是,前两日宝玉诵读陈词呢……是了,宝玉若是听了此事,一准儿闹着要来。”
    “胡闹!”妇人笑着呵斥了一嘴,面上却并不在意。
    陈斯远只微笑以对,心下却直骂娘。皇帝老子有本事当他是词臣也就罢了,你甄家何德何能?
    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陈斯远吃了一盏茶,干脆起身告辞而去。那妇人赶忙问陈斯远何时回京师,说临行前往甄家来一遭,也好带些金陵土仪送去荣国府。
    陈斯远应下,旋即起身离去。
    这日回返客栈,邢岫烟见其兴致不高,便主动寻他手谈。二人随手落子,邢岫烟便问:“可是甄家怠慢了?”
    陈斯远嗤笑着摇摇头,道:“朱门酒肉臭。”
    邢岫烟就道:“世人皆恨朱门,世人也皆羡朱门……你既嫌酒肉臭,不若烹茶听松风。”
    陈斯远若有所思,旋即摇头道:“雁过留声、人过留名,我既来此世走一遭,不做些事总是不大甘心。”
    邢岫烟便揶揄道:“既要做事,那岂不是自个儿也要先成了朱门?”
    此言意为陈斯远恨人有、笑人无。
    本道陈斯远会驳斥两句,谁知其思量一番,竟大大方方点头,应承道:“大差不差,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小女子不可一日无财啊。”
    邢岫烟眨眨眼,便吃吃笑将起来。于她而言,陈斯远每每出人意表,总会让其着迷。
    ……………………………………………………
    待转过天来,陈斯远又往城外李家而去。
    李守中乃是李纨之父,前国子监祭酒,算得上是清流。若换做前年,陈斯远还当李守中定然清贫自守;可今年在国子监过了半载,陈斯远心下清楚,那国子监哪里是清水衙门?分明就富得流油啊!
    果然,待其驱车到得莫愁湖畔,眼见李家别院雅致堪比苏州园林,便知李守中任上定然没少拿银子。
    与昨日甄家情形不同,此番陈斯远自报名号,不过盏茶光景便有管事儿的恭恭敬敬来迎:“我家老爷听闻陈公子到访分外欣喜,这会子正在堂中等候,公子还请随小的来。”
    陈斯远应下,吩咐小厮庆愈在门房等候,自个儿随着管事儿的到得仪门,又跟了个婆子往后头而去。
    此间乃是别院,自不会如宅邸那般规矩。因是穿竹林过小桥,兜转过一片圃,陈斯远便到了一处书房。
    丫鬟入内通禀一声儿,便请了陈斯远入内。
    陈斯远进得内中,抬眼便见一古稀老者端坐书案之后,当下不敢怠慢,上前躬身一礼道:“学生陈斯远,拜见大司成!”
    李守中哈哈一笑,摆手道:“老夫业已罢官,这大司成不提也罢,枢良快快落座。”
    陈斯远道谢落座,待上了香茗,李守中也不问李纨如何,只问陈斯远学业功课。陈斯远这大半年的书可不是白读的,待一一回过,李守中果然面上更喜。
    正要说些旁的,便有丫鬟入内道:“老爷,夫人来了。”
    李守中面上一僵,讪笑道:“我那妇人定是惦记纨儿,还请枢良莫要介意。”
    “大司成客气了。”
    说话间便有一四十出头夫人快步行进内中,见了陈斯远不禁赞道:“好俊俏的读书郎,无怪老爷亲自来见。”
    陈斯远忙起身见礼,那妇人笑着道:“远哥儿快坐,说来咱们也粘着亲,我心下实在挂念纨儿,实在是失礼了。”
    待妇人落座,便迫不及待问将起来:“远哥儿,我家纨儿……可还安好?”
    陈斯远与李纨不过见了几回,连话都没说过几句,因是只能凭着印象道:“珠大嫂子一向深居简出,只一心教导兰哥儿。”
    “远哥儿,你也在荣国府待了一些时日,可知锦屏是怎么没的?”妇人急切问道。
    “锦屏?”陈斯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正中的李守中轻咳一声,道:“夫人,你——”
    “你住口!”谁知妇人恼了,扭头呵斥一声,那李守中顿时讪讪不敢言语。
    待转过头来,妇人不禁红了眼圈儿道:“锦屏乃是纨儿自小的丫鬟,自打珠哥儿没了,不过一年,锦屏便也没了。纨儿只说染病而亡,我几番去信,每回都回得含糊。”
    陈斯远蹙眉拱手道:“还请夫人见谅,在下实在不知锦屏之事。”
    妇人顿时大失所望,扭头不禁咬牙道:“你个老匹夫,为了一张脸面便将女儿往火坑里推!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听人说纨儿如今过得槁木死灰一般,呜呜呜……你让我怎么活啊!”
    “夫人,你……你不可理喻!”
    李守中破了功,起身负手快步而去,竟将陈斯远撇在了当场。
    陈斯远眨眨眼,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行至。
    那妇人哭了一会子,便红着眼圈儿与陈斯远道:“远哥儿何时回返京师?”
    陈斯远便道:“此行诸事办妥,两三日间便要启程。”
    “好,烦请你留下住宿所在,明儿个我打发人给纨儿带一些物件儿去。”
    陈斯远忙道:“在下明日再来也是一样。”
    妇人应下,又吩咐准备饭食。陈斯远哪里敢留?只推说还有旁的事儿,紧忙离了李家别院。
    待上得马车,陈斯远不禁心下暗忖,怎么听着李家与贾家因着李纨闹得红了脸儿?
    仔细回想一番,是了,那李纨素来深居简出也就罢了,只是王夫人为贾兰的祖母,怎地一回也没见王夫人理会贾兰?
    陈斯远心下存疑,这日回返客栈便寻了香菱、晴雯、芸香过问。
    香菱是随着薛家一道儿进的荣国府,晴雯也去得晚,这二人纷纷丫头一无所知,反倒是小丫鬟芸香叫嚷道:“大爷,这事儿我知道。”
    “你知道?”陈斯远随即恍然:是了,马家在荣国府当了几辈子奴才,芸香可是家生子,便是没见过只怕也听爹妈说起过。
    当下芸香献宝也似说道:“我听婆子嚼舌,好似珠大爷接连两回秋闱不过,老太太与太太生怕珠大爷憋闷了,便往房里送了几个丫鬟。谁知珠大爷竟沉湎起了女色,又与太太房里的丫鬟不清不楚的,惹了老爷气恼,便挨了一通板子。
    转头珠大爷重病一场,捱了几个月到底撒手人寰。太太哭得死去活来的,待发送了珠大爷,转头儿便将那几个丫鬟尽数撵去了庄子。
    珠大奶奶念及锦屏是自个儿贴身丫鬟,便替其求了情。太太当面没说,过后寻了锦屏错处,便狠狠打了其一通板子。锦屏身子本就不大好,只十几板子人就没了……”顿了顿,又道:“我爹妈说,好似是锦屏说漏了嘴,才惹得老爷发了火儿呢!”
    小丫鬟芸香说得平铺直叙,内中情由半点没提,陈斯远思忖了半晌方才捋清了脉络……大抵是王夫人怨锦屏走漏了贾珠与大丫鬟有私情的事儿,随即恨屋及乌,连李纨与贾兰也一道儿迁怒起来了?
    “大爷?”
    听得呼唤,陈斯远回过神儿来,见小丫鬟芸香眼巴巴瞧过来,顿时一乐,道:“那一串钱不扣了。”
    芸香眨眨眼,顿时欢喜起来:“诶嘿嘿,多谢大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