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谢识玄是亲身参与到去年那场争斗中的人, 他与谢家人便站在了不同阵营,虽然他未正面说过话,但是暗地里还是给“保商派”不少的支持, 其中风云诡谲、双方暗地里无声的厮杀,比之在朝堂上的刀光剑影都要更加残酷百倍。
在谢识玄看来, 无论选择哪个阵营,都不过是各自为了自己的立场和利益。
但是沈江霖的话,让谢识玄仿佛突然之间被拉高到了一个新的境界, 再去看待这件事。
沈江霖看到的, 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规律,是从整个宏观层面出发去思考这个问题, 才得出的“必然性和必要性”两个观点,这是沈江霖作为一个哲学人士, 惯常的思考方式, 但是对于在场的其他人来讲,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思想层次的压迫感。
这种几乎是不带个人情感、不掺和个人偏向,近乎冷酷地道明这件事情的本质,揭开了一切笼罩在上面的遮羞布的言论, 实在是够发人深省、可放心中咀嚼再三的。
甚至于, 沈江霖还点出了统治者要给商人参与科举之权利的本质, 那便还是抑商。
究竟是官商勾结之后, 让商人的权力更加膨胀后, 朝廷处置起来容易?还是让商人独自为营,与官员暂时切割开来, 用另一种缓和的方式给予商人对于权欲追求的权力,然后再用官方手段去压制,更为精准打击呢?
万般眼花缭乱的手段, 在沈江霖面前都失去了效用。
沈江霖的许多未尽之意,或许场上许多生员都没听明白,但是谢识玄和汪春英却是都听懂了。
此子在这般年纪,就能看透朝堂上的纷纷扰扰,甚至可以直指要害之处,实在是让人叹为观止!
世间竟有这样的人,难怪甘罗十二可为相,以前只当是世人以讹传讹,为了缔造少年天才而故意美化,可若是甘罗和沈江霖一般人物,那么十二为相,竟也是合理的。
还是他们自诩年长才高,就认为高人一等了,实际上还是井底之蛙了。
陶临九听完沈江霖的回答,也是被钉在了原地,他很想再去抠沈江霖话中的漏洞和字眼去反驳他,可是他搜肠刮肚了一回,又将沈江霖的话语反复琢磨几遍,却发现自己无可辩驳。
不是沈江霖的话术多么圆满高超无可辩驳,而是沈江霖话中有些意思,他甚至不能很好的领会,若是一知半解就去否定别人,那不是徒增笑话?暴露自己之短?
毕竟陶临九自己也才十六岁,他能想出这样的难题去刁难沈江霖,并不意味着他自己就对这件事有多高深的见解。
尤其是陶临九看到了主考官们欣赏震惊的神色,他只是因为嫉妒不甘而想对沈江霖发难,他的脑子依旧在,此时此刻他清楚,再说其他,都已是枉然。
陶临九放下酒杯,对着沈江霖深深一揖,咬了咬后槽牙,低下头遮掩住自己愤懑的表情,“心悦诚服”道:“沈案首大才,临九自愧不如。”
沈江霖脸上依旧挂着笑,只是那笑意却不曾达眼底,他也没有上前去扶陶临九:“临九兄不必羞惭,有道是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往后临九兄有任何不解难题,都可以垂询于我,小弟必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主桌的几个主考官从刚刚的震惊中缓过神来,纷纷有些失笑。
都是爱打官腔的文臣,最是阴阳老手,哪里听不出沈江霖话里的意思——就你这点水平,还来为难我,我都可以做你老师了,少在这里叭叭。
只是众人非但不觉得沈江霖讨厌,反而觉得刚刚老成的少年人,一下子变回了他本该意气风发的模样。
年少有志,昂扬不羁,应当如是。
这一场宴席结束之后,沈江霖的名声迅速传扬开去,甚至沈江霖拜师时候的七步成诗也不知道怎么就被人都得知了。
沈江霖的天才之名在京城文人圈内,已经初步具有了雏形。
当然,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这场宴席,沈江霖得到了众位主考官的一致认可和夸赞,而陶临九再次赔了夫人又折兵,之后回到座位上,一言不发、独自饮酒,任何人来攀谈都没个笑模样,众人见他心绪不好,便也无人再来敬酒,一直到散了场,才有些踉跄地独自一人回去了。
沈江云看着陶临九离开的背影,用只有他们兄弟二人的声音凑近沈江霖道:“这人丢了这么大脸,后面不会还有后手吧?”
沈江霖摇了摇头,安抚道:“能有什么后手?他一个弱质文人,也就在这种场合想点损招来为难我,出了这个大门,往后我们便是见面都见不着几回。”
除非是以后会同朝为官,只不过如今他们二人还只是个生员,这以后的事情还早着呢。
不遭人妒是庸才,沈江霖面对这种情况早就司空见惯,并不将陶临九放在心上。
只是沈江霖只料对了陶临九这个文人的行为模式,却对接下来的事情没有预料到。
兄弟二人今日都浅饮了两盏酒,便没有派人去雇马车,各自带着一个小厮往回走,准备散一散酒气。
来之前他们便打探过,汪府宅院小,门前的小巷口也停放不了几驾马车,今日来往这么多人,再加上一众官员,沈江云他们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与人争锋,来的时候直接雇了一辆马车过来,等他们到了,人家也可自去,不至于在汪府门前造成拥堵。
轻车简从,两人各带了一个贴身小厮跟着,毕竟到时候他们入了汪府院子,小厮们还要聚在外头等着,带了太多人亦是不像话。
两个少爷走前头,知节和秋白跟在后面,京中治安好,又是四个男子,除了沈江霖年龄小些,另外三人光看个子,可都有成年男子的身高了。
城西道路不如城东宽敞,小街小巷偏多,任他们四人谁都没想到,刚转进一处小巷,就有几个人突然从高处窜了出来,往沈江霖等人头上扔破箩筐。
那破箩筐竹子编的,因着破损,有些便露出了尖刺,几个破箩筐兜头罩下,还没等反应过来,秋白就“哎呦”了一声,脑袋上被竹刺刮了一下。
“哪里来的狗杂种,往你爷爷头上倒东西!”秋白疼的紧,一边着急把箩筐翻下来,一边破口大骂。
沈江霖个子最矮,正正好好被罩在了里面,着急着要顶出去,结果被身后的秋白撞了一下,自己一个踉跄,连着破箩筐一起滚了出去,沈江霖头一遭遇到这种情况,赶忙将手臂捂着头部,滚了三圈撞到了巷壁才停下。
沈江霖整个人都被撞懵了。
沈江云惊声呼叫沈江霖的名字,眼看着要把破箩筐甩出去了,谁知道那些从高处扔箩筐的人都跳了下来,对着他就是一脚,沈江云被踹的晕头转向,咕噜咕噜滚到了沈江霖一处。
刚刚挣扎着想站起来的沈江霖,瞬间又倒了回去。
难兄难弟还没来得及互相解救,就听有个人哑着嗓子道:“确定是他们吗?”
另一个声音细一点的人马上道:“就是他们,我跟了一路了。”
哑声的显然是领头者,直接一挥手:“兄弟们,快上!”
他们是城西的一群地痞流氓,成日里专干一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有人出了银子要他们兄弟几个打他们四人一顿,揍几拳给金主出出气,他们是干熟练的,甚至连面都不用露,直接把人往破箩筐一套,胖揍一顿,赶在巡街的官差来之前散了,被揍的人连他们是谁都不知道,到时候又到哪里去告他们去?
他们也不需要知道对方姓甚名谁,反正今儿个碰上他们几个,算他们倒霉,谁让他们得罪了人呢!
他们也不打狠,最多让人疼的三天下不来床,修养个十天半个月后就活蹦乱跳的了,太狠的事情他们不沾,算是一群有原则的地痞流氓。
十来个人打四个人,其中一个是孩子,另外三个除了知节还有一把子力气,沈江云和秋白都是手无缚鸡之力型的,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就在他们这群人要扑过来打人的时候,说时迟那时快,突然又从外头窜进来一个纤细的黑影,对着这群人就怒斥:“你们作什么呢?赶快散了,否则休怪姑奶奶不客气了!”
这群人理都不理突然冒出来的女子,眼看沈江云都要站起来掀开箩筐了,就想扑过去把人先打了再说,一个多管闲事的臭娘们,一会儿再收拾也不迟。
钟扶黎怒不可遏,身形快如闪电,直接奔了过来,对着那个要扑过去打人的飞起就是一脚,力道之大,直接将一个壮汉踢飞出去两丈远!
沈江云丢开箩筐,看到的就是眼前这震撼人心的一幕!
沈江霖终于也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就听自家大哥大吼一声:“姑娘小心!”
沈江霖抬眼看去,就见十来个男子冲着一个女子挥拳打去,可是那女子身形灵活到极致,在一群人中左冲右突,腰身向下一俯,便从腰间抽出了一根九节鞭,鞭声烈烈,挥舞起来残影闪过,便是一个人倒下,不消几个呼吸,一群大老爷们便捂着痛处“哎哟哎哟”地叫唤起来。
其中一个叫瘦猴的混子一看钟扶黎向着他走来,刚刚被打的肋骨还在生生发疼,恐怕是被打断了,那女子看着纤瘦,力道大的可怖,挨上她一鞭,半条命都快没了!
瘦猴惊叫着拖着身体往后退:“你,你别过来啊!你再过来我可要喊了,我求你别过来了姑奶奶!”
瘦猴看着钟扶黎一步步逼近,简直是吓破了胆,两条腿在地上划拉着把自己拱出了巷子口,往外头大街凄惨地喊起来:“快来人啊!这里有人要杀人啦!快来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