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邢夫人下蛆 史湘云来府
第126章 邢夫人下蛆 史湘云来府
苗儿应声而起,兀自啜泣不已。
邢夫人叹息一声,忽而乜斜陈斯远一眼,冷声道:“她不懂事,你可是读过书的!”扭头与苗儿吩咐道:“去外头守好门,我与哥儿好生说说话儿!”
苗儿应下,鹌鹑也似到外头守着去了。
她一走,陈斯远又凑过来,眼看邢夫人依旧愁眉不展,顿时乐道:“差不多装一会子就行了,还真上心了?”
“爪子拿开!”邢夫人哼哼一声,瞅着陈斯远道:“我方才与三姐儿说了半晌,琢磨着你说的是有道理,可我这心下就是气儿不顺。”
“哪儿不顺了?我摸摸——”
啪——
邢夫人用力抽打了下,偏陈斯远没脸没皮又缠过来,邢夫人身子扭了几下,到底遂了他的心思。
邢夫人蹙眉说道:“我才一千多两银子,还要她帮衬……她可是三千两,这一来一回起码赚一千二百两呢。”
陈斯远笑道:“敢情就是眼红了?”
“就是眼红了,凭什么!”
陈斯远把玩着柔荑道:“这还不简单?过几日各家勋贵女眷登门吃酒,你私底下传扬传扬,许出去三成利必有人上赶着求上门来。到时平白落下一成好处,你自个儿留着就是了。”
“真的?”邢夫人顿时笑颜如。
陈斯远大爷也似往邢夫人怀里一躺,慢悠悠道:“我何时哄过你了?”
邢夫人便好似小狐狸一般咯咯咯笑将起来。想想也是,错非面前的小贼,三姐儿的嫁妆还不知要攒到哪年呢。也是亏了小贼,这往后好歹有了指望。
想起腹中的孩儿来,邢夫人紧忙将陈斯远推远:“快起开,谁让你压的!”
陈斯远踉跄几下,径直摔在了地上,满脸委屈道:“好啊,你这是过河拆桥!”
邢夫人掩口笑道:“月份小,这会子还不稳呢。你快起来。”
“不起。”
“还生气了?”
“你扪心自问,我处处想着你,你可想着我了?”
邢夫人略略回想,不禁心下赧然。起身探手将陈斯远扯了起来,赔笑道:“你还跟他争上了……他还没落地呢。”
待二人并肩落座,邢夫人就道:“这阵子也不知怎么了,这心气儿一不顺,怎么想都想不开。非得撒过气才能好,可过后一琢磨,又觉着不大妥当。”
是了,孕期综合症嘛,激素水平忽高忽低的,可不就脾气大?
“再有,这一天没怎么走路,小腿也能肿胀。你瞧瞧,我这鞋子都新做了大一号的。”
说话间邢夫人提了裙裾,露出足下一双绣鞋来。陈斯远便将其双腿搬在自己膝上,探手仔细揉捏起来,说道:“听人说有了身孕多是这般,你趁着月份还小,每日饭后多走动走动,别太贪吃,免得孩儿太大生产困难。”
邢夫人啐了一口,道:“女子的事儿你怎地那么清楚?”
“你说呢?”
邢夫人只道他是特意扫听了,虽抿嘴乜斜,却难掩面上笑意。禁不住凑过来在其脸颊上轻轻一点,静谧须臾,又道:“你说拿那些老家奴开刀,却不知从哪儿着手?”
陈斯远思量道:“现成的就有,那乌进忠这回送的年礼比照往年如何?此人管着辽东庄子几十年,我就不信是个干净的。若依着我,干脆先将此獠拿下。到时将罪证一股脑列在老太太跟前,谅老太太也说不出什么来。”
邢夫人顿时动了心思。辽东八个庄子,盘算下来每年一万多两收益,若真个儿拢在自个儿手中,一年单是孝敬没一千起码也有八百吧?
“那我回去就跟大老爷提提。”
正要再说,忽而听外头苗儿道:“太太,三姑娘来了。”
邢夫人悚然而惊,赶忙收了双腿,一把将陈斯远推搡到了地上。陈斯远哭笑不得,只得在一旁束手而立。
须臾,邢三姐进得内中,便见自家大姐面上愠怒,一旁的陈斯远垂首不言。
邢三姐眨眨眼,进来道:“这是怎么了?”
邢夫人道:“三姐儿莫管,我今儿个不好生教训了他,只怕来日就要行差踏错,成了那等不知上进的公子哥儿。”
陈斯远配合着躬身拱手道:“外甥谨记姨妈教导,来日不敢再犯了。”
邢夫人道:“堂姐只留了你一棵独苗,你若不成器,来日叫我九泉之下如何与堂姐交代?”
邢三姐赶忙劝说道:“大姐,大过年的,且让哥儿松快几日吧。”又连连朝陈斯远使眼色,陈斯远赶忙退了出去。
到得门前,见苗儿还守在门前,陈斯远便凑过去低声道:“没事儿了。”
苗儿一双水润的眸子盯着陈斯远,自是点头连连。心下只当陈斯远担了罪过,顿时心下熨帖不已。
都说宝二爷善待下头人,可但凡出了事儿,头一个跑的便是那位宝二爷。哪里像眼前的哥儿,待自个儿好就罢了,出了事儿还冲在头里。
错非地方不对,苗儿恨不得这会子将自个儿交出去。
到得未时末,邢德全晃晃悠悠总算回来了。寻了陈斯远便眉飞色舞嘀咕道:“舅舅我方才往双塔寺走了一遭,你猜怎么着?嘿,今儿个闲趣书寓的姑娘往双塔寺进香,我远远瞧了一眼,真个儿是千娇百媚、国色天香啊。啧啧,听闻那书寓里的女先生最得意书生,外甥好生攻读,来日也做个酸诗,领舅舅也去见识见识。”
陈斯远打个哈哈应付过去。
此时席面一股脑送上来,四人又齐聚正房里,好生吃喝了一顿。临近申时过半,赶在天黑前这才往荣国府回返。
眼看到得荣国府,陈斯远拨马回转马车左近,与邢夫人交代一声,旋即便去寻香菱。
不一刻到得外城土地庙左近四眼井胡同,陈斯远到得一处三合院前这才下马上前打门。
须臾便有个婆子开了门,将陈斯远让进其中。又招呼一声,旋即便有香菱挑了帘栊从内里迎了出来。
见来的果然是陈斯远,顿时喜滋滋道:“大爷来了。”
“嗯。你妈妈如何了?”
二人边说边往里走,香菱笑着说道:“都好着呢,郎中年前又开了几副温补的药,说是将养上一阵就无碍了。”
说话间进得内中,便见个小丫头正伺候着甄封氏服药。
那甄封氏见了陈斯远赶忙起身来迎,陈斯远抬手道:“甄大娘不必客套。”
香菱为陈斯远褪去斗篷,又挪了座椅来,当下几人坐下说话。甄封氏瞧着香菱小媳妇也似一直殷勤伺候左右,顿时心下不是滋味。
可转念一想,若不是此人探听了自个儿的消息,又心地良善派人护送英莲一路南下找寻,她们母女二人又怎会重逢?
甄家虽是金陵甄家远支,可也算是有些头脸的,先前甄封氏还指望着陈斯远能将女儿明媒正娶,可今儿个听闻英莲早早将自个儿交了出去,这心下顿时就没了指望。
罢了,女儿自有运道,来日好歹是贵妾。若得了机缘,说不得也能扶正呢。
当下陈斯远略略过问了几句,眼见天色不早,便领着香菱回返。
二人出了三合院,陈斯远牵了缰绳,四下观量道:“往前走走吧,也不知能不能撞见租马车、轿子的……你来时怎么来的?”
香菱裹了鼠皮大衣裳,笑着说道:“寻余六塞了一角银子,车夫便将我送了来。”顿了顿,又道:“大爷不是骑马来的吗?不若咱们一道儿骑回去。”
“好啊。”
陈斯远应下,当即将香菱先扶上马,自个儿又翻身上去,将香菱揽在怀里,略略催马,便在香菱惊呼声中往内城而去。
这马镫只左右两个,香菱两条腿没着落,便只好揪了鬃毛,身子紧紧贴在陈斯远胸口。出得胡同转上大街,陈斯远心生戏谑,催马愈发快行,惹得香菱自是惊呼连连。
亏得此时天色擦黑,不然定会被那腐儒数落有伤体统。待进得内城,陈斯远策马缓行,这才与香菱道:“你妈妈瞧出来了?”
香菱歪头瞧了陈斯远一眼,低声道:“我自个儿与她说的。”
陈斯远道:“啧,想来你妈妈定是捶胸顿足,扼腕叹息啊。”
香菱咯咯笑道:“没有,妈妈虽有些失落,可也没说旁的。再说了,大爷待我本就极好,我给大爷做妾是心甘情愿的。”
多好的姑娘啊,陈斯远紧了紧双臂,趁着四下无人在其耳垂上点了一口,这才催马而行。
不一刻回返荣国府,二人自角门过夹道往自家回返,甫一入得内中,便有芸香迎了上来。
“大爷大爷,今儿个太太、姨太太、珠大奶奶、二奶奶都送了帖子来,打初六开始,先是太太做东,而后是姨太太、珠大奶奶与二奶奶。”
初二回娘家,这是前明太祖朱元璋定下的规矩,沿袭数百年到今日已成了定例。从初三开始,各家亲戚就开始走动起来。初三、初四两日,贾赦、贾政须得往四王家中走动,余下六公、同僚留待小辈走动。
陈斯远笑着应下,进得内中便有红玉将帖子送来。
扫量一眼,王夫人宴请之日定在初七夜里,邢夫人定在初六,李纨定在初八,凤姐儿定了初九。
方才撂下帖子,红玉就道:“前头听了一嘴,说是史家初五来,到时云姑娘也来,这回等过了十五再回保龄侯府。”
云姑娘?史湘云?
陈斯远心下神往,这钗黛都见过了,却不知史湘云是何等的风采。
……………………………………………………
东跨院。
邢夫人得了陈斯远献计,顿时心下难安起来。偏生回返东跨院多时,一直不曾见贾赦回返。打发人扫听一番才知,敢情是有个五军部的属僚来访,大老爷贾赦一高兴领了那人欣赏自个儿私藏的扇面。
临近晚饭,贾赦这才施施然回返。
邢夫人哪里还憋闷得住?听贾赦絮絮叨叨说过外头事儿,禁不住嚼蛆道:“老爷,那乌进忠这回送的年礼……怎么瞧着不大对?”
“不对?”贾赦冷哼一声道:“那老货把持庄子几十年,哪一回对过?头二十年就是这个数,这些年拓荒了多少地?怎么可能还是这个数?罢了,不聋不哑不做家翁,大面过得去就算了。”
邢夫人顿时上心道:“可不好就这么算了。我可是听说了,乌进忠那老货私底下给赖家没少送东西,少数也值个几百两。老爷可是长房,又袭着爵,怎么不见那老货孝敬?”
贾赦冷笑道:“你且等着吧,如今老太太还在,他们这些奴才以为有了依仗。说句不好听的,老太太还能护着他们一辈子不成?”
邢夫人思量道:“老爷,不是我多嘴。这乌进忠如何,下头人可都瞧在眼里。咱们轻飘飘只当不知道,老爷以为下头人会不会有样学样?”
“我有什么法子?早几年我就要换庄头,偏老太太那一关就过不去。”
邢夫人献计道:“老爷不若寻了妥帖人手往辽东查探详情,得了罪证,径直往衙门告其刁奴欺主。到时将种种桩桩拿回来堆老太太跟前,到时老太太能有什么法子?”
贾赦沉声不语,心下果然动了心思。思量一番,自个儿那亲儿子贾琏就是公子哥习性,平日往平安州去一趟都叫苦不迭,哪里会去辽东吃苦?余下个外甥陈斯远倒是个能成事儿的,奈何过了十五就要去国子监就读。
因是贾赦蹙眉道:“奈何没得力人手啊。打发下头奴才去查,说不得就被人给收买了。”
邢夫人道:“老爷别忘了芸哥儿。”
“芸哥儿……贾芸?”贾赦眨眨眼,暗忖这人倒是个妥帖的。
自打得了采买木的差事,贾芸倒是真个儿尽心尽力,且不用贾赦吩咐,年前便送了一把前明的扇子来。更要紧的是账目瞧着清晰,半点错漏也无。
这人是贾家庶支子弟,家中贫寒,听闻其母早年还要靠给人浆洗衣裳养活他。
“贾芸倒是不错,可单他自个儿顶什么用?”
邢夫人笑道:“远哥儿还结识了几个朋友,原本都是西征军中军卒,有个还是哨长,老爷外请了账房,让芸哥儿领着,再有那几人护卫,这事儿不就成了?乌进忠须得十五才往回走,咱们让芸哥儿骑快马先行一步,说不得等乌进忠到了辽东,这账目早就查了个底儿掉!”
“着啊!”贾赦顿时合掌雀跃不已。转念一琢磨好似不对,狐疑着瞥了邢夫人一眼,试探道:“远哥儿出的主意?”
邢夫人讪笑着道:“这话说的,就不能是我自个儿想的?”
“你?”贾赦不屑道:“早有这脑子,你早就出好主意啦!”
邢夫人为之一噎,顿时心下气恼不已。
就见贾赦起身负手来回踱步,越琢磨越对,当下点了个丫鬟道:“来呀,去打发个小厮叫芸哥儿来!哦,再将远哥儿请来!”
邢夫人就道:“老爷,要不换做明日再叫?这会子正赶上饭口。”
贾赦一摆手:“你懂什么,此事宜急不宜缓。”
少一时,陈斯远先来。贾赦热络招呼,私下里与陈斯远提及往辽东查账之事,陈斯远出的主意,自是极力赞同。
当下便道:“姨夫孝顺,可凡事也不能全都依着老太太,这下头人吃拿卡要,府中用度半数还多都要用来养下人。他们兀自不知足,可不就要严查?芸哥儿仔细,办事妥帖,姨夫许他个前程,此行必定水到渠成。”
“有理。”贾赦越琢磨越对,不由得对陈斯远愈发看重。眼见丫鬟上的只是寻常六安茶,顿时恼了,拍案道:“远哥儿来了怎能用六安茶招待?去取了我那新得的武夷红茶来!”
丫鬟赶忙换了茶水,又过半晌,贾芸匆匆赶到。大老爷忽然相招,贾芸原本心下莫名,待瞧见陈斯远也在,这才略略宽心。
恭恭敬敬见了礼,贾赦吩咐其落座,略略说过省亲别墅事宜,忽而话锋一转,道:“芸哥儿办事妥帖,老夫正要打发芸哥儿去办一桩事。”
贾芸紧忙扭头看向陈斯远,见其隐晦颔首,赶忙起身拱手应下:“大老爷尽管吩咐就是。”
“好!这两日你就往辽东走一遭,拿了老夫名帖,带了账房、护卫,将家中那八个庄子的账目仔细查查……唔,尤其是乌进忠的家产,一定要仔细查清楚。若有贪赃枉法事,径直寻了地方衙门,将那等不老实的奴才关进去!”
贾芸悚然而惊,不知该不该应下。
却听贾赦又道:“若办得好了,往后你也捐个监生,往后老夫走动一番,也给你谋个前程。”
贾芸顿时大喜!他与陈斯远攀亲,图的不就是一份营生?如今大老爷允诺了,监生捐官,好歹能谋个八、九品的前程,熬年头说不得就能熬成六品官。
有这等前程,好歹能成就一番家业,还有什么可求的?
当下贾芸郑重应下:“是,侄孙一定将账目查准了,少一分银子,大老爷只管与侄孙问罪!”
“好!切记此事不可张扬。”顿了顿,贾赦又道:“老夫明日就去寻两个账房,初四……初五……最迟初六你就走,一定要抢在乌进忠回去前将账目查清楚。”
“是。”
计议停当,贾赦又是要一番勉力,这才将贾芸打发回去。
其后又与陈斯远道:“哥儿那几个朋友可靠谱?”
陈斯远笑道:“身手不错,又方才在京师安了家……哦,另两位还没着落,回头姨夫挑着年岁大的丫鬟送去,保准念咱们的好儿。”
贾赦抚须笑道:“哥儿这主意不错。”这么一算,给两个到年岁的丫鬟,连银子都省了。
思量分明,贾赦不禁志得意满,忍不住摩拳擦掌,只待大干一场。
初三、初四两日,贾赦、贾政领着夫人往四王家走动,除了初三一早贾芸来送了一份年礼,陈斯远别无他事。先往外城寻了三位好哥哥,将护送贾芸之事说将出来。
三兄弟如今蜗居安化寺左近,只伺候几分地的洞子菜,实在闲得慌。听闻有了差事,自是不迭应承下来。
随后陈斯远又往琉璃厂走了一遭,想着开春时荣国府一众姊妹都要庆生,他便雕了一些泥人,打算寻个地方烧成瓷器摆件儿。
转眼到得初五这天,小丫鬟芸香化身耳报神,辰时才过,便颠颠儿跑来道:“大爷大爷,云姑娘进府了,听说是跟保龄侯夫人、忠靖侯夫人一道儿往荣庆堂去了。”
陈斯远说了声‘知道了’,却也没往荣庆堂去观量。一径到得这日下晌,荣庆堂摆宴招待忠靖侯、保龄侯,陈斯远这才往前头去。
荣庆堂比荣禧堂稍显逼仄,这回又隔了屏风,陈斯远只与两位史家侯爷照了面,至于那史湘云,算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陈斯远也不强求,想着这会子湘云比探春还小,只怕也没长开呢,能有什么看头?
翻过天来是初六,这日邢夫人招待外来宾朋,陈斯远自是要去帮衬。东跨院里足足摆了六桌,眼看安置不下,又在厢房里单开了一桌。
这往来的除了四王八公,还有贾赦属僚、故旧后辈,男宾、女眷彼此隔开,那厢房里的一席专门用来招待家中小辈。
陈斯远忙活了好一番,眼见席面安排妥当便来寻邢夫人复命。那邢夫人也知情趣,便笑道:“你也去厢房用些酒菜,顺带看着她们些,免得又闹起来。”
陈斯远顿时暗喜,此举分明是方便他与黛玉相处。虽说不是独处,可好歹能见上一面儿。
当下别无二话,陈斯远便往厢房而去。
进得内中,便见席面已开,宝钗身旁坐着个面生的小姑娘。上身穿着大红五彩撒缎面对襟褙子,内衬白色交领袄子,下身粉色长裙。
圆眼、鹅蛋脸,鼻梁高挺,面相偏硬,便是坐下来也比一旁的探春高上一寸,待站起来更是了不得,瞧着比探春高了快三寸。
其身形蜂腰猿背、鹤势螂形,尤其一双长腿简直是天生的衣裳架子。
探春胳膊肘捅了下那小姑娘,笑道:“这不就来了?这就是我与你说的远大哥。”
湘云瞧了陈斯远一眼,顿觉面容可亲,张嘴笑着,露出缺了门牙、虎牙檀口,遥遥屈身一福:“见过远大哥!”
陈斯远四下拱手,与众姊妹见过,这才看向湘云:“可是史家妹妹?”
史湘云爽利道:“远大哥也叫我湘云就是了。昨儿个听三姐姐好一番夸赞,那诗词也听着极提气,我还想着远大哥是哪一方豪强呢,今儿个一见,不想却是个书生。咯咯咯——”
宝钗笑道:“所以云丫头以为……见面不如闻名?”
“哪有?就是有些出乎预料罢了。”
迎春这时招呼道:“远兄弟快坐。”
“好。”陈斯远笑着瞧了迎春一眼,也不知二姑娘如何想的,赶忙垂下螓首不敢再看。
他方才入席,那史湘云便道:“昨儿个怎么不见远大哥?我与宝二哥、姐姐、妹妹好生耍顽了个痛快——”说话间一手抄着筷子,一手屈指点算:“——投骰子、打双陆、联句,是了是了,还去后头拉了冰床。”
拉冰床就是大号冰车,不过不用自个儿用冰穿子滑动,由一众仆役拉动,自是省力许多。
不待陈斯远回话,探春就道:“远大哥须得温书呢,待过了十五就要往国子监去就读。”
“原是如此,”湘云又道:“是了,大家都说远大哥给大家取了字,偏生那会子我没来,却是错过了。还有还有,我看二姐姐、三姐姐、宝姐姐、林妹妹、四妹妹都有陶瓷侍女,怎地到了我这儿就没了?”
黛玉白了其一眼,道:“这才多早晚没见就闹不清谁是姐姐谁是妹妹?”
湘云朝着黛玉哼了一声,道:“昨儿个比过了,我比你高,你才是妹妹,林妹妹!”
迎春笑道:“你叫探春三姐姐,又叫林妹妹,偏探春又叫林姐姐,这岂不是乱了套?”
湘云抿嘴笑道:“你们乱你们的,我自个儿清楚着呢。”
众人又是一通大笑。
小姑娘娇憨可爱,陈斯远笑道:“有,一定有,过几日就给云妹妹补上。至于取字——芊字如何?芊芊炯翠羽,剡剡生银汉。”
芊本就有草木繁盛之意,用于人名,暗喻其人生机旺盛。
湘云听了欢喜不已,合掌赞道:“这个好,比容字好多了。”
惜春就道:“也是奇了,每回云姐姐来都要与林姐姐别眉头。”
探春笑道:“她们两个自小就这样,四妹妹竟还没习惯?”
陈斯远扫量一眼,道:“怎么没见宝兄弟?”
一旁的迎春道:“被叫去见过那些女眷长辈去了。”
陈斯远暗忖,这内中未必没有相看之意。王夫人也是有趣,元春封妃前瞧不上黛玉,待元春封妃后,连宝钗也瞧不上了。
至于史湘云一直与黛玉较劲,大抵是因着先前史湘云一直养在贾母房里,黛玉一来,她便只好回了保龄侯府,因是心下有些怨怼。
瞧了眼黛玉,见其并不在意,陈斯远便放下心来。
……………………………………………………
正房里,屏风做隔断,一边厢是男客,一边厢是女眷。
王夫人扯着宝玉与几位女眷答对过,眼见宝玉抓耳挠腮,便道:“我家这个混世魔王也似,如今还长不大。罢了,快去寻姐姐妹妹吃喝去吧。”
宝玉如蒙大赦,笑着与众人道别,转身急吼吼的去了。
几家女眷自是将宝玉夸赞了一番,转头见主人邢夫人来了,又见其腆着肚子,顿时上前寒暄起来。
邢夫人这会子仪态万千,还故作羞赧道:“谁想前几年一直没动静,都这个年纪偏来了。”
有女眷就道:“也是福分,听说是从娘娘庙求来的?”
另一女眷就道:“妙峰山娘娘庙最是灵验,尤其是求过后栽一些紫竹,来日定有喜讯。”
还有女眷道:“若是哥儿就好了,将来也有了指望。可别学我,连着四个都是姑娘家。”
说笑间,邢夫人一面应答,一面偷偷观量王夫人。眼见王夫人领了丫鬟去更衣,邢夫人紧忙道:“哟,少陪了,我也去更衣。”
当下缀在王夫人其后,也往西厢房而去。
临到厢房门前,邢夫人招呼道:“弟妹,正有事儿要寻你呢。”
王夫人驻足,回首讶然道:“嫂子可是有事儿?”
邢夫人压低声音道:“还不是远哥儿折腾出来的那营生?非要一千两插一脚,弟妹也知我手头不宽裕,算算只一千五百两,若弟妹趁手,不若咱们两个合在一处,也多插一脚。”
银钱,王夫人自然不缺,她纳罕的却是邢夫人打得什么主意。
思量间,就听邢夫人又道:“说来咱们当主子的,竟比不得下头管事儿的。”
“嫂子这话怎么说?”
邢夫人道:“弟妹不知?那乌进忠才送来年礼,转天就给赖家送了几百两银子的财货。啧啧,也不知谁才是主子了。”
这二人都是贾家老家奴,王夫人自然不喜,便蹙眉道:“是有些不大像话。”
邢夫人四下观量一眼,凑过来低声道:“依着我,这家里的奴才不好太骄纵了。不然这往后在外头招惹了什么灾祸,岂不都要算在咱们家头上?老太太是和善的,我又不管事儿,弟妹更是吃斋念佛的性儿,偏下头人胡来,平白就坏了贾家的名声。”
王夫人这下愈发狐疑,实在闹不清楚邢夫人是何意。
邢夫人心下急切,偏生有些话不能明说。略略思忖,一咬牙干脆道:“弟妹不知,大老爷今儿个就打发人往辽东庄子上查账去了。”
王夫人眨眨眼,总算知晓了邢夫人之意……这是要联起手来斩断老太太的左膀右臂,好事儿啊!
虽不知邢夫人因何转变,王夫人却乐见其成,当下肃容道:“是该查一查!若查不出也就罢了,若查出果然是奸滑的,来日我与嫂子一道儿去老太太跟前,总要将这些悖主的奴才赶出家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