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如此恶毒,到底是谁?
溪城。
葛家大院。
葛洪飞,能被称为溪城四少,自然也是有来历的。
葛父幼年时中举人,后拜在朝中一权贵门下作门生,入朝为官,官至四品。其人于治国治世颇有见地。
无奈时不待他,心灰意冷之下拜别了老师,回到溪城老家置下诺大产业,安心做起富贵闲人,也顺便躲过一场改朝换代的灾劫。 整日与花草为伴,乐善好施,溪城上至镇守军阀,下至寻常百姓,甚至地痞流氓,无不尊称一声葛员外。
其人虽无半分官职(员外之称,乃百姓私下称呼,实际并不是员外。一般说的员外,大约相当于一个保长级别的小官),却凭一副菩萨心肠,满腹理想,肚里经纶,加之朝中实有贵人,甚至在那国民军内,也有诸多至交。故而在这溪城上下,可说是黑白通吃,誉满昆都。
唯一美中不足的,其爱妻葛白氏,两人情比金坚,任凭葛员外如何风光,愣是没有纳妾,葛夫人曾不止一次劝老爷纳几房小妾——盖因他俩成婚数十年,快要年过半百,肚子却是从来没有隆起过。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白氏也是大家之后,深刻明白对于夫君,一介书生,这句话的威力。初初几年,总有那说三道四嚼舌头的邻里街坊,会吹些阴风道些碎短。
终于有一次,葛老爷听了一些风言风语,竟是派人把造谣生事之人抓来,当着那镇守的面儿,亲自狠狠打了一顿,谁说书生百无一用?
自此,再无人敢说长道短,越来越多的人,只记得葛老爷对葛夫人情比金坚,是个模范丈夫。
白氏心下感动呐!只是这二三十年,肚子愣是不争气,她表面强颜欢笑,私下四处求医问卜,滇南大大小小,诸多寺庙道观,她基本是跑遍了。
夫妻二人遇水架桥,逢坑修路,想来是善举感动天地。在十几年前,有一日遇到一位道长,曰观那白氏气色红润,人中之上有龙气暗涌,若是近日夫妻之间如此这般一番,想来不日将要珠胎暗结,喜得贵子。
葛员外初初并未放在心上,这样的神棍,这些年没有几千,也遇到过几百。
哪知有一日,白氏身体抱恙,突然病倒,各地郎中,号脉之后都纷纷“恭喜葛老爷”“贺喜葛员外”,说是白夫人有了!
两人老来得子,喜泪盈眶。
时恰逢龙泉宫大兴。
那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婴儿,便是那葛洪飞了。
夫妻二人择了吉日,拉了刚会蹒跚学步的葛洪飞,带了几车贡品丝缎,香火油钱,来到那龙泉宫,说要重谢他道家一脉,顺便求问龙泉宫可知当日那道长来历。
时距离那虚真子大展神通求雨刚过不久。
接待他们的,便是虚真的首徒,无心道长。无心听完描述,心里暗想大约是哪个游方道士瞎猫碰到死耗子罢。
嘴上倒也没有隐瞒,龙泉宫上下并无此人。那葛氏夫妇本就没抱多大希望。
前几日才见这龙泉宫主神通广大,考虑到自身年迈,动了给自家小子找个师傅的念头。
那无心道长见他家大业大,也颇有威望,便理直气壮顺理成章的收了葛洪飞为徒。
至此,两家皆大欢喜。
时间如白驹过隙,晃眼之间,经年过去。
葛氏夫妇老来得子,含在嘴里怕化喽,捧在手里怕碎喽,这小子自小就是十足得纨绔做派,好在遗传了他父母的善良心肠,为人虽然跋扈了些,却也不是坏人。
加之龙泉宫威名日益盛大,他那无心师傅,声名鹊起,虽不及龙泉宫主虚真子,却也相去不远。
简担会同花教头一行人,刚到葛家,便迎头遇上了那无心道长。
一身皂色道袍,八字须随风飘荡,目不斜视,缓步走来。
老花何等人物,见状上前敬了个礼,问候:
“无心师傅早安。许久不见,道长神采越发飞扬。”
那无心道长停下脚步,右手拂尘一扬,左手食指拇指微屈,行了一礼,说:
“花居士,别来无恙。”
言毕看了看这十几二十个娃娃,面带疑色。
老花察言观色,说:
“听闻我班内葛同学病重,一干娃娃重情重义,自动请缨,说来探望一番,老花我便跟来做个监督。”
那无心点了点头,赞许之色言情于表,说:
“难得他们有心。唉,这小弟子我也是欢喜得紧,只是却不知道为何得了如此怪病,便连我师尊也是束手无策。”
说完惋惜得摇了摇头。
老花闻言,问道:
“哦?此事惊动了虚真老道长?”
无心道士点了点头,右手捋了捋八字须,
“然也。此番贫道正是要回宫一趟,最后再向师尊请教一番,可有什么奇门续命之法,否则按诸多郎中洋医之言,他怕是活不过三日啦。”
“什么,葛洪飞真要死了?”
“不是吧,只能活三天了,好可怜。”
“完蛋,看来我那医药费真没着落了,也不知道他老爸那么有钱,会不会看在他死去的份上赔我医药费?”
“闭嘴吧你,想死是么?”
后面一干少年,听闻葛洪飞活不过三日,又炸开了。叽叽喳喳吵得无心道长也是闪过一丝愠色。
似是不愿在此驻足,无心还了一礼,便缓缓朝葛家庄园正门行去。
简担心里一阵纳闷。他刚才努力运用昨晚那《御神诀》,妄图想从这无心道长身上感受到一些什么——哪怕一丝异样的气息也好,任凭他黑漆漆的星目差点挤成斗鸡眼,也是毫无收获。
老花往人群里,戏虐的看了他一眼,也没废话,继续带这一干少年,往葛家后院行去。
这葛氏不愧是溪城名门望户。诺大的庄园,从前院行到后院,曲曲折折,弯弯绕绕,想来老花是早来过的,换作其他人,怕是早迷路了,比如说简担,此时他已经犯晕。
只见前方一个老人,一身朴素,头戴一顶金色小圆帽,眉头深锁,紧拉着一个洋人问长问短。
这还是简担第一次见到洋人——他大爷的,这些鬼子身上味儿怎么忒重,一大股臊味。
他自从得了道莲传承,开始修习《御神诀》,便觉得自己听觉味儿觉似乎比以前灵敏许多。
只是那鬼叔叔口中得,“天地阴阳,五行之气,开阖之间,尽收眼底”的境界,他不管是看花教头,还是看那杨凡,还是刚才的无心,都没有觉察出任何诡异。
看来果然不是一朝一夕所能促就。
那老人关切的样子,想来便是葛洪飞的亲人罢?说不定便是他父亲。
那洋人应该是个医生,旁边随从提了一些箱柜,想来是看病之用。
洋人一直左右摇头,微微叹气,摆了摆手,便自顾往外园走去。
那老人本来气质不凡,一排雍容,此刻脸上却挂满愁容,双眼满含悲伤。
老花见了,使了个眼色,一干少年会意,齐齐拱手见礼,
“滇南讲武学校特招班学员,特来探望葛洪飞同学,祝他早日康复,再回校园!”
齐刷刷的一片童声,甚是清脆响亮。
那老人呆了一呆,会心一笑,
“呵呵呵,想不到我儿竟能有如此人缘,诸位小同学多礼啦!赶紧随我入内,好生歇着。”
老花上前见礼,说道:
“葛员外,听闻令郎突然病倒,不知是何病患?”
那葛员外想来是见过花宫月,说道:
“花教头免礼。我儿于月前便说身体不适,只以为染了风寒,也没太在意。后忽有一天头疼欲裂,大叫一声,便昏倒过去。着实吓我一跳。
后清醒几次,皆是说些胡话,甚至把他师傅都给骂了。
请了郎中,说是阴邪入体,潜伏于太阳膀胱经,间接导致风邪入脑,神志不清,只是抓了许多药方,也不见效。”
葛员外说道此处,无比的疲累。
本来他老来得子,香火后继有人,以享天年之际,熟料突然生出此等变故,实在是承受不起。
老花也不知怎么安慰人,只好继续问道:
“方才见洋医走过,他们也没有什么好的法子么?”
那葛员外,听了洋医二字,气不打一处来,说道:
“一干老毛子,老夫虚心求教,他却说可能我儿头颅内长了异物,导致神志不清,若是交给他们来医,可能要运往他国,照个什么x线后,开颅手术!他娘的,都这样了,脑袋剖开还能活么?!”
老花听了,也是一阵无语。对于西洋玩意,他是不太懂,只好安慰,
“不瞒葛员外,花某自幼长在郎中世家,对于一些偏门症状,也见识过些许,若是允许,花某想去看看葛同学。”
那老员外听了,自然是欣然应允,前方引路,领了讲武堂众人,到得他儿子卧房。
这是一个单独的院落。
隔得老远,简担就觉得一阵呼吸不畅——其实应该是周遭气息不顺,让他有一种压抑的感觉,并非真的呼吸困难。
他看了看老花,老花也是一阵皱眉,看来此处果然有些诡异。
若是那王灵此刻在外,定然会大吃一惊:
整个小院,生机全无,天地间的五气,丝毫不见,周遭上空一定范围内,仿似被一个真空的吸尘器罩住,要把当中那小卧室里唯一的生机吸走。
这里的天地与世隔绝。
一干少年进入小院,也有几个略微感觉周身不适得,不过仅只是感觉罢了。
进得卧房,一干少年,有心性不够坚强者,已然是悄悄哭出声响:
锦绣铺就的大床上,躺了一个人,盖了一床真龙蚕丝被,露出一个形容枯槁头,眼窝深陷,双目圆睁,眼神呆滞。
旁边一个夫人,雍容华贵,只是脸上泪痕斑驳,发钗歪斜,想来是守在此处许久了,当是他母亲白氏。
眼前这黄皮寡瘦,双颊高耸之人,真的是那个飞扬跋扈得拔山侯葛洪飞?
简担心里只觉得有无边的怒火。
他是知道葛洪飞遭人暗算的。以前没看到他人,只是心下不忿,如今看到这比鬼还要难看的少年,胸中一股无名业火,烧得他实在想要爆发!
如此恶毒,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