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开片
第五章开片
社团间因利益纠纷产生摩擦,双方各自拉一票人马街头对峙谈判,用行话来说叫做“晒马”,字面意思就能看得出来,把自己的手下马仔拉出来溜一下,展示各自的实力以便增加谈判的筹码。通常这种情况下没有危险性,一般都能谈拢,真正开打几率很小,这是由利益多寡来决定的。产生摩擦的原因大多数是抢占非法生意所致,在八十年代末期的香港,这样的生意一个月四五十万就算顶了天,真正械斗的话会死人的,到时医药费呀,安家费呀,封口费呀……种种开支算下来远远超过抢占生意的所得,再笨的人也不会去干,所以多数情形下就是各让一步,以利益双方均摊而告终。
当然也会有例外,“联胜英”的分堂与“旺和”的摩擦就是其中的一个例外,“瓦哥”抢的是“旺和”最后的一块地盘,摆明是在断人家的生计,灭人家的活路,开战也就理所当然无可避免了,这就是所谓的开片,街头群殴械斗。
“瓦哥”的原意是拉出几百号人马吓吓“旺和”这边的老弱病残,气势上先占个上风,然后再给“旺和”一票干部一笔安家费,遣散他们,最后连人带地盘一起吞并,壮大自己,没料到“旺和”居然这么硬气,拼着鱼死网破也不让他好过。如今是骑虎难下了,硬着头皮也得打。每当一个小弟被对方砍伤,“瓦哥”心都要猛跳一下,盘算着几千块又不见了,特别是“搓毛”埋伏的一路人马杀出来以后,自己这边顿时鸡飞狗跳了一阵,倒下了十几个小弟……这趟活做下来光医药费就得几百万呀,还不算伤残或者死亡之后的安家费等……一想到此,“瓦哥”便肉痛得要死,仿佛连肝都痛了,暗暗后悔自己的鲁莽决定。难怪铜锣湾这边最大的社团“新义安”会放任隶属14k的“旺和”在自己地盘上插钉子而不管。这就是活脱脱的一个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又可惜。
“瓦哥”后悔不已,好在自己这边都是青壮,在头马“大b”的带领下终于顶住了压力,胜利的曙光终于初现。可那又如何呢?赢了也是惨胜。看见对方那边的第一打手“搓毛”被“大b”一脚踹飞,“瓦哥”如苦瓜一样的脸色也没好看半分。这一票千把万是亏定了,心底盘算着拿下“旺和”所控制的这三条街之后要多久才能捞回本。不算还好,一算下来,“瓦哥”脸色更苦,估计得亏损到香港回归那一日……天哪,鬼才知道英国那帮鬼佬们撤离以后的香港会是什么样子,万一“锤子镰刀帮”甩出一张“均富卡”,到时还有不有得混下去都是未知数呢……信息的闭塞和媒体对大陆的妖魔化导致香港上到富豪下到乞丐,皆对回归有一种恐惧感,身为黑社会大哥的“瓦哥”更加忧心重重。
大b一脚撂倒“搓毛”,缩了缩鼻子,歪了歪头,也不顾周围混战在一起的双方小弟,邪笑着往街尾走去,他目光所望处,“旺和”的坐馆“老底”正挥舞铁棍追打己方几个马仔。迫于他的威势,旺和这边的打手们看见他落单也没人敢上去招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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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振飞睁开眼看到的是一片黑暗,摸着昏沉的脑袋嘀咕道:“我在哪儿?”
他艰难的直起身靠墙坐下,待眼睛适应过来再重新打量身边景物。
右手边一个巨大的垃圾桶堆满了垃圾,发出阵阵恶臭。垃圾桶边有一摞脸盆底大小的白色瓷盘子,每一个都是残缺不堪,上面还残留着风干了的食物,观之令人作呕,在一滩脏兮兮的积水旁靠墙排列着十几个酒瓶,都是缺胳膊少腿那种……
这是某个餐馆的后巷?
不对呀,他记得自己在高新区的一个酒吧里喝酒,那一带是酒吧街,除了酒吧就是ktv等娱乐场所,没有餐馆呀。
晃了晃脑袋往前看去,黑暗中的楼道口停着一辆踏板摩托车,车货架上绑着一个大大的货箱,上面写了五个字,睁大眼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他方才看清那几个斗大的字,《天隆鱼餐馆》。
什么时候在酒吧街开了家鱼餐馆?似乎没听说过。
程振飞有些纳闷,更纳闷的是两瓶伏特加怎么那么给力。以他的酒量,区区两斤白酒下肚,睡醒一觉基本就能恢复大半,绝不可能如当下这般狼狈,他现在意识勉强算得上清醒,但昏沉的脑袋和不听使唤的手脚告诉他,起码还有7分醉意。
程振飞扶墙站了起来,往巷子外亮着路灯的街道走去,恍惚中,看见外面的街道上有很多人跑来跑去的,不知在干什么。走近了一点,他又听到外面的人纷纷呼喊着叫骂着,口中说的都是粤语。他所居住的那个城市虽然在南方,但说的是江南话,也有部分人说普通话,记忆中应该没有人说岭南粤语。这些是什么人呀?
走到巷口,程振飞眼中的景物终于清晰起来,一条冷冰冰的大街,显得有些荒凉和陈旧,大街上有很多人,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多得多。这些人东一堆西一片,几百米一条大街上汇集了好几百人,正在玩命打斗。
啊的一声惨叫响彻夜空,某个年轻人摔倒在地,七八个人呼喝着围上去猛踹一气,几个挥舞着砍刀的青年冲上来打散了围殴的人群,留下一个蜷曲着爬不起来的身影,来营救的人一边呼喊着那倒霉鬼的名字,一边拖着他往后退,地上留下一条清晰的血印……
另一边又有一个倒霉鬼被几个人围住了,他靠在墙壁上大口喘气,眼睛恐惧地望着围上来的众人,叫道:“丧狗哥不会放过你们的。”
“丧狗?他自身都难保了,还有心思帮你报仇?……不要废话,给我砍死他。”一人嗤笑着。旁边几人挥着武器围了上去,几声惨叫过后,那倒霉鬼倒在一片血泊之中。
……
一条街上到处是令人触目惊心的血渍和抽搐着呻吟着爬不起来的人,还有砸碎的玻璃和失去了主人的各式武器……乱,乱得一塌糊涂。
这是?……拍电影么?……人真多呀,表演也精彩,大制作!
程振飞感叹着,人多就表示场面大,可是再大的制作,百分之九十九的演员都是龙套,怎么可能各个都表演得如此到位?他本身就是一个导演,尽管没有拍过一部电影,但基本常识还是懂的,一般的大场面打戏中龙套都是背景,也就是象征性地左右挥舞一下兵器,呼喝几声做个样子而已,绝难表演到如此逼真的程度。
看刚才那个被众人围殴在地的家伙,惨叫声由大至小,渐渐失声直到仅剩下呻吟……好演技呀!再看另一边被几人砍翻倒在血泊中的青年,那绝望的眼神,那卷曲着抽搐的身体……简直就是影帝级别……太精彩了,居然是个龙套!这样的“表演”比比皆是,数都数不过来。不仅挨打的如此,打人的也是不差,凶狠的眼神,狰狞的面孔,奔放的动作……一个字形容,棒!再看动作特效,砍刀水管酒瓶上下翻飞,每招呼一下,就见鲜血飞溅,兵器相接,便是火花四射,好莱坞最顶尖的制作团队也不过如此……还有,道具师父也是十分的了得,那砍刀掉在地上哐嘡哐嘡的响,绝非塑料制的假货,还有那些狂飙的血浆,不仅冒着热气,而且就连气味都考虑到了,整条街的空气中都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更神奇的是地上的一截断手,手指头居然还在活动,同真的一样……大制作,绝对的大制作。
躲在一边偷看的程振飞完全被震住了,对电影的制作人佩服得五体投地,找来那么多敬业的演员和工作人员不算,场面调度能力也堪称大师级别,这么大场面的打戏也能安排得如此井井有条,表面上散乱而实际上层次分明。厉害,实在是太厉害了。
只是,这个摄像机在哪呀?
程振飞眯着眼睛四处寻找,半天也没见到一部摄像机,猜想可能是采用多机位同时拍摄的缘故,怕穿帮露陷而全藏在暗处。
想了想,程振飞悄然后退回到巷子里,继续躲到垃圾桶后面。他怕自己的蓦然出现打乱了人家的布置,他好歹也是拍过几个垃圾广告的导演,当然知道拍摄时外人闯进镜头的结果是什么。万一某个不清楚状况的群众演员艰难的在地上爬行,看见他并向他伸出颤抖的血手呻吟着求救……那可就搞笑了。报废胶卷是小事一桩,关键是大场面重拍一次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废了人家的心血可就不妙了。
靠墙蹲下,耳畔隐隐传来阵阵喊叫声,街外混战的情形一幕幕地浮现在程振飞脑海中。
“不知何时我才能拍出像这样一部热血沸腾的大制作影片?或许这辈子都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哎!”
程振飞长叹一声,回想起自己种种悲惨遭遇,又自哀自怜起来。
这时,巷子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借着街口的路灯,程振飞看见两个男人一前一后向他所在的方向奔来,前方那人步伐凌乱,不时回头望上一眼,脸带害怕的神色,后面那人却从容得多,手里拿着一把西瓜刀。应该是一个追,一个逃。
蓬蓬一声,当先那人一不小心撞上停在楼道口的踏板车摔倒在地,后面那人追了上来。见无处可逃,当先那人挣扎着站起,一边用手捂着肚子踉跄后退,一边喘着粗气看向追来的人。
追来的是一个很高很壮的男人,正得意的用刀身有节奏的拍打自己的大腿,不紧不慢的。由于这个角度正好背着光,距离又比较远,看不清长相。
“跑呀,怎么不跑了。”男人笑声很冷。
当先那人没有回嘴,一步一步的后退,一直退到了楼梯口,背靠着墙喘息。此时他距离程振飞10米不到,程振飞看见他手捂着的肚子上有一大滩血迹,显然受伤不轻。
“有什么遗言要交代么?”追来的壮汉邪笑一声,一步一步的逼近,在距对方5米的地方停下脚步。
这时,程振飞才终于看清他的脸。三十岁左右,国字脸,三角眼,还有……蒲志高式的中分头……一切是那么的熟悉,tmd,这不是那个该死的卷款潜逃的监制吗?
擦你母亲!骗光了老子的钱害老子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居然还敢露面?给我去死。
程振飞怒火中烧,抓起手边一个缺了一角的盘子就飞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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