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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 送金得玉(月初求月票)

      第201章 送金得玉(月初求月票)
    尤三姐闻言心下自是犯了思量,抬眼瞥了眼尤氏面上笑容,又偏过头去,挑开窗帘往外观量。
    阴差阳错,正室夫人成了妾室,尤三姐性子虽不拘常礼,可这等大事儿又怎会不懊悔?她情知尤二姐说的不差,自个儿如今是妾室,不过是依仗了远哥哥宠爱方才大包大揽,以正室自居。
    可这岂是长久之计?
    尤老娘虽不做人,可有些话却是没错儿的。再是情投意合,这日子过久了,难免左手摸右手,过得还是柴米油盐。
    这世间为何推崇温婉守妇德的女子为正室?盖因这等女子便是心下拈酸吃醋也不会胡乱作闹。尤三姐这等性子,落在外间人眼里自然便算是离经叛道的。
    暗自叹息了一声,尤三姐思量着,自个儿总有几年好日子,待远哥哥娶了正室,只怕就没法儿再这般肆无忌惮了吧?
    又念及尤氏有家有业,不过偶尔偷个嘴,也不会与自个儿去抢远哥哥,三姐儿这心绪自然就平复了许多。
    尤二姐此时歪头观量一眼,不禁讶然道:“下雪了?”
    尤三姐回过神来,果然见柳絮般的雪簌簌而下。她撂下窗帘,扭头看向尤氏,问道:“那博士如何说的?”
    尤氏便道:“郭博士起先咬死了三千两财货陪嫁不松口,我请了孙孺人帮着转圜,那郭博士听闻家中有一处房产,回去也不知如何计较的,昨儿个托孙孺人传话,说陪嫁可以减到一千八百两,不过须得将房产先行过户在其名下。”
    京城居、大不易,太常寺本就是清水衙门,那郭博士也不是正儿八经科举出身,娶个三十几岁的寡妇、白得一处房产外加一千八百两陪嫁,日子立时天翻地覆,起码不用每月苦哈哈的去借官贷了。
    尤三姐嗤笑一声,她如今经手百草堂,每月过手的银钱三五千,尤家那处房子才几个钱?三姐儿这会子自是看不上眼儿。
    因是便道:“许了他就是!趁着还没进冬月,尽快将此事敲定了。”
    尤氏颔首道:“郭博士再无旁的话,如今只看母亲如何说。”
    尤三姐冷笑着不言语,心下愈发恼恨尤老娘。尤二姐便道:“妈妈上回就松了口,这回只怕咱们说什么她便应什么了。”
    “但愿如此。”
    尤氏一语说罢,车内再无旁的话儿。
    马车出得内城,须臾转到尤家门口。姊妹三人方才下得车来,便有个昂藏汉子拦了去路。
    三姊妹搭眼一瞧,来的不是旁人,正是隔壁邻居邢德全。
    尤三姐心下不喜,略略蹙眉道:“你要作甚?”
    “嗯?”邢德全乜斜一眼,乐道:“从远哥儿那儿论起来,你可是我外甥媳妇,怎么见了舅舅也不知叫人?”
    纸里包不住火,邢德全昨日方才往荣国府东跨院走了一趟,临行前自是听王善保家的嘀嘀咕咕说了好些话儿,其中便提及陈斯远将尤氏双姝养在了能仁寺左近。
    “你——”尤三姐眨眨眼,虽心下不待见,可冲着陈斯远也不好与邢德全计较。
    尤氏见机上前道:“邢大舅可是有事?”
    便是从贾珍那儿论起,尤氏也合该称其一声大舅。
    邢德全顿时乐呵呵道:“没旁的……”指了指尤家道:“就是这每日家鬼哭狼嚎的实在吵人,老安人那疯病若是治不得了,不若换个清净地方休养,免得吵了左邻右舍。”
    尤氏便道:“也要不了多少时日了,烦请邢大舅多忍耐一些时日。”
    邢德全眨眨眼,含糊应下,又让开身形看着姊妹三人进了尤家。戳在原地挠头道:“这尤老安人要死了?”
    却不提这货胡乱思忖,三姊妹进得内中,尤三姐叫过婆子问询这几日情形。
    那婆子就道:“旁的都还好,就是夜里折腾得厉害。一会子吵着饿,一会子又要如厕。隔壁来寻了几回,说再吵嚷就要打上门来呢。”
    尤三姐与邢德全比邻而居十来年,哪里不知邢德全是个什么德行?当下冷哼一声道:“不用管他,那人不过是个银样镴枪头!”
    一旁尤二姐也道:“他那人好有一比:曹操下江南——来的凶、败得快!早年可没少被三姐儿教训。”
    婆子恍然,忙不迭应下。
    尤三姐当先而行,三姊妹齐齐进了正房。入内便见两个聋婆子看顾着,那尤老娘正趺坐床上吃着点心。
    见三姊妹入内,尤老娘眨眨眼,赶忙一边抹嘴一边求告道:“我知你们怕我坏了名声,我如今也后悔了,往后再不去宁国府。好歹看在我生养你们一场,往后再别捆着了。”
    三姊妹对视一眼,尤三姐便冷声道:“那婚事思量的如何了?”
    “这——”尤老娘蹙眉道:“八品博士太小了些,何不找个六品的?”
    尤三姐气乐了,道:“你当自个儿是黄大闺女不成,说嫁谁就嫁了谁去?”
    尤老娘面上讪讪,又道:“就算官品低一些,可总要寻个年岁相当的。”
    尤老爹过世才几年,尤老娘本待这辈子就守着了,谁料那日在宁国府开了斋。贾珍样百出,贾蓉正当年华,厮混这些时日,尤老娘难免心下惦记起了床笫之事。
    尤三姐默然半晌,说道:“看来妈妈这病还没好利索,只怕还要关上个十天半个月才好。”
    “别别别!”此言一出,尤老娘顿时就慌了。七手八脚落地便要去扯尤三姐,谁知立时被两个婆子给拿了,于是身子往前挣着嚷道:“莫再捆我了,好三姐儿,你说什么便是什么,我嫁,我嫁了!”
    尤三姐顿时暗自舒了口气,当下也不理尤老娘,与二姐儿、尤氏对视一眼,三人便转出来商议。
    这婚期自是越快越好,嫁妆银子,尤氏咬牙拿了五百两,余下的尤三姐只得先从账上挪用,留待陈斯远回来再交代清楚。
    尤氏三姊妹同心协力,转头寻了道士算了日子,又七拼八凑凑足了一千八百两财货,连同尤老娘自个儿的嫁妆一股脑的先行抬去了郭家。不过五日,赶在冬月前,黄昏时一顶小轿抬了不情不愿的尤老娘去了郭家,这婚事便算是成了。
    郭家不过摆了几桌酒宴,待夜里洞房烛,郭方见尤老娘果然有几分姿色,顿时喜不自胜;尤老娘见郭方形容猥琐,登时心下憋闷不已。
    ……………………………………………………
    苏州。
    一夜过去,外间天色依旧阴沉,细碎雪兀自簌簌而下。
    陈斯远自二楼推开窗棂,呼吸间便有白雾喷吐。正待回身,忽而便听得隔壁有人叫道:“陈大爷,陈大爷!”
    陈斯远扭头,就见还俗的小尼姑篆儿立在隔壁院儿中,正跳着脚朝自个儿招手。
    陈斯远笑着摆摆手,那篆儿就道:“大爷今儿可过来?”
    陈斯远心下自是放不下邢岫烟,便道:“待过会子就去。”
    篆儿欢喜应下,道:“好,我们姑娘说今儿个煮六安茶呢!”说罢摆摆手,兴冲冲往正房而去。
    陈斯远哑然失笑,关了窗子,扭头便见晴雯迭放了被褥,又接过小丫鬟芸香递来的水盆,探手试着,扭头与陈斯远道:“是篆儿?”
    “嗯。”陈斯远挽起衣袖,自个儿先行洗脸。
    那晴雯便在一旁道:“我瞧那小尼姑是个势利的,也不知表姑娘怎么就收留了这等丫鬟。”
    陈斯远笑着没言语,待洗漱罢用过早饭,他先行往后头瞧了眼甄封氏,略略说了会子话儿便领了小丫鬟芸香往隔壁而来。
    门是篆儿开的,一边厢将陈斯远让进来,一边厢笑着道:“也是赶巧,老爷、太太这会子都出去了,只我们姑娘自个儿在呢。”
    陈斯远暗自思量,这邢忠、邢甄氏倒是上道……生怕老两口在耽搁了邢岫烟姻缘,因是干脆避了出去?
    实则邢忠夫妇二人一早儿就出了门,拿了人参、鹿茸与两张狐皮出去典卖。邢忠惦记着吃酒耍钱,只典了人参拿了银钱就没了影;那邢甄氏心思细一些,提着余下物件四下问询,琢磨着卖个好价钱。
    行了几步,篆儿便快行几步,朝正房里嚷道:“姐姐,陈大爷来了!”
    书房里,邢岫烟撂下笔墨,心下虽有些不自在,可还是起身来迎。
    在门前见得陈斯远,邢岫烟便笑道:“远哥儿来了?”
    “见过表姐……”瞥见邢岫烟袖口的墨迹,陈斯远道:“可是扰了表姐清净?”
    邢岫烟让开身形笑着道:“清净本就不在外物,我若真是个清净的,你又哪里扰得了?外间还下着雪,快进来吧。”
    陈斯远笑着应下。此时不过初冬,江南风雪落地就化,于是地面上湿漉漉一片,唯独树冠、房顶积存了一层白雪。
    陈斯远进得内中,恰邢岫烟便在桌案上抄写经文,陈斯远扫量一眼,略略思忖道:“表姐抄的是《楞严经》?这蝇头小楷工整却不失风骨,比庙里印的强许多,无怪那和尚一直来寻表姐抄写。”
    邢岫烟赧然道:“糊口拙技罢了,当不得你这般夸赞。远哥儿稍待,我去煮了六安茶来。”
    “嗯。”陈斯远应下,撩开衣袍大大方方落座,便瞧着邢岫烟快步而去,过得一刻方才提了茶盏回返。
    茶壶不过是寻常的陶壶,茶盏更是普通的白瓷,邢岫烟好似不知寒酸一般,一双素手洗了茶盏,投茶、洗茶、冲泡、分杯,她动作轻柔,又行云流水,好似贴合了韵律一般,瞧着分外赏心悦目。
    待茶盏奉上,邢岫烟抬眼与陈斯远对视了眼,道:“这茶存了半年,也不知坏没坏,远哥儿尝尝。”
    陈斯远应下,略略呷了一口,只觉香气清高,便有如面前的璧人一般。
    二人对饮片刻,邢岫烟忽而说道:“是了,远哥儿那日提起妙玉,也不知她如今是个什么情形。”
    陈斯远思量道:“性如孤鹤心似琉璃……她在荣国府少有与之往来,唯独宝玉去的勤了些。”
    “宝玉?”
    陈斯远便略略说了宝玉情形。
    邢岫烟闻声略略颔首,面上不动声色,心下不以为然。
    陈斯远好似瞧出她心思一般,问道:“表姐……好似对那妙玉另有看法?”
    邢岫烟抿了嘴没应声,过得须臾才瞧着外间道:“远哥儿且看这雪,今儿个压折竹枝,明朝化水入泥,谁又比谁干净呢?”
    陈斯远闻言暗自纳罕,好似红楼一书中这邢岫烟就对妙玉颇有微词,可二人早年比邻而居,邢岫烟读书认字全赖妙玉所赐,怎地这二人反倒不对付了?
    有些话邢岫烟不好说,那一旁的小尼姑篆儿便道:“陈大爷不知,那妙玉师父本姓常,其父罢官前官至巡抚,家中修的园子便是在苏州也是一等一的,内中奇珍异宝更是无算。
    常老爷入仕前不过是个穷书生,家中不过几亩薄田,二十几年就生发成这般,谁不知那财货来路不正?偏那妙玉孤高,今儿瞧不起这个,明儿看不上那个。
    姐姐迫于生计为寺庙抄书,她便说姐姐的字里满是铜臭!其后见了姐姐更是视若无睹……也就是姐姐脾气好,换了我早就啐回去了!她若真是个好的,那常家被查时,她何不将那些瓶瓶罐罐都送回去?”
    “篆儿,住口!”邢岫烟叱了一声。
    篆儿瘪嘴委屈道:“我为姐姐打抱不平,又没往外头四下传扬,怎么就成了错儿?”
    邢岫烟叹息一声,扭头与陈斯远道:“让表弟见笑了。”
    陈斯远只笑着摇头。
    心下暗忖,原来如此!
    想那妙玉孤傲高洁,定瞧不上邢岫烟这般为五斗米折腰。若只一回两回也就罢了,就怕二人间的龃龉不止如此。
    邢岫烟再是大度也是个有脾气的,你妙玉靠着其父为官时贪占的民脂民膏自诩高洁,又能为舍了那些不义之财,看看你还高洁得起来吗?
    说难听的,妙玉纯粹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
    转念一想,方才篆儿说常家被查……想来妙玉之父是因贪腐方才被罢了官?依大顺律,自当追赃罚银,常家生怕落得一场空,所以才将各色奇珍一股脑的给了妙玉,还打发了其往京师寻机缘?
    是了!这般想来,妙玉身上定带了不菲财货,若谁娶了妙玉,那财货便成了嫁妆。如此看来,这妙玉进荣国府也不单纯啊,只怕有效仿先前薛家之意。
    正思量间,前头传来响动,不待篆儿去瞧,便见邢甄氏嘟嘟囔囔推门而入:“亏得我多走了几家,不然还不被人唬了去?这般上好的皮子,怎么也值……唷!”
    邢甄氏瞥见陈斯远也在内中,顿时笑容满面道:“远哥儿来了?要我说远哥儿就该常来往着,不然你表姐也没个人说话儿,不免有些孤寂呢。”
    陈斯远已然起身拱手:“见过舅母。”
    邢岫烟羞恼不已,红着脸道:“妈妈说的什么话儿!”
    邢甄氏掩口笑道:“你们姊弟两个且说着,我……我还有些女红没做呢!”
    说话间快步而行,待过穿堂时还往这边厢观量了一眼。
    内中邢岫烟与陈斯远对视一眼,邢岫烟便羞得说不出话儿来。
    陈斯远邀其落座,思量道:“难得来苏州一回,下一回还不知是何年月,总要将四下景致逛一逛。表姐若是得空,不若咱们一道儿游逛一番?”
    邢岫烟低声道:“我自当尽地主之谊。”抬眼大大方方笑道:“不过我比不得远哥儿,只怕囊中羞涩、招待不周。”
    “表姐这话就外道了。银钱不过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
    邢岫烟却惆怅道:“虽是带不来也带不去,可活着一日总要用。”
    陈斯远赞赏之余愈发怜惜,不禁暗忖,这般好姑娘可不能错过。至于薛蝌……还是留待寻旁的好姑娘去吧!
    于是往后十来日,隔三差五的,邢岫烟与陈斯远果然一道儿同游。或往寒山寺怀古,或往虎丘山登高,或泛舟太湖,或去山塘街采买。
    陈斯远自是乐不思蜀,晴雯心绪却愈发低落。盖因一直不曾寻见其母下落。
    陈斯远只能时时安抚宽慰,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转眼已是冬月上,这日陈斯远正思量着明日约邢岫烟往何处游逛,外间便有婆子匆匆而来,道:“大爷,衙门来了人,说是抚台回来了,定下明日下晌见大爷。”
    贾雨村回来了?陈斯远顿时精神一振。当下打发了婆子而去,又寻了小厮庆愈来吩咐道:“你往抚台衙门走一遭,寻了衙役仔细扫听,不拘得了什么信儿,尽快回来报我!”
    庆愈应下,紧忙快步而去。到得下晌时,庆愈回返,寻了陈斯远道:“大爷,这抚台大老爷此番去扬州,将八大盐商拿下了四个,还将盐司衙门上下官吏拿了大半,说是当场就斩了两个,余下的尽数收押,留待抚台大人请了旨意再行处置。”
    这才十来日光景啊,那贾雨村好凌厉的手段。扬州盐商素来为天家的钱袋子,每有所需,一众盐商定慷慨解囊。此时不顾情面拿下半数,一则是因林如海之故,二则……只怕也是因着今上隐隐稳住了朝局,这才有恃无恐的拿奉养太上皇的盐商开刀!
    这般想来,那贾雨村岂不是接过了林如海的衣钵?却不知轮到自个儿还能剩下几分。
    转天未时,陈斯远早早到了抚台衙门。门前小吏往内中通禀,不片刻出来个三十许幕友,与陈斯远见过礼后便道:“抚台如今正在待客,还请陈孝廉偏厅稍待。”
    陈斯远应下,随着那幕友去了偏厅。待茶水奉上,那幕友自报家门,说姓章名芸璐,蹉跎科场,如今不过是个秀才。
    陈斯远便问那幕友:“章幕友说的是西南官话,未知仙乡何处?”
    那幕友自报家门道:“在下世居楚雄。”
    陈斯远心下隐隐有所忖度,面上却不好说出来。此时贡榜王朝正值兴盛,催动周遭部族屡屡犯边,云南百姓苦不堪言,圣人数年前便遣南安王督一师边军守卫边疆。
    奈何滇缅交界极广,一师边军只能四下救火,今上自然极为不满。再联想到贾雨村此人其后官至兵部尚书,此时又用了云南秀才为幕友,说不得早就存了借此升官的心思。
    二人随口漫谈,那章芸璐极为仰慕陈斯远诗才,禁不住好一番夸赞。待过得半个时辰,方才有小吏入内道:“章幕友,抚台大人方才送客。”
    章芸璐颔首,又略略等了片刻,这才引着陈斯远过二门进了二堂。
    陈斯远入内紧忙躬身见礼,待抬眼观量,便见一载不见,这贾雨村官威更盛!其目炯炯,面上不怒自威。
    此时贾雨村端坐书案之后,瞥了陈斯远一眼,摆手道:“枢良且坐。”
    陈斯远应下,撩开衣袍落座。
    贾雨村打发了无干人等,唯独留了章芸璐,可见此人极为紧要。略略思量,贾雨村就道:“本官素来言必行、行必果。先前荣国府、我那女徒弟来信,本官业已一一回复。你便是不来此处,那婚事本官也是认了的。”
    陈斯远心下底定,起身又是躬身一礼,道:“多谢抚台!”
    贾雨村摆摆手,道:“你且坐下说话。”待陈斯远落座,贾雨村沉吟着道:“只是如今有一桩事要与枢良相商。”
    陈斯远心下纳罕,便道:“却不知是何事?”
    贾雨村蹙眉道:“枢良也知玉儿自幼身子单弱,本待将养几年总能缓和,谁知如今还是不大好。若依婚书之议,须择一子担林家宗祧。以我那女徒弟情形,只怕得一子已是难得,哪里还能选?”
    依着婚书,黛玉所生长子姓陈,此子继承林家宗祧。依着贾雨村当前所说,那婚书须得改一改,往后长子归林家,此子才姓陈?
    陈斯远心下思量的分明,他冒此身伪造婚书,所贪图的一则是黛玉的身份有利于其仕途,二则因着那可是林妹妹!
    且林妹妹如今那身子骨,能否生养还不得而知,陈斯远又哪里会推拒?
    因是陈斯远略略思量便道:“敢问抚台,此议是出自荣国府,还是出自林妹妹?”
    贾雨村抚须道:“是我那女徒弟来信所言。”
    陈斯远再无疑虑,当下起身拱手道:“如此,晚生并无异议,就依此议!”
    贾雨村颔首应下,面上略显欣慰之色。
    其人得林如海托孤,于官场上顺风顺水,于公于私都要看顾好黛玉,不然如何与天下交代?
    若黛玉有个闪失,只怕他贾雨村立时名声大坏!
    清流混迹官场,所依仗的就是名声,名声坏了什么都没了。
    当下陈斯远重新落座,贾雨村面容和善了几分,略略过问了其秋闱事宜,赞叹了其诗词之才,待过得一盏茶光景方才端茶送客。
    出得抚台衙门,陈斯远长出一口气,只觉从此天高地远,除去须得防着荣国府犯蠢害死黛玉,他与黛玉的婚事再无阻碍。
    心中雀跃之下,陈斯远只想着扯了香菱去胡天土地。于是上得马车便催着尽快回返。
    谁知才行过两条街,车外的小厮庆愈便道:“大爷,我好似瞧见表姑娘与篆儿了。”
    “嗯?”陈斯远挑开窗帘观量。
    小厮庆愈指着不远处道:“就那儿,往典当铺子去了!”
    陈斯远仔细观量,果然便见一抹嫽俏身影领了篆儿进了典当铺子。
    陈斯远情知邢忠一家过得艰难,时常朝不保夕。上回他送了土仪,合该发卖了贴补家用才是。只是要发卖也不该去寻典当铺子吧?
    他心下纳罕,便道:“过去停路对面,你躲车后头不要声张。”
    小厮庆愈应下,引着车夫到得典当铺对面停下,自个儿又藏身车后。
    陈斯远挑开帘栊一角,只瞧见邢岫烟与掌柜的说过,那掌柜的不住摇头,随即篆儿吵嚷了一番,那掌柜的还是摇头。过得须臾,邢岫烟便叹息着扯了篆儿行了出来。
    待一大一小两个汇于人潮,陈斯远便下得马车,一径进了铺子里。
    那掌柜的惯会看人下菜碟,眼见陈斯远穿着华贵、气度不凡,登时不敢怠慢,自柜台后起身拱手道:“这位公子请了,不知小老儿可有帮到公子之处?”
    陈斯远道:“掌柜的请了。方才那位姑娘乃是在下表姐,却不知表姐方才可是典当了物什?”
    掌柜的眨眨眼,心下嗤之以鼻。那姑娘穿着素净,衣裳隐隐发白,虽领了个丫鬟,可瞧着就是小门小户的;再看陈斯远,一身华贵,外罩的狐裘更是难寻,这二人哪里是表亲?
    掌柜的只当陈斯远是那权贵人家的登徒子,存了见色起意之心,于是便含混道:“那姑娘不过是扫听一些信儿罢了,并不曾典当。”
    陈斯远也是人精,哪里瞧不出掌柜的提防之心?于是干脆自荷包里取出一块散碎银子,拍过去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还请掌柜的成全。”
    “这——”掌柜的四下瞧瞧,见伙计并不曾看过来,紧忙探手将银子抓在手中。略略掂了掂,约莫二两有余,顿时觉着陈斯远顺眼起来。
    那掌柜的便笑道:“这……那姑娘家中先前典当了一根梅鎏金簪,定下七日为期,过期便转为死当。谁知那姑娘今日才来赎买,鄙铺早已将此物发卖,哪里还赎得了?”
    “原来如此,”陈斯远不由得想起此前邢岫烟头上插着的梅鎏金簪,瞧了掌柜的一眼,笑道:“那簪子果然发卖了?”
    掌柜的顿时陪笑道:“真真儿发卖了出去,小老儿可不曾扯谎。”
    “若是我加钱呢?”
    掌柜的哭笑不得,连连摇头道:“公子便是砸了金山银海来,小老儿也变不出来啊。”顿了顿,又道:“小老儿看那簪子也是寻常,公子若有意,不若往山塘街找寻一番,说不得就能寻见一模一样的。”
    陈斯远谢过掌柜的,返身出了当铺。当下也不急着回转,径直命车夫转向山塘街。
    那掌柜的果然没说错,陈斯远不过略略找寻,便寻见了一模一样的。只是那簪子是纯金的,再非鎏金。
    陈斯远懒得计较价钱,取了那梅金簪捏在手中若有所思,须臾便露出笑意来。
    恰此时庆愈凑过来道:“大爷,表姑娘与篆儿就在那边厢呢!”
    陈斯远扭头观量,果然就见邢岫烟正屈身在一处首饰摊子前逐样翻找,一旁的篆儿叽叽喳喳也不知说着什么。
    陈斯远心思一转计上心头,当下叫过店主,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吩咐了一番。店主心下纳罕不已,暗忖这天下还有这等大傻子?真真儿是稀奇!
    ……………………………………………………
    邢岫烟翻找了一番,心下略略失落。
    一旁的篆儿就道:“姐姐,不若咱们往铺子里转转吧?”
    邢岫烟只是摇头。那智信和尚说是三日,实则直到今日才结清了银钱。她手头不过五钱银子,又哪里敢去正经铺面里采买?
    头上的木簪实在不成样子,她实在使不得戴了数年的那梅鎏金簪。奈何妈妈当日为了多当些银钱,竟只定下七日之期,她今儿个得了信儿赶忙拿了当票赎买,谁知到底还是迟了一步。
    撂下一根银钗,邢岫烟蹙眉而行,篆儿随行一旁,见其心绪不佳也就不再放声。
    行不多远,忽而有伙计拦住去路,道:“姑娘不妨来小店瞧一瞧?我家东主要南迁,店中首饰一律赔本发卖。”
    篆儿顿时眼睛一亮,扯着邢岫烟道:“姐姐,咱们去瞧瞧吧!”
    邢岫烟正犹豫着,那伙计便压低声音道:“我是瞧姑娘面善才说的,店里好些首饰几钱银子就能到手,真真儿是机不可失啊。”
    邢岫烟蹙眉道:“你这说得我愈发起疑,莫不是拿了铜铁唬弄人吧?”
    伙计眨眨眼,赌咒发誓道:“鄙店素来货真价实,但有哄骗,只叫我出门就遭雷殛了!”
    见他这般说了,一旁篆儿又催促不断,邢岫烟这才将信将疑进了内中。
    那伙计殷勤随在一旁,逐个介绍。邢岫烟不过扫量一眼便缓步往后头瞧去,走着走着,她忽而停步,抄起一根梅金簪来若有所思。
    伙计扭头看了眼掌柜的,见掌柜的点头,这才笑道:“姑娘好眼力,这是积存的梅鎏金簪,算算是五年前的样式了,如今只要四钱银子就卖。”
    篆儿心下暗喜,面上却道:“太贵太贵,外间不过三钱,你这处为何要四钱?”
    伙计咬牙道:“那就三钱,只当赔本赚吆喝了。”
    邢岫烟略略捏了捏金簪,先是瞧了瞧伙计,又瞥了眼掌柜的,见二人都盯着自个儿,她便轻轻放下了金簪。
    伙计顿时急了,道:“这,姑娘可是不合意?这梅鎏金簪可是难得啊。”
    “鎏金与纯金我还是瞧的出来的,”邢岫烟笑着道:“那你不如告诉我,究竟是得了谁的吩咐?”
    “啊?”伙计愕然,禁不住去看掌柜的。
    掌柜的捂脸叹息一声,摆摆手赶苍蝇一般打发了伙计,上前笑着拱手道:“姑娘心细如发,不错,方才鄙人的确得了一位公子嘱托。”当下店主便将陈斯远情形略略说了。
    邢岫烟本就聪慧,只听了一耳便知那人定是陈斯远。
    于是邢岫烟略略瘪嘴,心下先是气恼,又说不出的熨帖。暗忖,表弟定是瞧见自己窘迫,又生怕伤了自个儿脸面,这才如此行事?
    她思量着缓缓抄起那梅金簪,暗想旧的丢了也就丢了,这新的自然极好。随即与那掌柜的道:“这般说来,银钱早就给付了,我是不是不用再付银钱?”
    掌柜的愣了下,笑道:“不错,姑娘说的极是。”
    邢岫烟点点头,道:“那人是我表弟,生怕伤了我颜面。过会子他来,你只管告知他我用三钱银子买了就是。”
    掌柜的哭笑不得,道:“鄙店本小利微,这簪子拢共也赚不了三钱银子,若是姑娘那表弟要我找还该怎么办?”
    邢岫烟露齿一笑,道:“他?他才不会呢。”
    她将梅金簪包好收拢了,本待转身领了篆儿而去,走了一步又停下,返身回来道:“我只五钱银子,却不知能买个什么物什做回礼?”
    掌柜的挠头半晌,道:“鄙店倒是有一些岫岩玉物件儿,姑娘不若瞧瞧?”
    邢岫烟应下,瞧了好半晌,方才选定了一条岫岩玉的腰带,将那手头的五钱银子了个干干净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