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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9章 所求

      第209章 所求
    丁道隆眯眼观量,见陈斯远神色凝重,目光又落在那锦盒上,心下便略有忖度。便道:“如此,陈孝廉且随咱家来。”
    丁道隆须臾便引着陈斯远进了一处偏厅。待侍女关了房门,陈斯远方才铺展开锦盒,自卷轴套筒里取出柳公权真迹。
    丁道隆为王府典膳正,自小也是在宫里读过书、习过字的,搭眼一瞧便是面色一变,待看过落款,更是咬牙瞠目,指着那字画哆哆嗦嗦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这……这这……可是柳公权——”
    陈斯远颔首道:“不错,正是柳公权楷书《金刚经》,全文五千余字,历经变迁,只后文略有数字损坏,余下皆完好无损。”
    丁道隆猛地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试探着探手过去又不敢触碰,只嘟囔着道:“稀世奇珍、国之重宝啊!”
    须知这金刚经原本刻在一方巨石上,前宋时那巨石一分为十二,业已损毁。世间莫说是真迹,便是抄本都腾贵。如今宫中只存了一副唐代拓本,只此物拿出去就价值万金。
    偏生这真迹冒了出来,此时世间酷爱书法者无算,这真迹一经拿出,又岂是银钱可以衡量的?闹不好就成了祥瑞啊!
    丁道隆到底不敢触碰,只缓缓缩回手,扭头看向陈斯远道:“陈孝廉何处得来的此宝?可是有意献给王爷?”
    陈斯远眨眨眼,咳嗽道:“典膳正不知,此物并非鄙人所有,此番不过是借献佛。”
    丁道隆不禁笑道:“不拘如何,还请陈孝廉多等片刻,咱家立刻打发人禀告王爷,料想王爷下了朝立马就能回转。”
    陈斯远拱手应下,便在这偏厅里安坐。丁道隆吩咐丫鬟送了茶点,当下急匆匆而去。
    待过得须臾,方才有丫鬟送了茶点,随即门前便多了俩王府侍卫。
    陈斯远只泰然安坐。
    待过得一个时辰,忽而听得外间脚步声匆匆,陈斯远抬眼便见燕平王身披貂裘、内着蟒袍,大步流星而来。
    陈斯远赶忙起身,还不待其拱手,那燕平王就道:“柳公权真迹在何处?”
    陈斯远仓促拱手,紧忙闪身一指桌案:“便在此处。”
    燕平王越过陈斯远,探手便要去抓,那手伸到一半又赶忙停下。扭头往身后一老者递了个眼色,后者便躬身上前,仔细铺展开来,又用丝帕垫了手,一点点将卷轴展开。
    那老者原本面目凝重,待卷轴完全展开,顿时眉目生动起来。胡子抖动,浑身哆嗦,燕平王忍不住问道:“如何?”
    “回,回王爷,是,是真迹,是真迹啊!”
    燕平王仰天哈哈大笑,摆手道:“快将此等祥瑞送去皇兄面前,速去!”
    当下便有一众太监将卷轴仔细拾掇了,装进硕大箱笼里,抬着便飞奔而去。
    此时燕平王方才负手笑着看向陈斯远:“陈枢良,这金刚经怎么个说法?不管什么说法,本王一概应了。”
    贵人给脸,陈斯远可不敢蹬鼻子上脸。
    当下便道:“回王爷,此物乃是荣国府珠大嫂子所有,她自知留存此物有如小儿闹市持金,因是干脆委托在下送来内府。一则,典换一些银钱用;二则,也求王爷念在此举,来日能多加照拂。”
    “哦?珠大嫂子又是何人?”
    陈斯远便将李纨来历说了个清楚,临了又道:“珠大嫂子如今只一个兰哥儿傍身,心思都在那兰哥儿身上。”
    当下陈斯远将李纨、贾兰情形详实说了一番。
    那燕平王负手而立,听罢略略沉思,旋即笑道:“此事容易,来呀,送一块腰牌来!”
    话音落下,立时有太监送了块腰牌来。燕平王抄起来丢给陈斯远,笑道:“凭此物,来日贾李氏母子若有不谐,尽管来寻本王。另则,那幅字作价七万两,过会子本王便命人开了庄票,你也一并带回。”
    七万两不多不少,可加上燕平王的允诺就显得贵重了。
    于是陈斯远赶忙躬身应下。待起身才道:“王爷,内府钱庄可是开张了?”
    燕平王笑着颔首应下,道:“万客来开张两月余,日进斗金不说,揽银钱无算,年后内府便能在西安、太原、津门三地开分号。圣人闻此事龙颜大悦,又特许伯府内府所得二十万两,先行将这钱庄开设起来。到时候万客来开到何处,内府钱庄就开到何处。”
    顿了顿,又道:“是了,你与贾李氏说清楚,那庄票兑个一二万也就是了,余下的好歹多留几年,不然钱庄只怕周转不开。”
    陈斯远笑道:“王爷放心,想来天下间也没哪处钱庄比内府开设的更妥帖,便是在下不说,珠大嫂子也断不会将庄票兑了转存他处。”略略思量,又躬身道:“这个……王爷,在下另有一事相商。”
    “哦?”燕平王此时心绪极佳,皇兄延康帝业已年壮,十年间逐渐将朝政揽在手中。明面上自是与太上父慈子孝,实则太上那些老臣死的死、退的退,如今还能留在朝堂的不过小猫三两只,不成气候。
    历代帝王富甲天下,衣食用度、女色都不缺,但凡大权独揽,所求者不过是青史留名。如何留名?自然要彰显文治武功!
    武功上,西域收服,乌斯藏内附,比照唐宗也不遑多让;可这文治一项却略显逊色。当此之时,有此柳公权真迹奉上,定会引得天下震动,也算略略弥补本朝文治不足之处。
    燕平王此番急切回返,自是得了延康帝的口谕,如今见此物果然是真迹,心绪自然极佳,连带对陈斯远愈发和善了起来。
    当下燕平王探手一指:“枢良且坐下说话儿。”
    二人落座,又有太监殷勤续了热茶。陈斯远便道:“王爷,那郑和岛胶乳林不知是怎么个说法?”
    燕平王眉头一挑,那胶乳一物乃是太宗李过力主引进,偏生此物还不曾有所产出,太宗便故去了。太上在位时曾寻能人异士钻研此物,最后却只做了胶乳球用于耍顽。
    说白了,此时胶乳于内府而言可是个赔本的营生。每年抛费不少,却入不敷出,因是内府才想着发卖经营权,用以降本增效。
    “怎么听你这话……是有意承接那胶乳营生?”
    “正是,”陈斯远道:“在下苦心钻研数月,隐隐有所得。只是王爷也知在下年弱家贫……”
    嗤的一声,燕平王乐了,指着陈斯远与丁道隆道:“丁道隆,他说他家贫啊,你信吗?”
    丁道隆乐呵呵道:“谁不知陈孝廉有殖货之能?孝廉快莫要说笑了。”
    陈斯远估摸着自个儿一举一动早为燕平王所知,奈何他是个脸皮厚的,当下面上不红不白叫屈道:“在下虽有些主意,奈何本钱不足,要想成事便要借力而为。王爷也知,那百草堂在下不过占了两成半股子。”
    燕平王乐呵呵道:“废话少说,直说你待如何?”
    “这……在下想借王爷、内府的势,免得回头遭了小人惦记。”
    燕平王心下思量,胶乳林五年经营权本就是内府拿出来发卖,若参与其中,不过是左手倒右手,不用额外掏银钱出来。于是便道:“你想内府掺股几成?”
    “三成可好?”
    “那就三成。”
    陈斯远一肚子说辞顿时没了用处,眨眨眼赶忙起身作揖:“多谢王爷!”
    燕平王道:“可还有旁的事儿?若没有,那就赶紧走,本王急着进宫面圣呢。”
    陈斯远躬身告退,旋即被那丁道隆笑吟吟礼送到王府门前,少一时便有内府小吏飞马而来,送了一迭庄票。
    点算清楚,待进得马车里,陈斯远长出一口气,心下不禁志得意满。有内府参与其中,这营生起码五年内是稳妥了。至于五年后,那会子陈斯远不是已经入仕,便是用心研读,哪里还有心思理会什么营生?
    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小女子不可一日无财。五年里赚够银钱就好,若还不知足只怕就要学了那扬州盐商,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被人当年猪给宰了去!
    内府分润三成,也就是说陈斯远只消筹集七万两银钱便能包下胶乳营生五年经营权。再算上开设工坊所需销,大抵有个八万两就差不多。
    李纨才得了七万庄票,再加上薛姨妈与贾家众人,陈斯远回头儿鼓动三寸不烂之舌,料想此事定然手到擒来。
    心下这般想着,马车辘辘而行,及至临近皇城前,车外小厮庆愈忽而说道:“大爷,那好似是妙玉师父的轿子。”
    “嗯?”陈斯远回过神来,紧忙挑开车帘,遥遥便见一顶青呢软轿自宫门行出来,那轿帘挑开一角,露出半张脸儿来,果然是妙玉。
    须臾内中之人瞥将过来,便瞧见了陈斯远。陈斯远朝着妙玉略略颔首,妙玉只点了下头,便将轿帘放下。
    马车自是比软轿快一些,待离得远了,陈斯远才与车外庆愈道:“妙玉时常往宫中走动?”
    庆愈道:“回大爷,好似每月总有几回。”
    陈斯远点点头,撂下车帘若有所思。先前便听闻妙玉时常出去走动,却不想是往皇宫走动。是了,妙玉带发修行,自是比寻常人等更容易进出宫城。
    当下陈斯远也不多想,便吩咐庆愈径直往能仁寺新宅而去。
    ……………………………………………………
    内城东,八宝胡同,薛家老宅。
    薛家规矩比不得贾家那般两餐三点,不过是一日三餐。这日一早儿,新妇曹氏便领了荷心、穗锦两个丫鬟又往西路院正堂里来立规矩。
    丫鬟同喜在门前迎了,便笑着将曹氏引入内中。
    堂内,薛姨妈正与宝钗说着话儿,见曹氏来了,赶忙笑着招手:“你也坐,若我说,也不用每日都来立规矩。”
    曹氏道:“礼不可废。”
    说着到底规规矩矩屈身一福,薛姨妈便心下熨帖,面上禁不住点头连连。她目光越过曹氏,又仔细观量了荷心、穗锦两个丫鬟。
    这两个丫鬟俱都身姿丰腴、地阁丰腴,俗称宜男之相,曹家显是用了心的。
    奈何两月过去,那薛蟠每日折腾不休,偏生不见谁有了动静。非但如此,薛蟠先前的妾室也不见动静。
    此番再如何也怪罪不到旁人头上,错非薛蟠这会子年纪还小,薛姨妈都想寻了百草堂多拿些丹丸回来了。
    当下曹氏听了吩咐落座,面上娴静一片,一一答了日间情形,又说了年节须往各处送的贺礼,一时间事无巨细,便是薛姨妈再挑剔,这会子也说不出什么来。
    她心下暗忖,这个儿媳妇果然是个贤惠的,除了不能生养,旁的真真儿是没的挑。
    待婆媳说过话儿,那曹氏便领了丫鬟回返东路院处置庶务。
    薛姨妈便蹙眉道:“你嫂子是个好的,奈何你哥哥实在不争气。”
    宝钗知薛姨妈所想,便劝慰道:“妈妈也不用太过急切,这儿女缘都是天定,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来了呢。”
    薛姨妈只蹙眉点头,没再说什么。正待此时,外间有婆子入内回话儿:“太太,同贵打发人传信儿,说是远大爷自江南回来了。”
    “哦?”薛姨妈霎时间心绪激荡,便是一旁的宝钗也不禁面上动容。
    且不说薛姨妈与陈斯远恋奸情热,单是宝钗先前也将一颗心大半都放在了陈斯远身上。两人只道陈斯远只怕年后才会回返,谁知他竟赶在年前就回了。
    于是纷纷思忖:他莫不是因着自个儿才顶风冒雪回来的?
    心下遐思不断,薛姨妈就道:“这个远哥儿,又何必急在这一时?”
    宝钗便道:“许是远大哥惦记学业……听闻下一刻远大哥便要下场呢。”
    薛姨妈道:“菩萨保佑,远哥儿品貌才学样样不缺,金榜题名不过是水到渠成的事儿。”
    宝钗便笑着颔首应下。
    母女两个闲说半晌,心绪却早已飘到了不知何处,于是各自回房,却不免心焦不已。
    薛姨妈坐卧难安,不禁手托香腮回思过往,想起小院儿中羞人情形,便愈发心烦气躁;宝姐姐也回得梢间里,将那早就做好的四方平定巾迭了又展开,展开了又迭,素来娴静恬淡的脸上也噙了笑意。
    待好容易捱到这日下晌,母女两个俱都生出倦意,正要一并小憩,谁知便有婆子入内来回:“太太、姑娘,远大哥送了年礼来!”
    薛姨妈闻言顿时喜得站起身来,又生怕宝钗瞧出破绽来,赶忙笑道:“这远哥儿也是,昨儿个方才回来,也不说多歇息几日,怎么今儿个就来了?”
    宝钗便笑道:“今儿个都二十六了,料想过几日远大哥定还要忙着往四下送年礼。”
    薛姨妈笑着颔首,思量着道:“快去催催蟠儿,可不好劳烦远哥儿久等。”
    婆子笑道:“太太放心,一早儿就往东路院知会了。”
    薛姨妈又与宝钗道:“我的儿,咱们也往前头去,怕是过会子你哥哥就领了人来了。”
    宝钗应下,母女两个便往前堂而去。
    却说此时陈斯远已然进了大门,后头自有薛家仆役答对小厮庆愈,将半车的苏样布匹、锦缎等一一往库房里归拢。及至仪门前,遥遥便见一消瘦身形快步而来。
    “远兄弟,你可算是回来了!”
    声音熟悉,只是这人……陈斯远定睛观量几眼,才发觉此人乃是瘦了两圈儿的薛蟠。
    陈斯远瞠目愕然道:“这……文龙兄怎地突然就瘦了?”
    薛蟠心下尴尬,含糊道:“一言难尽……走走走,妈妈、妹妹还在西路院等着呢,咱们先去见过了再说。下晌别走,咱们兄弟定要一醉方休!”
    陈斯远笑着应下,又忍不住催问,还调笑其莫非被曹氏苛待了?那薛蟠含糊两回,到底经不住唉声叹气道:“曹氏自然是好的,只是荷心、穗锦那俩妖精极难对付!”顿了顿,又低声道:“远兄弟,那百草堂的药丸……额,可有旁的补药?”
    陈斯远心下暗笑,暗忖薛蟠这是被曹氏的俩丫鬟拿住了?
    其所想大差不差,这大婚头一个月,薛蟠隔三差五还能往外头厮混。待薛姨妈与曹氏唠叨了两回,夜里就成了荷心、穗锦两个丫鬟齐上阵,此二女本就是宜男之相,又被曹氏开出了赏格,床笫之间隐隐有坐地吸土之能。
    如是,即便薛蟠是铁打的身子骨也遭受不住,不过月余光景就暴瘦了两圈儿!
    偏偏薛蟠还求告无门,前些时日与薛姨妈抱怨一嘴,便被其呵斥了一番,说乡下人家不会踩蛋的公鸡莫不如宰杀了吃肉。
    薛蟠听得心下悚然,于是这两日夜里愈发卖力,偏生不知为何,荷心、穗锦两个一直不曾有身子,倒是让薛蟠好生烦恼。
    若单只是薛蟠,陈斯远管他死活?可冲着宝姐姐,这算自个儿便宜大舅哥;冲着薛姨妈,这是自个儿假子啊。于是陈斯远便多了几分关切,说道:“文龙也是太过操劳……百草堂那补天丸、焕春丹恰好对症,前者焕发精力,后者固本培元,回头儿文龙只管去百草堂拿药就是。”
    薛大傻子顿时喜不自胜,笑道:“如此就好。这两日趁着我精神不济,让那俩小妖精占了上风,待来日得了丹丸,定要让这俩小妖精见识见识我的厉害!”
    当下进得二进院儿,遥遥便见一小妇人领了丫鬟在堂前迎候。薛蟠赶忙介绍,此女便是其发妻曹氏。
    陈斯远与其拱手见礼,略略扫量一眼,见曹氏生得面目清秀,心下不由得替其惋惜。若换在前一世,说不得此女还能医治,放在此一世却是难了。
    那薛蟠乐呵呵引荐罢了,吩咐曹氏过会子预备酒宴,便领了陈斯远往西路院而去。
    转眼进得正堂里,那薛蟠大步流星,不待绕过屏风便嚷道:“妈妈、妹妹,远哥儿来送年礼啦!”
    陈斯远转过屏风,搭眼便见宝姐姐娉婷而立,噙笑瞥将过来;那薛姨妈也从软榻上起身,笑吟吟满是希冀。
    陈斯远笑着上前见过礼,薛姨妈赶忙道:“方才还还与宝钗说,远哥儿昨儿个才回,也不用急着往这儿来。”
    陈斯远笑道:“礼不可废,再者我此行带了薛家送的土仪,留在我那儿也不知如何处置,莫不如趁早送了来。”
    此时薛蟠接口道:“那可不止,那几房才松了几样?加起来怕是还不如远哥儿送的物件儿值钱呢。”
    薛姨妈顿时嗔道:“情谊岂能用银钱衡量?远哥儿面前少胡吣!”
    薛蟠挨了排头,顿时蔫头耷脑。
    宝钗便道:“妈妈,大伙儿别站着了,我看先请远大哥入座?”
    “对对,远哥儿快坐。莺儿,将那女儿茶端来。”
    陈斯远拱手落座,待接过莺儿奉上的香茗,便略略说了金陵情形。薛姨妈心下恨死了其余几房,哪里管他们死活?只挑着二房问了几句,奈何陈斯远也不曾见过薛蝌、宝琴。
    说过江南情形,陈斯远转而道:“姨太太,我临行前所说的那桩营生,这回大抵有准信儿了。”
    “哦?”薛姨妈顿时来了兴致。又瞧了眼瞪着牛眼的薛蟠,便蹙眉道:“蟠儿,你且去预备席面。”
    “我——”
    不待薛蟠说些什么,宝钗也道:“远大哥好似爱吃蟹粉狮子头、大煮干丝,劳烦哥哥仔细吩咐了。”
    薛蟠就算再傻也瞧出来了,薛姨妈与宝钗分明是不想让他旁听。于是嘟囔着‘不让我听就直说’,朝着陈斯远潦草一拱手,晃晃悠悠而去。
    待其一走,薛姨妈便道:“远哥儿且说说,到底是什么准信儿?”
    陈斯远笑道:“一则,我私下琢磨了个方子,来日仔细验证,必可使胶乳大行天下;另则,今日往燕平王府走了一遭,王爷应承了,这营生来日内府占三成股子。”
    “果然?”薛姨妈顿时放下心来。
    十月里临别前,二人欢好过后陈斯远就曾提及此事,那会子薛姨妈满心回味,也不曾仔细思忖,便顺口应承了下来。
    待陈斯远一走,薛姨妈自个儿就犯了思量。薛家如今眼看着日薄西山,各处营生出息越来越少,再禁不住胡乱折腾。账面上倒是能抽出几万银子,只是若此番打了水漂,那来日薛家只怕就得喝西北风了,由是心下犹豫不决。
    此时听陈斯远这般说来,顿时放下心来。陈斯远既然能说动燕平王,那料想这胶乳营生总不会折了本吧?
    陈斯远便颔首道:“大差不差,至不济……五年之期,总能翻倍赚回来。”
    薛姨妈顿时大为意动,五年翻倍,折算成放债,一年也是最少一成五的出息(复利)啊。
    趁着薛姨妈恍神,陈斯远与宝姐姐对视了一眼,宝姐姐便攥紧了帕子。她强自将心绪平复,只当陈斯远此举是依先前之议行事——薛家账面银钱抽去投了胶乳营生,自然就没机会再让薛蟠败坏,正好当个混吃等死的纨绔,也好早些给宝姐姐生个侄儿来。
    因是宝钗暗自吸了口气,扭头便与薛姨妈道:“妈妈,远大哥素来有的放矢,既说了五年翻倍,料想也是托底之言,说不得到时候一二年便连本带利都赚了回来呢。且自打燕平王执掌内府,内府各处营生出息渐多,以燕平王的眼光,既相中了这胶乳营生,料想也差不到何处去。”
    薛姨妈听得颔首连连,便道:“这内府占了三成去,我家占四成可好?”
    陈斯远与薛姨妈勾搭成奸,自是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可也不好让薛姨妈全占了去,于是便笑道:“这具体份额,还须得容后商议。”
    他这般说本就在情理之中,事涉十万银钱的大买卖,又岂是一时半刻便能定下的?
    待揭过此事,三人说了会子闲话,便有薛蟠来请,说酒宴业已预备周全。于是众人便往东路院正堂而去。
    那曹氏本待避过,薛蟠却扯着陈斯远说二人乃是通家之好,让曹氏只管安坐。于是只一桌席面,众人围坐了。薛蟠久不外出厮混,此时也被那酒水勾得犯了馋虫,当下扯了陈斯远推杯换盏,没一会子反倒将他自个儿喝得大了舌头。
    薛姨妈瞧着实在不像话,便吩咐曹氏先行扶了薛蟠归置。待这夫妇一去,薛姨妈方才禁不住心痒,别有所指道:“远哥儿这几日想来也是繁忙?”
    陈斯远道:“倒也还好,算算不过座师、几位同窗处需要走动。”顿了顿,瞧着薛姨妈道:“是了,自家宅子也须得拾掇一番……贤德妃省亲在即,我留在府中多有不便,不如先出去避一避。”
    薛姨妈闻言心下一动,这宅子……可说的是大格子巷那个?
    此时申时已过,众人早已吃饱喝足,宝姐姐暗忖哥哥醉酒,妈妈、嫂嫂不便相送,料想过会子只怕是自个儿要去送远大哥?这般想着,心下便不免有几分急切,于是道:“妈妈,我看不若撤了席面,上了茶点来?”
    薛姨妈先是应下,继而说道:“是了,早间好似做了松穰鹅油卷?你去命厨房送一些来给远哥儿尝尝鲜。”
    这等事儿吩咐寻常丫鬟就是了,何必吩咐自个儿。宝姐姐心下纳罕,不禁瞧了薛姨妈一眼,奈何薛姨妈吩咐过了便转头寻了陈斯远扫听胶乳营生。宝姐姐略略思忖,心下恍然,只道妈妈支开自个儿也是因着那营生的事儿。
    这般想着,宝钗便应了一声,起身往外行去。
    宝钗一走,内中虽有丫鬟,却都在远处侍立,薛姨妈便压低声音道:“远哥儿打算何时去老宅?”
    “明儿下晌。”
    薛姨妈咬了下唇飞快颔首,旋即招呼同喜道:“快将席面撤了。”
    同喜应下,少一时席面撤下,宝钗也回转,众人分宾主落下吃茶说话儿。待一盏茶过后,陈斯远便起身告辞。
    薛姨妈心下不舍,又惦记着明日相会,便道:“宝钗,你代我送送远哥儿。”
    宝姐姐心下暗喜,面上娴静,应了一声便起身相送。
    薛姨妈眼瞧着二人一并出了房门,不禁捧心窃喜——远哥儿才回来便想着自个儿,可见一腔真情不曾错付了。
    却说宝钗与陈斯远出了正堂,二人隔了半步并肩而行,宝钗斜眼扫量一眼,因着莺儿、同喜都在,便只好说道:“远大哥南下归来,瞧着倒是比先前更持重了。那胶乳生意牵扯过大,须得多方襄助才好。我家虽不比从前,可账上还留存了六、七万银钱……远大哥若有所需,只管来说便是。”
    宝姐姐这是提前透底啊。陈斯远暗忖,账面上只留存六、七万,亏得先前薛姨妈不曾借王夫人银子,不然薛家底子可就真空了。无怪原书里薛家死赖在荣国府不肯走,这银子都被贾家拿去支用了,宝姐姐哪里还寻得到好人家?
    于是陈斯远低声道:“宝妹妹放心,若有可能,我自然是紧着自己人先占了那股子。”
    ‘自己人’三字落在宝钗耳中,宝姐姐顿时面上羞红,偏生又压不住上翘的嘴角。
    待过了仪门,宝姐姐方才缓过来,随口道:“是了,还不曾问过远大哥此行可还顺遂?”
    “还好,”陈斯远低声道:“见了贾抚台,改了宗祧之约,除此之外别无旁事。”
    “改了?”
    陈斯远便停步扭头看过来,朝着宝钗点了点头。
    宝姐姐本就是聪慧的,见其目光中些许深意,略略思忖便大抵忖度到了。
    是了,林妹妹素来单弱,来日便是过了门能不能生下两个儿子还不好说。她既为了林家宗祧应下婚约,总要紧着林家才对。
    如此说来,不拘过门先后,自个儿这个正室算是坐实了?
    宝姐姐禁不住心下激荡!
    面前之人品貌能为样样不缺,又眼看起势,说不得来日便要为官作宰……最难得的是与自个儿知心。得此良人为伴,夫复何求?
    心潮起伏之下,宝姐姐忍不住低声道:“我,我私下为远大哥做了一顶四方平定巾,待来日打发莺儿给你送去。”
    陈斯远笑着应下,道:“好,那就借宝妹妹吉言,只盼着来日我出仕后平定四方,开万世之太平!”
    虽是温言细语,落在宝钗耳中却好似洪钟大吕,震得宝姐姐心潮涌动。恍惚间面前的陈斯远身着圆领红袍、头戴乌纱帽,分明是个青年官人模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