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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沈锐一听到小儿子果然来了, 赶紧掏出帕子擦了嘴,然后又抿了一口茶,腰板挺直坐在椅子上, 姿态摆的足足的。
    可是,等到沈锐看到沈江霖进来之时的面色之后, 原本想要责备教训的话语,却全都堵在了喉咙口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沈江霖没有掩饰, 面上全部都是不愉, 甚至脸拉的比沈锐进来的时候还长。
    魏氏一看沈江霖的脸色不对,比看到沈锐发怒心里头还要慌, 她也不知道怎么的,明明如今侯府当家作主的是自己的亲儿子、亲儿媳妇, 可是看到一向面色淡淡的沈江霖落了脸, 魏氏这心里头七上八下的,连忙将筷子放下,又在桌子底下用脚背轻轻踢了两下沈锐,意思让他别像刚刚那般说话了。
    魏氏自从被沈江云当着面戳破了以前薄待沈江霖的事实后, 在沈江霖面前说话就再也硬气不起来了, 几次想要和这个庶子修复一下关系, 但是沈江霖看着依旧和以前对她的态度没什么两样, 可就是因为如此, 魏氏才更觉着沈江霖的心思让人捉摸不透,不如痛快和她吵上一架, 也比自己老是要揣测着沈江霖究竟是什么想法来的强。
    上次沈江霖大婚,自己忙前忙后、里里外外地帮着做事,沈江霖成婚, 按照惯例是五千两银子的花销,这里面包含了婚宴和聘礼以及重修院子的钱,魏氏怕沈江霖不满意,又从自己的嫁妆银子里掏了三千两出来,还逼着让沈锐也掏了两千两,总共凑足了一万两办这场婚事,算的上是尽心尽力了。
    可到头来,也不见沈江霖多有感激之意。
    魏氏心里头嘀咕沈江霖心思难测,沈锐干脆就骂两个儿子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可是他们一个只敢在心里嘀咕,一个只在背后骂人,今日真见到沈江霖面上露出不愉之色,沈锐莫名其妙地一下子就软了下来。
    实在是沈江霖掀开毡帘走进来的一瞬太有压迫感了!
    沈江霖刚刚下职,身上还穿着文官的鹭鸶胸口补子官袍,腰间系着银色革带,外罩同色狐毛圈脖大氅,走进来的时候瞬间带进来一股寒风,刺地沈锐有些发凉。
    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六品官员的服饰,但是穿在沈江霖身上,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气势在,尤其是当沈江霖脸色沉下来后,俊脸如覆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若不是沈江霖年纪尚轻,沈锐恍惚间以为是杨首辅亲临了。
    “见过父亲母亲,儿子给父亲母亲请安。”沈江霖恭敬行礼,面上挑不出一丝错来。
    沈锐清咳了一声,最终好言好语道:“刚下值吧?外头天冷,快来坐下一道吃吧。”
    说着这话的时候,沈锐又连忙叫人再添一副碗筷过来。
    脸色变化之快,实在是让魏氏都看愣住了。
    沈江霖礼节虽然到位,但是从始至终脸色一直冰寒着,听到沈锐相邀,冷冷清清地“嗯”了一声,魏氏身边的春桃立即上前,给沈江霖卸下了氅衣,又有其他小丫鬟端着铜盆上前伺候沈江霖净手,沈江霖在温水里洗过手后,又有两个丫鬟,一个拿了棉帕给沈江霖擦第一遍手,再有一个拿了一块锦帕给沈江霖擦第二遍手,然后沈江霖才一撩官袍下摆,在紫檀木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沈江霖一言不发地夹菜吃饭,魏氏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双公筷给沈江霖夹了一块鱼肉,沈锐则是看着漫不经心地捏着酒盏在品,实际上心神都在这个儿子身上。
    小儿子今天在朝堂上的神勇表现,沈锐已经知道了,原本心里头只想着自己差点被追责,实在是吓破了胆,但是此刻想到的却是沈江霖能在这些老油条的逼迫之下,依旧保全了荣安侯府,保全了自己和他的官途,这样的儿子,他现在如何能招惹的起?
    沈锐喝着酒,心里头已经将刚刚的那点小心思全部压下了,是半个字都不敢再提。
    沈江霖却在吃了七分饱后,便将筷子放了下来,然后抬眸看向沈锐道:“父亲,儿子今日在朝堂之上因为父亲的事情,与朝中几位大臣发生了一些争执,父亲日日在外头与人叙旧,想来听到了一些风声了。”
    当那双筷子“啪”地一声,轻轻放在桌上的时候,沈锐却一下子提起了一颗心来,听到小儿子如此问,沈锐有些讪讪道:“是,是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
    沈锐也不知道怎么的了,他明明可以说今日自己没有出去过,摆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可偏偏在沈江霖冷冰冰的目光下,沈锐一句谎话都说不出来,只觉得沈江霖的眼神迫人的很。
    沈江霖轻嗤了一声,仿佛是对那些人极为不屑似的:“如今儿子日日伴驾,陛下信重我,一心想要提拔我和沈家,哪怕父亲如今已经辞官卸任在家了,这些人依旧要揪出您以前的错处来,好把儿子拉下马,”
    沈江霖话还没说完,沈锐脸就涨红了,立马分辩道:“实在是欺人太甚!我,我都辞官了,他们还想如何?我碍着他们什么了?”
    沈江霖做了一个让沈锐稍安勿躁的动作:“父亲没碍着他们什么,是儿子碍着他们了,但也确实是父亲在为官期间有些疏漏之处,被他们抓到了当作把柄,只是想来今日的事情也就只此一回,以后父亲过去在官场上的事情不会有人再去提了。”
    反复炒冷饭,只会让陛下感到厌恶不快,他们不会那么傻,下次铁定就换招了。
    沈锐听到沈江霖如是说,心里狠狠松了口气,他就是怕自己以前做的事情被翻出来,夸大了去说,虽然说这些年他在太常寺没什么建树,但是想要找人错处还不容易吗?
    有小儿子这句话,沈锐心里稳妥了。
    然而沈锐压在心里的大石头还没全放下,便又听沈江霖面色凝重道:“只是以后我们侯府做事,一定要小心谨慎,不管是在外头还是在府里,都要好好约束好自身和家人,今日朝堂之上,不仅仅是父亲过去在官场上做的事情被深究,便是母亲买下了京城了几百亩地都要被拿出来说事,好在这些都是经得起查的,若是以后哪一件事经不起查了,祸家之源就从这里开始了,”
    沈江霖说的严肃,目光扫过沈锐和魏氏,看的他们两个人心肝一颤。
    “便是以后在外头讲话,也要谨言慎行,沈家眼看着就要起来了,光宗耀祖就在如今的关键的时刻,不要因为谁没管好自己的嘴,到最后连累了整个宗族受累,父亲母亲,你们可明白?”
    魏氏听完之后,连忙不断点头,半句废话都不敢有。
    至于沈锐,当他和沈江霖的视线对视上的那一刻,沈锐只觉得那种油然而生的压迫感再次袭来。
    沈江霖说话,一向是慢条斯理的,哪怕今日面色不好,但是和他说话依旧有礼有节,但是沈锐终于感受到了,在这种礼节背后的,是一种俯视他和魏氏的疏离和淡淡的威胁。
    这个儿子是在警告他。
    警告他不要在外面乱说话乱做事,拖了荣安侯府的后腿,连累整个宗族!
    可是偏偏,沈锐反驳不得。
    因为沈江霖的口气同样是大,他话里的意思是,他将要带着沈家一族往上狂奔,他和沈江云,即将再次托起整个沈家,恢复沈氏一族鼎盛时期的辉煌!
    这是沈锐一直以来做梦都想做的、但是同时更明白自己如何做都做不到的事情,而今,却要被自己的儿子做到了。
    处于风口浪尖的权臣,没有一个是允许自己的话受人质疑的。
    这是沈锐上了这么多年朝会,得到的经验教训。
    头一次,沈锐感受到了沈江霖的野心,他要做的,就是那说一不二的权臣!
    沈锐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涩然开口:“我老了,以后只在家含饴弄孙便是,外头的事情,都交给你和你大哥去做。”
    如果说当初沈江云夺权的时候,沈锐更多的是气愤不甘,可是当今日的沈江霖如此郑重其事地提醒他和魏氏的时候,沈锐却生不起任何的驳斥之意。
    他已然清醒地明白过来,今日若不是有沈江霖在,或许他根本不可能还安然坐在这里。
    自此之后,沈锐就不大到外头厮混了,说话做事收敛了许多,魏氏更是只在家中看好孙子孙女,见沈锐闲的发慌,就想着还是给他找点事情做,便催着沈锐做一本开蒙的图画书出来,教两个孩子学字,沈锐一开始还不乐意,后面被孙子孙女缠着没办法了,也只能老老实实去做了。
    沈锐虽然没什么大才,但是任何风雅之事他都喜欢,作画也能作几笔,一手字也能拿得出去,给两个小儿开蒙,倒是绰绰有余。
    *
    沈江霖自从那日在大朝会上给周承翊扳回一局后,既让周承翊真正见识到了何谓过目不忘之能,又狠狠替他出了一口被那些老臣打压的恶气。
    只是沈江霖刚刚升任了官职,在此关键时期,更不能大张旗鼓地赏赐,周承翊便将目光放在了沈江霖的哥哥沈江云身上,把他提拔为了户部浙江清吏司从五品员外郎,算是对沈江霖上次出色表现的奖赏。
    沈江云原本在六科都给事中任职,后面调任到了工部做六品主事,现在又升了一级,短短几年,一升再升,且一直没有脱离中枢实权部门,算的上是官运亨通。
    沈江云虽然没有沈江霖那般亮眼的手段和政绩,但是沈江云做事踏实勤勉,上官交代的事情全部都能妥善处理好,为人又谦和好说话,上下同僚之间都相处的不错,对于他这次的升职,有不少人真心来贺。
    沈江云到了户部之后,他所在的浙江清吏司,主要工作便是管理人口和各项赋税,其中最繁忙的工作便是征收审核田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