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1章 朕意已决!
第461章 朕意已决!
最终,刘荣还是决定带着三个老家伙,换个地方聊。
——宣室殿后侧殿,演武堂。
之所以要换地方,是因为这方方正正的演武堂,有近六成的面积,被沙盘所占据。
当然,与后世的军用沙盘相比,还是有一定的差距。
但相比起先前,只能在平面上观摩的地图,这篇沙盘所能提供的立体地形效果,也直观了许多。
“三位将军且看。”
走进演武堂,刘恭便快步走到了沙盘左上角,朝着一处立有黑色三角旗的位置走去。
而后蹲下身,伸手在那个位置上点了点。
正是高阙。
便见郦寄、栾布、韩颓当三人也走上前,也学着刘荣的模样蹲下身。
看着那处位于关口,有大河为护城河,且两侧有关墙围护——尤其一侧有赵长城相连的关口,三人也随之沉默下来。
——没错。
高阙,是赵长城的西终点。
《史记·匈奴列传》记载:自代并阴山下,至高阙为塞。
在大部分史料记载中,秦始皇帝、汉武大帝在位期间,秦、汉军队出塞北上,驰骋草原,也多以高阙作为出发起点。
原因自是不用赘述:出了高阙,便算是踏上幕南地界。
先前,在宣室殿前殿看地图,郦寄、栾布、韩颓当三人,还只能通过地图信息,在脑海中脑补出高阙一代的地形。
尤其郦寄、栾布二人——压根儿就没见过高阙,只能凭空想象。
便是韩颓当,也仅仅只是在三十多四十年前,机缘巧合下远远见过那么一次——还是从北侧见到的高阙南侧景象,而非河套视角,也就是如今汉家视角的高阙北侧。
此刻,看着地上那精细无比,栩栩如生的地形沙盘,三人一时间,都有些说不出话了。
视觉带来的立体冲击,总是比平面地图带来的‘脑补画面’冲击来的更直接,也更强烈。
先前看地图,三人只想当然的认为:高阙很重要,是连接幕南与河套的要塞,同时也是辐射河西地区的军事战略重点。
而此刻,三人却都从眼前的沙盘上,直观看到了高阙,为什么能有如此重要的战略地位和重要性。
太像了!
高阙,实在是太像函谷关了。
都是依山傍水,都是以山涧天险为根基,且护城河,还都是一衣带水的大河!
唯一的区别,是函谷关坐西向东,抵御关外;
高阙则坐北朝南,抵御河套。
更要命的是:函谷关外的大河流域,是下游地区,水流相对平缓。
虽也同样称得上波涛汹涌,却也有许多种可行的方式渡河。
比如官员或权贵,可以乘坐官船:楼船,不经颠簸的渡河;
比如寻常百姓、农户,也能在函谷关外,找到拥有羊皮筏的樵夫,只须三十钱,便来一场惊险刺激的横渡大河体验。
若非没必要——若非函谷关存在的意义,本身就是提高自关外抵达函谷关下的难度、时间,汉家甚至可以在函谷关外,搭设一条横渡大河的浮桥!
对于如今的汉室、如今的汉少府而言,这绝非什么值得谨慎的大工程。
但高阙外,隔断幕南与河套的大河流域,却位于大河上游。
虽由于河套的存在,使大河被迫向北改道,并绕着河套流出一个‘凸’字形,但其河水流速、流量,都比函谷关外的下游流域高出好大一截。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要想从河套北部,以最短的直线距离横渡大河、兵临高阙,那唯一合理得办法,就是在冬天。
——而且得是腊月凛冬,大河水流量大幅下降,且剩余的部分也冰封,汉家的军队才可以如履平地般,踩着结实的冰面渡河。
而其他集结,无论是动用‘海军’级别的楼船,平民低配般羊皮筏,还是遂营的拿手好戏:抢搭浮桥,都多少有些不切实际。
羊皮筏自不用多说——压根儿扛不住这上游地区的波涛汹涌。
搭设浮桥也是同样的道理,在水流速、流量不允许的前提下,就算浮桥最终真的能达成,需要耗费的时间也绝不可能短。
而楼船,且不说能不能行,单就是每趟几百号人的运输能力,便足以让这个提案被直接否决。
想想也知道:汉家想要从河套北部,在能肉眼看到大河对岸的高阙的前提下,渡河兵临高阙,自然不是为了和匈奴人联络感情。
——而是为了打仗!
既然是打仗,尤其还是渡河强攻关塞,那就必须保证一个‘快’字。
最好,能在匈奴人还没反应过来,甚至都没发现汉家渡河的时候,汉家的军队就已经兵临高阙之下,甚至已经爬上了高阙墙头!
基于此,一个大胆且疯狂的计划,开始在刘荣脑海中显现。
“若于冬日开战~”
“诸位将军,以为可否?”
就这么一句话,郦寄、栾布、韩颓当三人,便陷入了一阵更为漫长的思虑之中。
只是先前,他们陷入沉思,还是在考虑该怎么劝刘荣三思、全刘荣不要白天做梦,妄图轻易得到高阙;
而现在,他们却真的在考虑这个计划、这个方案的可行性。
高阙之所以难打,有至少一半原因,是源于高阙南侧的大河。
三人作为武将,尤其还是如今汉室最顶尖的‘帅’级武将,自然瞬间就明白了刘荣的意思。
——在冬天开战,高阙外的大河便会冰封。
汉家不需要再为如何渡河、如何抢滩登陆、如何在对岸稳住阵脚,并向高阙发起攻击而头疼。
只要冰层够厚,护城河就等同于不存在!
汉军将士不单自己能走过去,甚至就连攻城器械,都能想办法送到对岸去。
最关键的是:渡河,是无法‘暗中’进行的。
无论是好几层有高的楼船披荆斩棘,还是遂营将士竭尽所能的搭设浮桥,都不可能在高阙不知情、没有发觉得前提下进行。
既然敌方必然发觉,那就等同于是光明正大的渡河,遭受敌方‘半渡而击’也就成了必然。
而在冬日,在河面彻底冰封后渡河,却没有这个问题。
光明正大走过去,当然也可以。
但汉家不可能那么傻。
汉家完全可以在某个深夜,或是某个可视距离、可视度皆不高的大雾天,悄悄摸到高阙。
神不知鬼不觉摸到高阙,接下来能选择的进攻方式,那可就多了去了。
可以夜半袭击;
可以斩首行动;
也可以想办法策反、胁迫关内匈奴守卒。
甚至于,可以派人潜入关内,接引大军直接入关!
选择变多了,就意味着战斗好打了、难度降低了。
只是这个道理,刘荣能想到,匈奴人显然也能想到。
——你自己的城池,你能不知道你的护城河在冬天会冰封,会彻底失去作用?
当然不可能。
知道护城河会在冬天冰封,你就必定会在冬天严加防范,甚至时刻紧绷心弦。
那高阙呢?
高阙内的匈奴守军,是否知道大河会在冬天冰封——至少是大幅降低流速、流量?
当然知道。
那他们,是否会在冬天着重防备,加强防备力量呢?
不会。
不是因为他们傻;
而是他们知道:哪怕河面冰封,冬天,也绝对不是适合主动进攻,乃至仍进行战争的好时机。
想想过去这些年,汉匈双方之间的战争,都发生在什么时候吧。
不是开春,就是秋后。
开春的战争,是因为匈奴人被过去这个冬天冻坏了、饿坏了,不得已南下抢掠;
秋后的战争,则是因为汉家秋收了,仓禀富足了,有东西给匈奴人抢了。
二者无一例外——匈奴人要么是被过去的冬天害惨了,要么就是为了更好的应对接下来的冬天,以免被冻坏、饿坏。
从这其实就不难看出:对于草原游牧民族而言,真正的敌人,既不是曾经的东胡、月氏,也不是如今的恶邻汉家。
而是寒冬。
以及寒冬在内的所有恶劣气候、天灾人祸——但主要还是寒冬。
因为在冬天,牛羊牧畜会失去富含营养的水草,只能将就吃牧民早先储存下的干草,更甚至直接扛着,一直饥寒交迫的扛到开春。
而牧民,也会经受牧畜产奶量下降,乃至牧畜冻死、饿死,所造成的实物短缺问题。
可以说,每一年的冬天,都是草原游牧之民的劫难。
渡劫失败,十死无生!
而渡劫成功,却也不会羽化而登仙,而仅仅只是能继续活下去。
草原本就残酷的生存环境,在凛冬的寒风下,更为游牧之民添了几分悲壮。
至于汉家军队,御寒能力也不比游牧之民好歹哪里去——甚至可能还要相对更差一些。
没办法;
人家在草原上,这么多年都扛过来了,多少有点魔抗属性。
反观汉军将士,就算是在被称为‘苦寒之地’的燕、代等地,也绝对说不上是早已习惯了寒冷。
至少比起草原地区,燕、代北境的寒冷,就好似是在过家家。
尤其草原上,必定有许多游牧之民,愿意将燕、代地区的所谓‘苦寒’,称之为令人如沐春风的温暖之地。
所以,即便知道凛冬时分,大河会冰封、高阙会失去回城河,以至于防御力、攻取难度大幅下降,高阙内的匈奴守军,也绝不担心汉人会打来。
一方面,是数十年来养成的思维惯性,让匈奴人本能的认为:汉人只会在我们打过去的时候凭城墙防守,根本不会主动出击。
哪怕有河套-马邑战役的教训,这个思维惯性,也不会如此轻易的被扭转。
另外一方面,便是生活在相对更为温暖的‘南方’——准确地说是长城以南的汉人,必定比匈奴人更加怕冷。
不怕冷的匈奴人,在冬天都被冻得在高阙报团取暖,连头都不敢探出关墙,何况更怕冷的汉人?
想当年,汉匈平城一战,太祖高皇帝陷围白登山。
短短七天的时间,太祖高皇帝麾下的汉军精锐,便有上千人被冻死、饿死,更有成千上万人被冻伤截肢,以至于退出现役。
反观战斗减员,却不过聊聊数百。
成千上万人伤亡,对于开国之君麾下的数十万大军而言,似乎没什么大不了的?
——要知道当年那一战,太祖高皇帝麾下的,全都是南、北两军的车骑精锐!
那一战过后,南军五校伤亡过半,北军七校更是差点没保住编制!
了足足十几年,南、北两支禁军才总算恢复元气,却也损失了最宝贵的财富:经历过秦末战争的百战精锐。
有这些思维定式,以及‘过往经验’在不自觉间影响着匈奴人,就使得凛冬腊月的高阙,实际上几乎处于完全不设防的状态。
——关墙外万里冰封;
关墙内,守卒们锁着脖子,在避风处蹲做一团,有条件就围着篝火取暖,没条件就报团取暖。
事实上,匈奴人想的也确实没错。
汉人确实更怕冷。
在那种恶劣的气候条件下,汉军将士别说是发起进攻了——甚至都很难在河套北部地区,乃至于草原所谓的‘温暖地区’:幕南正常生活。
汉人怕冷是事实,这个时代无论长城南北,都不可能——至少不愿意在冬天打仗,也同样是不争的事实。
也正是这一个又一个客观事实,给了刘荣麻痹匈奴人,通过反常态、逆常规的方式,谋夺高阙的机会。
“朕的意思,诸位将军应该都明白了。”
“——御寒之事,便由少府解决。”
“且此战,许将士们携酒上阵。”
“另外,朕偶得一上古残卷,其上颇多御寒之法。”
如是说着,刘荣便下意识看向眼前三人,仔细观察了他们的神情状态。
确定他们已经有所动摇,便不再迟疑,当即拍板。
“朕决意:明岁冬十一月十,高阙之战,正式打响!”
“由弓高侯韩颓当挂帅,博望侯程不识、雁门守郅都各为先锋。”
“且此战,朕多年来精心培养的虎贲、羽林二部都尉,也将各有一校参战!”
…
“此事,乃我汉家之绝密!”
“至今为止,只朕一人知;”
“自即日起,便是我君臣四人了。”
“——还望诸位将军,倾力助朕!”
…
“此战,或会有许多大好儿郎,埋骨于高阙之下。”
“但朕仍执意如此。”
“朕,纵背后世之骂名,也要为我汉家的子孙后代谋福祉。”
“高阙,便是朕要为后世子孙,所谋求的第一个福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