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示:担心找不到本站?在百度搜索 肉肉屋 | 也可以直接 收藏本站

第202章 娘

      第202章 娘
    少一时,陈斯远去而复返,那掌柜的面上讪讪,便将方才之事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至于隐瞒?这眼前的公子哥才是大金主,且任谁都瞧得出来这二人郎情妾意,是以掌柜的又何必枉做小人?
    陈斯远听得暗自挠头,不过邢岫烟既拿了金簪,想来是收下了自个儿的心意?
    他点过小厮庆愈乘车回返,出得街市果然就见邢岫烟领了篆儿在路旁而行。陈斯远吩咐一声,马车错身之际缓缓停下,陈斯远便挑开帘栊笑道:“表姐?”
    邢岫烟搭眼一瞧,顿时面上绽出笑意来:“远哥儿这是——”
    “正要回去,表姐若不嫌弃,不妨一同乘车回返?”
    邢岫烟大大方方应下,小厮紧忙送来脚凳,邢岫烟踩着脚凳进得马车里。那后头的篆儿也要上车,谁知庆愈先行将那脚凳撤了,又盯着篆儿观量。
    篆儿眨眨眼,半晌方知其意,顿时掩口而笑。待马车重新启行,篆儿便凑在庆愈身旁嘀嘀咕咕,惹得庆愈厌嫌不已。
    车辘辘,车内二人相对而坐。陈斯远便瞧见邢岫烟头上插着的梅金簪,那邢岫烟垂着螓首抚了鬓角,思量着便从包袱里寻了那岫玉腰带来:“方才正巧瞧见此物,觉着与远哥儿极搭,便干脆买了下来。”
    陈斯远笑着接过,见那岫玉虽不值钱,做工却极细致,乃是山水图诗文玉扣,腰带革制,缠了素净绦丝,瞧着果有几分出尘之意。
    陈斯远笑道:“多谢表姐,这腰带……我极喜欢。”
    邢岫烟抿嘴笑道:“合该我谢你才是。”
    风吹帘动,一缕斜阳照射进来,那头上的金簪与手中的玉扣交相辉映。
    你知我知你心思,我也知你心意,偏生二人都不曾戳破,便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起话儿来。
    好半晌,邢岫烟问道:“远哥儿见过了抚台,可是要启程了?”
    陈斯远便道:“只怕还要多盘桓一些时日……晴雯的母亲还没寻见。”他便将晴雯的身世略略说了说。
    邢岫烟蹙眉道:“这可不大好找寻……不过晴雯的母亲既然会女红,想来定被各处织场聘了去,远哥儿何不往四下织场找找?”
    陈斯远颔首道:“寻了县里的班头,料想比我自个儿胡乱找寻要便捷些。”
    邢岫烟点点头,正要言语,忽而便有一物撞在窗帘上,发出噗的一声,随即骨碌碌滚到了陈斯远脚边。
    邢岫烟骇了一跳,身形一个趔趄险些撞了厢壁,那陈斯远手疾眼快,探手撑在厢壁上,于是温香软玉便撞在了其手背上。
    邢岫烟顿时俏脸泛红,低声嗫嚅着不知如何言语。
    外头篆儿已然叫骂开来:“吹头怪脑小钟生!青肚皮猢狲,你往哪里丢!”
    小厮庆愈忙问道:“大爷,可曾被砸着了?外头几个顽童也不知丢了什么物件儿过来。”
    “无妨。”随口回了一嘴,陈斯远俯身抄起那米黄色的小球,入手捏了捏,弹性极佳……这是胶乳球?
    邢岫烟瞥了一眼,道:“这是新来的胶乳球,快还给那些孩童吧。”
    陈斯远应下,挑开帘栊便见几个孩童正捏着衣角不知所措,陈斯远便丢了回去,那几个孩童得了胶乳球,顿时指着篆儿叫骂一番,眼见篆儿来追,这才一哄而散。
    陈斯远撂下窗帘,说道:“表姐怎知那胶乳球是新来的?”
    邢岫烟笑道:“这胶乳不禁放,放上半年便会脆了,哪里还弹得起来?”
    陈斯远暗忖,这便是天然橡胶了,若是掺了炭黑再进行硫化,定有大用处。
    见其若有所思,邢岫烟说道:“先前从蟠香寺搬出来时,我家在南城赁了屋舍,隔着两条巷子就有个胶乳作坊。”
    陈斯远顿时上了心,道:“既有作坊,想来定有生胶乳?”
    邢岫烟见其面上郑重起来,便道:“我却不知什么是生胶乳,远哥儿若想知道,不若自个儿去瞧瞧?那作坊便在船坊巷后头。”
    陈斯远郑重拱手道:“多谢,表姐不知,此事于我有大用!”
    邢岫烟眨眨眼,便道:“能帮到你就好。”
    陈斯远自不是随便说说的,既得知苏州就有生橡胶,那自然是采买一些回去,留待尝试硫化、掺炭黑。那可是打底儿十万两的营生,薛姨妈还不知能出多少银钱呢,总不能空口白牙哄人入伙吧?
    不一刻马车到得蒹霞巷,邢岫烟与篆儿回了西面,陈斯远则去了东面。
    不提陈斯远情形,却说邢岫烟与篆儿进得内中,那邢甄氏便迎将过来,遥遥便问道:“可曾赎回来了?也怪我一时忘了此事……不过那簪子有些年头了,若赎不回来,来日我领你买个新的样式就是了。”
    说话间到得近前,眼见邢岫烟头上插着梅金簪,顿时笑道:“哦唷,竟赎了回来!”
    邢岫烟屈身一福,便道:“女儿走的有些乏了,先回房歇息。”
    邢甄氏应下,眼看着邢岫烟扭身进了前院儿正房,心下忽觉不对。先前那梅鎏金簪戴了有些年头,四下隐隐露了底色,又哪里像如今这般簇新了?
    她心下存疑,过得半晌偷空寻了篆儿审问。篆儿一心想促成邢岫烟与陈斯远,便偷偷道:“那簪子是远大爷送的……生怕姐……姑娘脸面挂不住,还托了店家硬说是鎏金的,只要三钱银子!”
    邢甄氏纳罕不已:“还有这事儿?”
    “嗯嗯!”篆儿颔首连连,又嘀嘀咕咕道:“奈何姐姐聪慧,一眼就拆穿了。催问两句,那店主生怕生意做不成,只得将远大爷供了出来。”
    邢甄氏顿时蹙眉不已,叱道:“我这个傻女儿,要聪明也不必聪明在这一时!后来呢?”
    篆儿笑着道:“后来姑娘接了簪子,又用手头的银钱买了根岫玉腰带,方才我不在车里,不过下车时远大爷提在手里,想来是姑娘送的。”
    邢甄氏顿时露出姨母笑,不禁合掌连赞。心下暗忖,这表姊弟瞧着就是一对儿璧人,如今又是情投意合,只待去了京师,有邢夫人撮合着,不拘是妻是妾,这事儿就成了!
    心下越想越美,邢甄氏便忍不住去寻邢岫烟。刻下邢岫烟正在房中抄写经文,见邢甄氏笑着入内,心下略略不喜,却赶忙起身来迎。
    邢甄氏扫了几眼那金簪,夸赞道:“我的儿,还是这梅样式配你。”
    邢岫烟心下羞赧,情知定是篆儿走漏了风声,当下便抬眼观量,却见篆儿正躲在门后,这会子只露出半张脸来。
    邢岫烟瞪了篆儿一眼,后者立马缩回门后。邢甄氏扯了邢岫烟一并落座,拍着其手儿语重心长道:“转年你也十七了,你也知你爹爹靠不住,我这心下一直惦记着你的婚事。”
    邢岫烟垂了螓首羞怯道:“妈妈怎地说起这个了?”
    “你羞什么?”邢甄氏笑着撇嘴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哪个女儿家不都要经过这一遭?”
    邢岫烟红着脸儿不说话儿了。
    邢甄氏叹息道:“先前一直生怕你寻不到妥帖人家,你爹爹一直推说自有京师的姑姑管,我又哪里信得过?如今倒是好了,这远哥儿真真儿是千好万好,便是做不得正妻……”
    邢甄氏话一出口才觉失言!那邢岫烟原本羞怯着摆弄衣角,听得此言顿时猛然抬起头来:“做不得正妻?妈妈这话是何意?”
    “这——”邢甄氏情知不好,只得腆着脸如实道来:“你姑姑来信说,远哥儿与林家姑娘有约,定下兼祧之仪。”
    因着邢忠不曾说明白,邢甄氏便依着常理忖度,只道黛玉来日兼祧两房;虽依着规矩陈斯远可另娶平妻,可落在官面儿上,这所谓的平妻就是贵妾。
    待母亲说过,邢岫烟面上不显,心下却是犯了别扭。清清白白的女儿家,谁乐意给人去那劳什子平妻?
    偏那邢甄氏眼见邢岫烟面上无恙,权当女儿并无异议。因是说过一通,便乐呵呵往后头去了。
    邢岫烟送过母亲,待再抄起笔杆,那笔尖上的墨迹业已干涸。她不过十六岁年纪,虽生性淡泊,可关乎婚姻大事,难免心下不住思量。
    好半晌,邢岫烟叹息一声撂下笔墨,自个儿上了楼,到得床榻上和衣侧卧,头枕在手腕上。须臾便觉头上金簪坠下,她探手抓在手里,看着那梅金簪怔怔出神。
    另一边厢。
    见过贾雨村,与林妹妹的婚事敲定;又探知了邢岫烟的心意;还偶然得知苏州城中便有胶乳作坊,陈斯远自是难掩雀跃。
    他本就兴致极高,这会子自是禁不住去寻香菱。奈何此时香菱还在后头陪甄封氏,前楼里只晴雯一个。
    陈斯远笑着进得内中,便见晴雯正蹙眉做着女红。陈斯远面上笑容敛去,是了,晴雯母亲的下落依旧不曾寻见,也难怪晴雯这会子心事重重。
    他便压下兴致,缓步行将过来。晴雯听得动静,抬起头来瞧了眼,低低的唤了声‘大爷’。
    陈斯远叹息着凑坐过来,将其手中活计放置一旁,扯了一双柔荑将其带进自个儿怀里,揽了消肩膀道:“不过是一时没找见,怎地还犯了心思?今儿个见过了抚台,咱们也不急着返程,何时扫听得你母亲下落,咱们再往回走也来得及。”
    晴雯瘪嘴道:“也不好太过耽搁……大爷还要往金陵、扬州去呢。”
    往金陵去,是给甄家、李家带些土仪;往扬州,便是祭奠此名的父母。
    陈斯远盘算道:“如今才进冬月,自扬州乘马车,二十几日也就到了京城,不急的。”
    晴雯吸了吸鼻子,探手环了陈斯远腰身,耷拉着小脑袋不说话了。
    二人相拥半晌,有细碎脚步声自楼下传来,须臾便见香菱端了一些点心上来。
    香菱搭眼往这边厢瞥了一眼,就见陈斯远在唇边竖起一根食指来。待仔细观量,果然便见晴雯不知何时竟睡了过去。
    香菱放轻脚步,将点心盘子撂下,便见陈斯远缓缓挣开身,又将晴雯打横抱了放置在床榻上,随即才扯了香菱下楼言语。
    待到得下头,香菱就道:“还没寻见她娘?”
    陈斯远蹙眉摇了摇头,道:“大海捞针啊。”
    香菱感同身受,也跟着叹息了一声。错非自家大爷无意中扫听得了信儿,她们母女二人还不知有没有重逢之日呢。
    像这般胡乱找寻,可不就难比登天?
    正思量间,忽而听得外间小丫鬟芸香一路叫嚷而来:“大爷大爷!胡班头来了!”
    陈斯远与香菱对视一眼,当下紧忙往外迎去。
    待陈斯远才走,便听得噔噔噔脚步声连成片,香菱扭头就瞧见晴雯竟赤了脚跑了下来。
    “姐姐,方才芸香嚷什么?可是胡班头来了?”
    香菱不迭颔首:“妹妹快穿了鞋子,说不得就是好事儿!”
    晴雯低头瞧了眼,这才发觉自个儿没穿鞋子。当下紧忙跑上去胡乱拾掇了一番,待再下来,遥遥便见陈斯远负手踱步而来。
    晴雯观量陈斯远神色,见其面上并无喜色,心下顿时咯噔一声儿。
    香菱抿了嘴,凑过来扯了其手儿,冲着其摇了摇头。晴雯咬了下唇,眼圈儿已然泛红。
    过得须臾,陈斯远行将进来,香菱就道:“大爷,胡班头怎么说?”
    陈斯远瞧了眼晴雯,勉强笑道:“倒是找着了,如今就在城外一处织场。”
    晴雯眨眨眼,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香菱便摇晃其手臂笑道:“那岂不是喜事?”
    陈斯远点了点头,又道:“不过……几年前你爹爹出了事,如今你母亲另嫁了。”
    晴雯嘴唇翕动,当日就是她爹爹狠心将其发卖了的,她只想着娘亲,心下自是恨极了那狠心的爹爹。
    不待其言语,陈斯远又道:“是了,你还多了个妹妹。”顿了顿,道:“今日天色已晚,明日一早我带你去瞧瞧可好?”
    晴雯终于缓过神来,朝着陈斯远屈身一福,道:“都听大爷的。”
    ………………………………………………………………
    月上中天,照在床榻上,便见光艳润泽,浑如一团软玉。忽而娇声低唤一声儿,身形乱摇乱迭。
    待须臾停歇,晴雯方才松开嘴来。
    陈斯远倒吸着凉气,不禁嗔道:“属狗的?怎么学会咬人了?”
    晴雯哼哼着没言语。
    陈斯远便将单弱身形搂在怀里,轻轻拍打着光洁背脊,安抚道:“早些睡吧,明儿个带你去寻你母亲。”
    今儿个晴雯足足折腾了两回方才罢休,陈斯远便知晴雯定然心下忐忑难安。
    晴雯半晌才张开眼,枕在陈斯远胸口,一双乌黑眸子盯着窗外月色,幽幽道:“大爷……我娘她——”
    “多思无益,快些睡觉。”
    “哦。”晴雯应了,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过得半晌,待听得陈斯远呼吸匀称起来,晴雯生怕枕得陈斯远胳膊又不过血,便翻身卷了被子侧卧。
    心下胡乱思忖着:娘亲……可还记得她这个女儿?
    待转天清早,晴雯虽早早起来,却难免眼珠里泛了血丝。
    陈斯远情知其心绪杂乱,便催着芸香早些送来早饭,二人胡乱吃用,随即雇请了马车径直往城外寻去。
    出城十里,兜转过来不远处便有大村,村外有两条小河绕行。许是织场主人在此拦河造坝,于是隔百步便有一巨大水轮缓缓转动。
    那引路的帮闲骑了一头驴子,此时遥遥一指便道:“陈老爷,便是此处了!那许大娘娘家姓冯,从前夫家姓白。十月里刚生下个男孩儿,如今就闲在家里。”
    陈斯远道:“劳烦壮士带路,回头在下定有重谢。”
    帮闲没口子的道谢自是不提。
    转眼到得村落一隅,帮闲指明了门户,陈斯远便先行打发庆愈去叫门。此时晴雯紧紧扯着陈斯远胳膊,陈斯远便道:“我与你一道儿去吧。”
    晴雯咬着下唇摇了摇头:“还不知是个什么情形……我,我还是自己去吧。”
    陈斯远思量着点头道:“也好,那我就在此处等你。”
    “嗯。”晴雯应下,挑开帘栊下了马车,随着那庆愈往巷子里行去。
    行不多时,庆愈停在一处农舍前,扭头瞧了眼巷口的帮闲,那帮闲不迭点头,庆愈便上前叫道:“家中可有人啊?”
    晴雯攥着拳头停在庆愈身后,抬眼观量,便见眼前是三间茅草农舍,另有两间仓房,屋檐下还有鸡舍,内中养了两只老母鸡。
    “家中可有人在?”
    又是一声过后,内中吱呀一声开了门,便有个妇人行了出来。
    “小哥儿可有……”那妇人瞥见晴雯,顿时说不出话来。
    晴雯也死死看着那妇人。
    “鹊儿?”妇人试着叫了一声儿,随即疯跑而来:“鹊儿!”
    晴雯哪里还忍得住,红了眼圈儿到底回道:“娘,娘亲!”
    庆愈一看如此情形,紧忙让在一旁。篱笆门被撞开,妇人冲过来便将晴雯死死搂住,一时间母女两个呜咽着哭个不停。
    待好半晌,妇人松开晴雯,捧着其肩膀上下观量,边笑边哭道:“是大姑娘了,脸上也有了肉……这身衣裳,你,你过得可好?”
    晴雯抹着眼泪不停地点头:“好,都好……就,就是想娘亲。”
    妇人也哭着不迭点头。
    恰此时,房中行出来个满身补丁的小姑娘,见妇人与晴雯如此,便纳罕着唤了声儿:“娘亲?她是谁啊?”
    妇人回头观量一眼,冲小姑娘招招手,笑着道:“鸾儿快来,这是你大姐。”
    又与晴雯道:“你才走,不过两个月我便生了鸾儿,她是你妹妹。是了,你可吃过了?娘给你做你最爱吃的奥灶面!”
    不由分说扯了晴雯便往里走,过得几步才停下来,扭头去看门外的庆愈。
    庆愈朝着妇人拱拱手,与晴雯道:“姑娘自便,我去巷子口伺候大爷,有事儿姑娘只管招呼我。”
    晴雯应了一声,庆愈方才扭身而去。
    妇人若有所思,心下不免有些欣慰。
    茅草屋里昏暗、逼仄,才进得内中,便有婴孩哭闹声传来。
    妇人嘟囔了一嘴,吩咐道:“鸾儿先去照看你弟弟,我去做奥灶面。”
    方才四、五岁的鸾儿舔着嘴唇欢喜道:“奥灶面,我也要吃奥灶面!”
    妇人寻了面口袋,先是倒出来一碗,又狠狠心将内中褐色面粉尽数倒了出来。
    又欢喜着扭头看过去,道:“鹊儿快坐,娘一会儿就得。”
    晴雯应着,寻了个板凳坐在一旁,沙哑着嗓子道:“娘……这几年过得可好?”
    妇人叹息道:“有什么好不好的,不过是活命罢了。”
    她絮叨起来。却是那一年她身怀六甲,丈夫才伤了腰,一时间家中没了生计。丈夫思来想去,眼见晴雯颜色愈发出众,便生出典卖的心思来。
    妇人只是哭闹,一直不同意。待后来家中实在揭不开锅,其父便瞒了妇人,只说送晴雯去大户人家做了丫鬟,吃香喝辣去了。
    妇人将信将疑,待生下鸾儿,便吵着要见晴雯。其父哪里寻得见晴雯?含混几回,到底实话实说。
    夫妇二人大闹一场,自不多提。
    妇人虽以泪洗面,可那会子有了鸾儿,也不好撇家舍业去找寻,只得养育鸾儿。谁知晴雯其父眼见过不下去,又与同乡商议着贩私盐。
    头两回都带了银钱回来,待第三回,这一去就不见回返。
    妇人等了二年,不得已回了娘家。又经娘家人撮合,嫁了如今的人家。
    妇人平平淡淡说出来,好似浑不在意一般。随即与晴雯道:“鹊儿呢?你过得如何?”
    晴雯思量一番,点点头,道:“都好。起先去了赖家,然后去了荣国府,之后又到了大爷身边儿,一切都还好。”
    报喜不报忧,那日被赶出荣国府,险些丧命之事,她自然不会说出来。
    “大爷才过了秋闱,如今可是举人老爷。又极有能为,白手起家赚了万贯家财……还待我极好呢。”
    妇人欣慰道:“你生得好颜色,能得人青睐本就应当……只是切忌不可恃宠而骄。你再是好颜色,也难免有老的那一日。”
    晴雯颔首道:“娘亲放心,我不会的。”
    妇人笑着摇头,道:“你自小要强,又是个嘴上不饶人的,我哪里会放心?只盼着那位大爷是个好脾气的,好歹能容你。”
    晴雯赧然道:“大爷自是极好的。”
    说话间妇人熬了面,又自廊檐下寻了半只风干鸭子,思量着与晴雯道:“我去买一条鱼来,你在家中等着。”
    “娘,你不用——”
    “等着就是了。”妇人不理晴雯,风风火火的行了出去。
    晴雯便又落座下来,守着灶台心下百般滋味。须臾光景,鸾儿抱了个襁褓中的婴儿走了出来,停在晴雯身前定定瞧了半晌,笑道:“娘说的没错,大姐果然生得好看!”
    又弯腰给晴雯看了看婴孩,道:“这是弟弟,长得真难看!”
    晴雯五味杂陈了半晌,才开口道:“妹妹?”
    “嗯嗯,”小姑娘不迭点头,笑着道:“我叫鸾儿。”
    眼见小姑娘抱不住婴孩,晴雯便自告奋勇来接替,谁知她从未带过孩子,只须臾便弄得那婴孩哭闹起来。
    鸾儿极懂事,赶忙接了孩儿过去,哄了半晌方才止住哭闹,随即又笑着道:“娘说大姐去大户人家过好日子去了,怎地连孩子都不会抱?”
    “我——我只会做些女红。”
    此时妇人自门外回来,手中还提了一条一尺来长的青鱼。
    入得内中便道:“那巷子口停的马车里,可是你家大爷?”
    晴雯应下,妇人就笑道:“看着就是个好主家,你快去请了来,便是瞧不上这奥灶面,娘也要好生谢过人家。”
    晴雯推却不过,只得去到巷子口,与陈斯远道:“大爷,我娘要煮奥灶面,大爷可要尝尝?”
    “奥灶面?”陈斯远挑开帘栊下得车来,不禁回味道:“从前路过昆山吃过一回,真真儿是回味无穷啊。你不说,我倒是忘了这一茬,哈,今儿个要借晴雯的光了。”
    晴雯笑着舒了口气。
    陈斯远扯了晴雯的手,又吩咐庆愈道:“打一壶绍兴黄,再买些下酒菜来。”
    庆愈咋舌道:“大爷,这一来一回小二十里呢!”
    “叫你去就去,哪儿那么多废话?”
    “哎,小的这就去。”
    “莫忘了给这位壮士与车把式也买一些吃食。”
    庆愈又应下,一旁的车夫与帮闲赶忙笑着道谢。
    陈斯远笑着示意不过小事一桩,便扯了晴雯进得巷子里。
    须臾到得柴门前,那妇人早早的迎了。见得陈斯远,慌忙屈身一福。
    陈斯远挪步避过,笑道:“大娘不必客套。”
    “哎,大爷快里面请,家中寒酸得紧,还请大爷莫要介意。”
    陈斯远笑着道:“我少时日子过得也难,大娘莫把我当成那成纨绔哥儿。”
    说话间进得内中,陈斯远果然不曾嫌弃,随手扯了一把藤椅便大大方方落座。
    当下笑着与妇人道:“大娘这是用鸭汤做底?不用看了,这奥灶面一准儿正宗。”
    妇人不知如何回话,笑了半晌才道:“陈……大爷,我家鹊儿自小要强,又是个嘴上不饶人的——”
    “诶?大娘这话就过了,晴雯心思极正,正应了那刀子嘴豆腐心。”
    说话间又扯了晴雯的手儿,与妇人道:“也就是她如今年纪还小,不然我早就摆酒纳了她过门儿了。”
    晴雯闻言羞得不敢抬头,却也知陈斯远此言是为了安其母亲之心。
    果然,妇人听得顿时欢喜起来:“果然?诶唷唷,菩萨保佑,陈大爷可不要唬我!”
    陈斯远嗔道:“我好歹也是个举人,哪儿有言而无信的道理?”
    妇人不迭应下,看向晴雯的目光里,不禁愈发欣慰。
    当下不再多言,妇人麻利地做了一锅奥灶面。待面熬煮好,掀开锅来果然香气逼人。
    庆愈还不曾回返,妇人便寻了缺口的粗瓷碗给陈斯远盛了一大碗,随即又给晴雯、鸾儿分了分,于是便只剩下了个锅底。
    此时婴儿又哭闹,妇人道:“定是孩儿饿了,陈大爷见谅,我先去喂孩子。”
    “大娘自便就是。”
    妇人进了梢间里,饭桌上只余下陈斯远、晴雯与小姑娘鸾儿。
    那鸾儿瞪着一双好奇的眼睛盯着陈斯远,捧着饭碗却不敢拿筷子。
    陈斯远便道:“你为何一直瞧着我?”
    鸾儿就道:“奶奶说,爹爹不动筷子,别人就不许动筷子。”
    晴雯蹙眉道:“哪个奶奶?”
    鸾儿眨眨眼,道:“是新奶奶,大姐没见过的。”
    陈斯远便知,定是妇人改嫁后的婆家。看那鸾儿眼巴巴的瞅着,陈斯远起身,将碗中面拨了大半过去,这才坐下笑道:“我才吃过,只怕吃不下,鸾儿你代我多吃些可好?”
    鸾儿禁不住直吞口水,点了点头,又偷偷与晴雯道:“大姐,你家大爷是个好人呢。”
    晴雯点了点头,也拨了一些给鸾儿,惹得鸾儿叫道:“够了够了,再多就要撑破肚皮了。”
    即便这般,鸾儿依旧没拿筷子。
    陈斯远便抄起筷子来,先吃了一口……啧,味道实在一般。想来也是,寻常妇人的手艺又如何比得过酒楼?
    那鸾儿运筷如飞,唏哩呼噜大快朵颐;晴雯秀气地吃着,须臾又红了眼圈儿,许是这奥灶面勾起了过往。
    又过半晌,晴雯才吃了半碗,鸾儿已将一海碗的奥灶面吃了个干干净净。陈斯远生怕小姑娘撑破肚皮,便不敢再给。
    梢间里婴孩哭闹声早已平息,随即妇人赧然着行了过来。
    略略说过几句话儿,妇人便与晴雯道:“鹊儿你来,娘有话儿说。”
    晴雯起身随着妇人去了。待过得须臾,晴雯蹙眉回返,先是瞧了瞧饱嗝不断的鸾儿,又瞧着陈斯远欲言又止。
    陈斯远便道:“你母亲可有难处?”
    晴雯点点头,低声道:“大爷……能带了我妹妹一道儿走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