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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沈江云做事是十分仔细的, 别的官员交接入新部门学习,自然是上官说什么就是什么,按部就班去做, 不犯错误就是最好的了。
    但是沈江云在拿到这一大堆历年的账本册子之后,经过不断地翻看比对, 很快就发现一个事实——浙江清吏司每年所收的田税越来越少了。
    浙江清吏司下辖十一个府,根据最基本的常识,这个土地它不会增多也不会减少, 最多就是农业用地方面会将一些荒地开垦出来, 算入农业用地的范畴,也就是说, 从这个角度来看,农业用地也只会变多, 不会变少。
    因为土地是农民的根本, 是乡绅氏族立足的根基,没有人会嫌弃地少的,只有打破了脑袋想多争一亩地的。
    如今大周朝建国已经一百五十余年了,天下承平日久, 人口在结束战乱之后就开始休养生息, 到现在各地人口出现了极大的增长, 浙江地处肥沃之地, 水量充沛, 经过这么多年的调养,早就将能开垦出来的地都开垦了。
    浙江清吏司的田税变少, 沈江云是可以理解的,因为浙江也属于文风鼎盛之地,考中举人进士的人在整个大周朝各个地区算是多的, 一旦他们走上了仕途,就可以有一定的免田地税赋的额度。
    以考中举人为例,便可以免去四百亩的田地税,考中进士的话就可以免两千亩,若是能升到四品官,就可以再免税两千亩地,而做到了二品及以上的话,还可以免税一万亩田地税!
    这个免税额度,不仅仅是属于这个人名下的土地,也包括他的家人、宗族的土地都可以免,但是不能免不相干人的。
    比如说一个举人可以免四百亩,但是他和他宗族土地加起来只用掉了两百亩的免税额度,有些人就会动歪脑筋,将自己二百亩的田地记在这个举人的名下,通过这样的操作,免除掉自己的田地税,再将免除税赋而得到的利益与这个举人五五分账。
    说白了,就是用朝廷的钱来实现自己利益的最大化。
    这样的方式由来已久,到了后面,虽然也有捅到上面去过,但是朝廷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免的闹得太过,得罪了天下的读书人。
    所以在沈江云计算田税的时候,他是已经将每一个新晋的举人进士都算了进去,并且每一个人都算了满额的免除,尽管如此,去年和前年的田税相比,依旧短缺了许多。
    沈江云到底在官场上混了几年了,发现了这个情况后,他没有直接禀告上官,而是继续核查近五年的账册,这是一个浩大的工程,光是每一年的账册都已经堆的有半人高,沈江云没有沈江霖过目不忘之能,他只能算是记忆力尚好,但是是普通人的那种水准,这项工作对他而言,无疑是十分吃力的。
    但是沈江云很有耐心。
    旁人问起来的时候,他就说自己初来乍到,多看多学总归不会错,很多人看到沈江云案头堆了那么多陈年旧账,也只是撇撇嘴,认为沈江云挺会在上峰面前装相的。
    没有人会相信,沈江云会真的一条一条记录看过去算过去。
    都是前人做的账本,和沈江云一个新来的有什么关系?
    查到了错处,上任者早就调任离开了,若是卸任被贬的,继续去找茬,难免不被人说是在落井下石;若是对方升迁走的,那更不敢去得罪了,这不是自己找死吗?
    再说了,真的仔细去看那一本本账册,看的人头晕眼花的,又能有什么好处?本身户部就有一些小吏去做帐房的活,他们户部的官员只需要核验盖章而已,谁还有这个闲工夫自己去逐条核对计算?
    可是沈江云埋头去看,勤勉做事,在户部衙门看了整整四个月的账本,从冬坐到夏,耐住性子一页一页仔仔细细看过去后,沈江云总算厘清了一些关窍之处。
    沈江云的上官是户部郎中裘承德,平日里裘承德对沈江云青睐有加,时常提点,可是等到沈江云终于有了结论之后,他没有第一时间和裘承德商议,而是带着满腹的心事回了家。
    沈江霖今日不当值,在家中休息,谢静姝自从发现了那处藏书之地后,简直就像是小老鼠进了米仓,每天乐不思蜀,看书看的不亦乐乎。
    她什么都不挑,只要是书她就爱看,甚至到了足不出户的地步,若不是她有不懂之处,可以随时来请教沈江霖,沈江霖都认为她比自己这个起居郎还要忙碌许多,轻易见不到她。
    沈江霖看她能够如此自得其乐,也不说她,每日里她只要到公公婆婆处请个安,和大嫂说几句家常,就可以回到“清风苑”继续读书。
    她是日也看夜也看,有一次沈江霖天还黑着就起床需要入宫伴驾,刚刚走出自己的房门,却看到谢静姝东厢房的房间内还点着灯。
    沈江霖好奇之下走了过去,守夜小丫鬟已经在外间的榻几上盖着棉被睡的正香,推开里头的房门,便见谢静姝披着被子,盘腿坐在床上,披头散发地低着头,手上还捧着一本书,放在床头小柜子上的烛台都快燃尽了,显然是看了一夜的书了。
    沈江霖唤了她三声,她才茫然抬起头来,凤眼里满是迷茫之色,等看到是沈江霖,才渐渐清醒过来问道:“夫君,你如何来了?”
    再一看,沈江霖身上穿着的还是官袍,一时之间谢静姝竟然在想,夫君这是下了值回来了还是要入宫?外头天还黑着,到底是几时了?
    沈江霖走上前去,从她手中抽走了那本书,合上一看,是一本前朝游记,这本书他也看过,此人好似徐霞客一般,仕途不顺后就辞官开始游历名山大川,每一个地方在他笔下都能描绘的栩栩如生、让人读来仿佛亲临其境,文笔不仅精妙且有趣,确实是一本极为难得的游记书籍。
    但是再怎么难得,也不能看一整夜,看到脑袋昏昏沉沉,不知道今夕何夕。
    沈江霖见谢静姝双眼无神呆滞,面泛油光,眼底青黑一片,无奈地亲自从暖水瓶里倒了点热水,沾湿了棉帕,服侍着她擦了一把脸,然后强制让她睡下。
    手伸进她的被窝时,里面一片寒凉,竟是一点热气都没有,沈江霖叹了一声,从袖袋里拿出他自己的手炉,放在谢静姝手里,让她抱着暖一暖:“白日里有的是时间看,何必要看个通宵苦熬自己的身体?你如今年纪轻还不觉得,等再过几年就知道其中的厉害了,若是以后再被我发现你通宵达旦地看书,那么那边的藏书房我可是要上锁了。”
    谢静姝呆愣愣地由着沈江霖摆布,等听到说要上锁了才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生怕沈江霖生气,连忙急切地哀求:“我,我再不敢了!今日实在是看到了好书看入了迷,下回我让身边的人提醒我,再不敢忘了!”
    “夫君,别上锁,好么?”谢静姝小脸上眉头紧皱,等到沈江霖暂且答应了下来,才放下心来,准备睡去。
    闭上眼的那一刻,谢静姝还想着,自己还比沈江霖大上两岁呢,怎么在沈江霖口中,自己就像个长不大的小姑娘似的?
    后来谢静姝果然乖乖听话,只在白日看书,有问题的地方就写下来,等到沈江霖不上值的时候就拿出来和沈江霖探讨,两人之间从陌生到熟悉,也不过是几个月的功夫。
    此刻,夫妻两个正在说话,沈江云过来找沈江霖说事,见谢静殊起身要回避,沈江云却道:“弟妹也不是外人,我今儿个是有事想要请教二弟,正好我看弟妹饱读诗书,若是不吝赐教,就帮我一起参详参详更好。”
    谢静姝看到沈江云过来找沈江霖,似乎有要事商谈一样,正准备避出去留他们兄弟二人说话,没想到听到沈江云如此说,有些惊讶地立在原地,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能拿眼去看沈江霖,想从他那里要个答案。
    沈江霖却不以为意道:“既然大哥说可以留下,那就留下一起听听吧。”
    谢静姝觉得自己哪里知道什么外头的事情,成天只是看一些乱七八糟的书罢了,也就只有沈江霖,愿意听她讲一些不知所云的东西。
    只是既然他们都让她留下,她也不反驳,只是静悄悄地坐在一边,听大哥他们说话。
    “二弟,我在户部这么多时日,无意之中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这个问题看着不起眼,但是长此以往,大周或许会因此而亡。”
    屏退下人后,沈江云面色沉重地就说起了自己的困扰之处。
    沈江云的声音并不大,但是谢静姝却被吓了一跳——什么叫“大周因此而亡”?大周江山稳固、天下承平,虽然谢静姝是个几乎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但是她父亲就是顺天府尹,生活在天子脚下的她,还是知道京城的百姓的确是安居乐业的。
    如何就到了亡国的地步呢?
    谢静姝本想安静地坐在圈椅里做个木头人的,此刻却不由得提起了心,竖起了耳朵,仔细听了起来。
    “二弟你也知道,如今我负责浙江清吏司下面的田税和人口稽查的事物,我最近一段时间在户部并没有什么实差,我进去的时候,正好去年的税入已经全部缴纳入库,我便日日对着一堆账本宗卷,学习怎么看怎么审,但是我看遍了浙江清吏司近五年的田地税入,在总人口不断上升的这五年,浙江清吏司的田税收入却年年减少,我知道这里头有因为浙江地区出了举人进士,可以免去一部分税入的缘故,可是我也将这些年浙江考出来的举子进士的名额一一进行了对应,哪怕扣除掉这些中举之人的免税额度,这个田税的损失额度依旧对不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