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0章 战略格局
第460章 战略格局
这是其一;
——帝王和率军将领的心情,受战争结束后的成果这一直接因素、帝王心情咋样这一间接因素,使得军中将士死了能否得到抚恤,活着能否等到封赏,充满了不确定性。
而且战争结果对应的,是何战争结果对应的,一目了然天差地别的待遇。
作为后世人,刘荣自然知道这不对。
军队,赏是赏,恤是恤。
前者是奖励,后者是鼓励,二者都得有,且缺一不可。
真要说起来,相较于‘一定要按时奖励有功的人’,反倒是‘一定要按时抚恤阵亡、伤残将士’,更迫切需要形成制度、体系去支撑。
盖因为没有奖励,仅仅只会动力缺失,大家出工不出力,都不愿意好好打仗了;
而没有抚恤,则会导致信心确实,大家直接不愿意上战场了!
所以,抚恤制度,也同样会因战争的胜利后失败,而存在或消失。
最后,同时也是最让人无语的一个点,就是这场战役过后,汉匈双方之间的战略格局,并不会维持在现如今,汉家掌握河套、蠢蠢欲动,匈奴人固守高阙,瑟瑟发动的模样。
——战略格局,是会伴随每一场战争甚至战斗,而处于动态变化之中的。
比方说,自太祖高皇帝刘邦身陷白登之围的汉五年,一直到汉匈朝那一战结束前的当今刘荣元年——这长达整整五十年的时间里,汉匈双方之间的战略格局,都始终是匈奴人骑脸输出,汉家被动挨打。
直到当今刘荣元年,汉匈朝那之战,结束,汉匈双方之间的战略天平,才第一次朝有利于汉家的方向倾斜了一下。
从表面上来看,这其实不大正常。
因为汉匈朝那一战,本质上,就是一场失败的侵略战争、成功的卫国战争。
而且战争并没有蔓延战线、时间——仅仅只是在朝那塞打了一场,战争就彻底结束了。
无论是从结果还是过程来看,朝那之战过后,汉匈双方之间的边境实际掌控线,都没有发生丝毫的变化。
那一战之前,汉家守着朝那塞,匈奴人想来就来,想打就打,想走就走。
那一战过后,汉家也还是守着朝那塞,匈奴人依旧是来去自如。
双方之间的对峙状态没变,也没有某一方因此战,而遭受了太过于重大的局部损失,又或是被庞大的战争成本给伤到筋骨。
从这个角度上来看,汉匈朝那之战,本不该影响汉匈双方之间的实际战略格局。
顶天了去,也就是匈奴人士气低迷一些、对朝那塞生出些许畏惧和忌惮;
汉家则士气高涨一些,对朝那塞和参战的将军、部队多出一层‘牛掰’滤镜。
然而现实情况是:就是那一战过后,汉匈双方的战略格局便发生了变化。
——汉家,前所未有的,将匈奴人成建制的骑兵集群,完完全全的挡在了国门外。
仅此一点,便迫使汉匈双方的权力中枢,重新评估了双方之间的实力变化,并根据新的实力对比,来制定出双方对待彼此的全新方式。
比如,汉家经过朝那一战,意识到自己有点牛掰起来了;
虽然还是追不上打定主意要跑的匈奴人,但至少能守住一个地方,把匈奴人堵在某处,使其无法随心所欲、为所欲为了。
那以后,是不是可以不那么卑微了?
是不是不用那么担心匈奴人张口闭口‘控弦四十万’的威胁,不用再在匈奴人表现出愤怒和蠢蠢欲动时,着急忙慌去和亲、去哀求,好跪换边墙安稳了?
是!
从那以后,汉家便不怵匈奴人了!
汉家就此,拥有了‘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这地方,你就是打不下来、走不过去’的底气。
反观匈奴人呢?
本该也认识到这一现实,尽快调整对汉室的战略应对方式;
结果却仍旧活在梦里,认为朝那之战,不过是汉家侥幸,外加右贤王伊稚斜无能,才得出那般反常识的战果。
也就难怪朝那之战结束后,仅仅只过去半年时间,匈奴人便再度自马邑方向如今汉室,并就此落入汉家的圈套,从而大意失河套了。
——朝那之战,根本就没让匈奴人认清现实。
没能认清现实,仍旧按照过去的老黄历,来做新的战略格局、战略应对预案,自然就被更早刷新战略日志的汉家给摆了一道。
直到匈奴人原本以为的‘马邑之战’,变成了汉家从始至终,都将局势完全掌控在手的河套-马邑战役,匈奴人才终于开始认清现实。
只是稍微晚了点。
等匈奴人认清现实,河套都丢了,新的战略格局变化又再度形成。
这一次,匈奴人倒是学聪明了,没有再迷信自己过去的强大,而是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仔细审视了如今的汉室,和过去究竟有多少不同。
很显然,最大的变化,就是汉家拥有了河套。
往后每隔数年,汉家就能得到一批数量极为可观,能帮助汉家快速建设骑兵部队的战马。
其次,则是经过河套-马邑战役,汉家通过双线作战——而且是两条战线均十万人以上参战的魄力和能力,来彰显了自身庞大的战略储备、后勤保障能力,以及战局掌控能力。
最后,便是汉家的新皇帝,有魄力、有勇气,在长达五十多年的战略劣势后,毅然决然主动发难,试图扭转现有的战略格局。
并且做到了!
认识到这些变化过后,匈奴人终于调整了对汉家的战略应对预案,以及对汉匈双方的战略格局判断。
——先是单于庭派出使者入长安,威逼也好,恐吓也罢,想看看还有没有机会吓唬汉家,好为单于庭谋求一些不费一兵一卒,就能轻松取得的利益。
顺带着,通过汉家在外交过程中表现出的姿态,来判断汉家的后手、底气有多少。
比如,汉家如果吹胡子瞪眼,极尽强硬之姿,那就是被河套-马邑战役掏空了家底,其实也快撑不住了;
装出一副强硬姿态,不过是想逼匈奴单于庭尽快服软。
这种时候,只要单于庭撑得住,那战线绵延之下,汉人未必就不会撑不住,从而使战略格局出现新的x因素。
但让匈奴单于庭失望的是:那一次外交试探,将一个无比残酷的现实,摆在了匈奴单于庭面前。
——汉家,尚有余力。
河套-马邑战役,并没有掏空,而且是远远没有掏空汉人的家底。
如果不是战果太大,汉人想要耐心消化一下,河套-马邑战役,未必就会随着河套易主而宣告结束!
而是会进入第二阶段,如河西之战、高阙之战,更或直接就是幕南之战、漠北之战!
得出这个战略判断之后,匈奴人终于反应过来:汉匈双方之间的战略格局,已经随着朝那之战、河套-马邑战役这两场发生在同一年内的战争,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于是,为了应对新的战略格局,匈奴人改变了战略决策,决定暂避锋芒,同时用空间换时间,跑去西域,乃至更西的中亚地区重新积蓄力量,以待将来。
而在新的战略格局形成后,高阙,就成了汉匈双方战略平衡的支点。
有高阙在,汉家下一步战略进攻便能得到延缓,甚至直接停止;
匈奴人则可以趁着汉家因高阙的存在,而无法进一步北上幕南、西进河西的时间,进一步加深对西域地区的掌控,提高西域给匈奴单于庭的造血、输血能力,好在未来的汉匈争斗中,手握更多筹码和力量。
这要是放在过去?
——想在西域搞敲骨吸髓,又或是在中亚地区攻城拔寨,开疆拓土,何须单于庭亲自出马?
西域那边,千儿八百精骑,外加一个单于使节,就足以将西域九成以上的国家吓得屁滚尿流,赶忙把各自的王太后洗洗干净,给送去单于庭暖被窝!
中亚麻烦些,但也仅仅只是麻烦些,多派点军队,多给点时间,总能有所斩获。
但新的战略格局之下,匈奴单于庭不敢再有丝毫保留,只能亲自下场,以求在最短的时间内,在西域、中亚地区获取最大的战略利益,从而改善自己在汉匈新战略格局下的被动处境。
而眼下,刘荣想要发动汉匈高阙之战,所需要考虑到的战争成本,以及战后可能承担的战略风险、损失当中,便有一项至关重要的内容是:战争结果,对日后汉匈战略格局的影响。
如果打赢了,高阙打下来了,那肯定没得说的——无论战略格局怎么变化,都必然是朝着有利于汉家、极度不利于匈奴人的方向去变。
可一旦打输了,在承受了巨大损失、投入了海量成本的前提下,依旧没打下高阙,那战后的战略格局,可就要朝着不利于汉家的方向发展了。
正如朝那之战,匈奴人仅仅只是攻而不能下,就开始让战略天平朝汉家倾斜一样;
一旦高阙之战,汉家也攻之不能下——甚至是攻之不能速下,下之不能久守,那战后的战略天平,也同样会像匈奴一方倾斜。
首当其冲的,是尚还存在于河套地区,理论上臣服汉室的游牧部族,必然会就此蠢蠢欲动,摇摆不定,从而导致河套不稳。
最糟糕的情况,甚至可能会导致连锁反应——匈奴人反守为攻,自高阙南下渡河,踏足河套;
而河套地区的游牧部族,又在河套腹地响应,从而导致汉家需要再度平定河套,甚至就此让出河套。
其次,便是河西。
现如今,汉家碍于高阙的存在,而不能放开手脚去图谋河西;
而河西诸部,也同样因为高阙的存在,而在面对汉家昭然若揭的战略进攻意图时,保有一定的底气。
一旦高阙之战爆发,且以汉家失败为结果,那河西诸部不说是近逼河套,也至少会将汉家的脚步,进一步锁定在大河东岸。
汉家原本的大好局势,以及西可取河西、北可攻幕南的宽松战略处境,也会就此被扭转。
最理想的状况,是汉家失去了继续开拓、继续维持战略进攻姿态的能力,却也能勉强保住河套;
而最糟糕的情况,就是一切都回到河套-马邑战役之前,甚至是汉匈朝那之战前的战略格局。
过往数年,汉家等同于耗费了无数人力、财力、时间,却尽做了无用功。
而这个成本——相较于战阵本身的投入,以及战后的资源消耗,这因战果而导致的战略格局变化,才是汉家真正需要评估风险-收益比的重点。
就好比做生意,有亏就有赚。
投入有大有小,风险有高有低;
而判断一个生意值不值得做,该不该做,并不取决于投入大不大、风险高不高,而是取决于最终的收益,是否能匹配投入金额的大小,以及风险的高低。
毋庸置疑的是:打高阙,是一项投入极大,风险极高,同时,收益也极为客观的大项目。
如果从最极端的两种战争结果,即汉家全面获胜,就此北上幕南、西进河西,或汉家全面失败,让出河套,缩回北地为标准,甚至可以毫不夸张的说:高阙之战,很可能同时成为匈奴帝国、大汉王朝的国运之战!
胜者,自此国运昌隆;
败者,则也就此国运衰颓。
从目前的汉匈双方战略格局来看,占据相对优势地位的汉家,似乎并没有必要冒这个险。
就这般维持现状,凭借河套得天独厚的优势安心发展,爆骑兵,才是性价比最高的选择。
但刘荣却很清楚:今、明两年,匈奴人在西域及中亚地区,必定会收获颇丰。
待重新归来,匈奴单于庭必定会以崭新的姿态,再度出现在幕南地区。
到了那时,高阙,恐怕就不再是匈奴人将汉家挡在幕南之外的壁垒,而是会变成单于庭大军南下,夺回河套的墙头堡。
敌人在发展、在强大、在积蓄力量;
而且是丢下幕南,跑去了西方积蓄力量!
不趁着这个窗口期做点什么,好让匈奴人彻底失去翻身机会,刘荣当真无法说服自己。
高阙是很难打。
但眼下,单于庭主力远在西方——至少是在西域,三两个月内根本赶不回来!
这,很可能是未来数十年中,高阙防御最薄弱、最容易被攻破的时间节点。
能不能把握住这个机会,得看将士们仗打的怎么样。
但要不要把握住这个机会,则取决于刘荣,有没有这个战略魄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