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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旧桃换新符

      第124章 旧桃换新符
    转眼已是腊月二十八。
    这日清早,贾雨村方才在善果寺用过斋饭,正寻了邸报观量,外间小厮入内禀报:“老爷,陈斯远递了帖子请见,同行的还有位内府翟郎中。”
    “哦?”贾雨村心下纳罕,不禁蹙眉思量起来。
    他补了浙江布政使,只待过完年便要往浙江赴任。巡抚严羹尧迁闵浙总督,老大人甲之年,只怕这一任过后便要告老还乡。
    贾雨村情知圣人是想用严羹尧之威望,强行推动松江开埠事宜。奈何浙江走私成风,沿海私港无数。开埠一事历经波折,足足一年多方才定下来。而今推动起来,地方上自是千难万难。
    旁的不说,便说松江田土,单是那滩涂就被浙江世家大户买空了。要想开埠,这地皮就是个大问题。
    严羹尧扑腾一年,方才折腾出一块地皮用于开埠,余下的地皮尽数都在大户手中。若草草开埠,内中厚利岂非都被那富户侵占了去?
    且严羹尧年事已高,贾雨村接任布政使,只怕这开埠一事就要落在其肩上,是以这些时日贾雨村一直愁眉不展,思量着破局之法。
    他思量想去,即便是清查田亩,厘清内中飞洒、诡寄,依旧缺了大笔银钱用以购置地皮。偏偏江浙乃是朝廷税赋之地,去岁南北俱有天灾,朝廷已有亏空,是以圣上一直不曾松开浙江税赋截留挪用之事。
    贾雨村一筹莫展,想着只怕此番就要行严酷之法,唯如此方才能破开局面。
    偏此时那陈斯远与个内府翟郎中一道儿来了,这内中有什么缘故?陈斯远何时与内府扯上干系的?
    略略思量,贾雨村道:“请进来吧。”
    小厮应声退下,不片刻引了二人入内。一人正是见过一回的陈斯远,另一人四十开外年纪,身穿内府青袍,胸前是白鹇补子。
    二人一道儿见礼:“晚生陈斯远(下官翟奎)见过贾藩台。”
    贾雨村略略颔首,摆手道:“二位不用客套,请坐。”
    当下又命小厮奉上茶水,略略寒暄,贾雨村就道:“不知二位此番是——”
    就见陈斯远与翟奎对视一眼,翟奎笑着拱手道:“不敢瞒藩台,盖因陈朋友给王爷出了个好主意,内中涉及松江开埠,王爷怕陈朋友人微言轻,便打发下官来敲敲边鼓。这正事儿,还是请陈朋友说吧。”
    一旁陈斯远拱手道:“敢问藩台,转年赴任可要处置松江开埠事宜?”
    贾雨村没正面回答,说道:“你可有什么好主意?”
    陈斯远便道:“不知藩台可曾听闻,十月里有人招摇撞骗,冒充严总督幕友,于京师募资数万,旋即远遁千里。”
    贾雨村颔首道:“本官倒是听了一耳朵。”
    陈斯远就道:“既然骗子都能募集数万银钱,藩台何不故技重施,厘定出息,定下还款期限,行那借鸡生蛋之举?”
    贾雨村多聪明啊,闻言就笑道:“这般说来,内府有意促成此事?”
    翟奎颔首道:“不错,松江既开埠,依长江之便,北连津门,南抵泉、广,西通汉口,东可达扶桑。江浙本就工商兴盛,松江一旦开埠,必成天下钱粮汇聚之地。因是,内府有意砸重金投入松江。”
    陈斯远也道:“非但是内府,便是京师贵胄、富户,料想也想要分一杯羹。若藩台能促成此事,在下愿募集银钱五万两,以半年为期,只收四成出息。”
    翟奎笑道:“王爷想的是长久,可不是一锤子买卖。”
    贾雨村听这二人一唱一和,当即哈哈笑道:“实不相瞒,本官正发愁开埠事宜,不想瞌睡来了送枕头,二位这就送上门来了。”
    他心下暗自思量,陈斯远那五万两,半年为期只取四成出息还算合理。旁的不说,往扶桑来回一趟所得出息又岂止是翻番?至于内府,谁都知道是强龙,说不得引了强龙来便能将那些地头蛇压制一番。
    严羹尧促成松江开埠为的是什么,贾雨村不管,只消松江开了埠就好。且内府乃是圣上钱袋子,应承下来,来日圣上也会记自个儿一个好儿。
    转念拿定心思,贾雨村却不曾说死:“此事本官乐意促成,但如何定下章程,须得本官赴任后与严总督计较一番。”
    那翟奎笑道:“合该如此。只是此时宜急不宜缓,最好不好拖过二月。”
    贾雨村思量道:“既如此,本官初八便动身,走津门坐海船往浙江赴任。”
    翟奎大喜:“好!藩台果然实心任事,那下官就静待喜讯了。”
    陈斯远也拱手道贺:“二位实心王事,真乃大顺之福。”
    “哈哈哈……”
    众人皆大笑。此事敲定,禅房内愈发融洽,贾雨村与翟奎说起朝政来,陈斯远干脆闷声不言。
    这该办的事儿都办了,这会子不好再抢风头。
    待过了两盏茶光景,陈斯远随着翟奎一道儿起身告辞,贾雨村心下雀跃,竟将二人送出禅院月洞门方才回返。
    进得内中心绪难平,贾雨村暗忖,那危难之事不想转眼就有了化解之法。就是新任闵浙总督严羹尧脾气又臭又硬,实在不好打交道,此番只怕要抛费一番口舌了。
    又想起陈斯远来,暗忖此人倒是好运道,不知怎么就与燕平王勾连在了一处。
    正思量间,小厮又敲门入内,回道:“老爷,王嬷嬷来访。”
    贾雨村蹙眉道:“请进来吧。将我预备的那一幅字取来,还有前几日预备好的金、银稞子也一道儿取来。”
    小厮应下,贾雨村于禅房中负手而立,一时间踌躇满志,自是不提。
    ……………………………………………………
    却说陈斯远将翟奎送回内府,这才回返荣国府。到得宁荣街上,遥遥便见宁国府中门大开。
    车夫不禁卖弄道:“远大爷不知,今儿个宁国府洒扫宗祠,挂遗真像(先祖遗像),明日便要张灯结彩,各处门神、联对都要换了新的,还要新油了桃符。”
    是了,秦氏是贾蓉的媳妇儿,宁国府是贾珍当家,自然不用守制。
    车行自角门入内,陈斯远方才要从角门入内,当面便撞见了周瑞家的。
    那周瑞家的瞥见陈斯远,笑着便迎了上来,道:“正要去寻哥儿呢,不想就撞了个正着。”
    陈斯远笑道:“周嫂子寻我有事儿?”
    周瑞家的笑道:“府中打制了一些金、银稞子,二奶奶打发我来问哥儿一嘴可要兑一些留着赏人?”
    陈斯远手头还有八百枚金钱,本不用兑的,此时却笑道:“正愁无处可兑,那我就先兑二十两银子的。”
    周瑞家的笑道:“成,那我回去与二奶奶说一嘴,回头儿打发人给哥儿送去。”
    “劳烦周嫂子了。”
    周瑞家的情知王夫人对这位远哥儿莫名赞赏,因是语态极为亲切客气。当下别过,笑着过了穿堂去回话。
    陈斯远才走几步,忽而听得身后响动。扭头,便见宝姐姐与莺儿过了穿堂,正往梦坡斋这边厢而来。
    陈斯远干脆停步,遥遥朝着宝钗一拱手。
    宝姐姐瞧见他,心下便是一怔,到底笑着到了近前。
    “远大哥这是才回?”
    “有些庶务要处置……薛妹妹这是去寻二姐姐、三妹妹、四妹妹耍顽去了。”
    一言既出,宝钗顿时暗恼不已。这话什么意思?是说宝玉不搭理她吗?
    暗自咬牙一番,宝钗边行边道:“眼看过年了,宝兄弟那绮霰斋也要洒扫,我过去帮衬一回。”
    “呵。”陈斯远笑而不语。
    绮霰斋十几个丫鬟,哪里就用宝姐姐帮衬了?
    宝钗也不接茬,想起这几日所闻,试探道:“听闻远大哥又弄出了一桩营生?”
    陈斯远笑道:“不错,说来也算故技重施。那骗子虽说是为了诈取钱财,可主意却是好的。这几日我说动了燕平王,方才又说动了贾藩台,说不得转过年来此事就要成行。”
    宝姐姐顿时心中意动。这钱财到了薛家这等份儿上,每年出息能有三五分都是极好。府中都在流传,那海贸一事半年周转便能得四成厚利,便是比典当也不差什么了。
    宝姐姐有心攀扯上,顺势也投上一笔,奈何面对陈斯远一时间又不知如何开口。
    就听陈斯远道:“本待这几日就去寻文龙兄说道说道,只是……呵。”笑着瞥了宝钗一眼,陈斯远又不言语了。
    宝钗心下极为气恼,这人说话说半截,只是个什么啊?
    是了,留给东跨院份子,本就是应有之意,谁叫此人是大太太的外甥呢:留与王夫人、凤姐儿份子,也在情理之中。一个明面上掌家,一个实际管家,可不就要交好?
    因着婚书一事,老太太极不待见此人,于是他干脆就不去讨人嫌。至于薛家……说来先前还有仇怨,无缘无故的,凭什么又将这等好事儿送上门来?
    虽心下想的通透,可宝姐姐就是觉着心下憋闷。每回撞见都要招惹自个儿,偏好事儿不想着自个儿,这算什么?
    暗自运气一番,宝姐姐强笑道:“既如此,便祝远大哥大展宏图了……是了,翻过年便要去黉门监,却不知远大哥文章做的如何了。”
    陈斯远昂首自信道:“这有何难?不过是制艺文章,我如今七窍已通了六窍了。”
    那岂不是一窍不通?何以这般理直气壮的说出来?
    宝姐姐眨眨眼,只当是顽笑话儿。
    嗫嚅间到得梨香院门前,陈斯远拱手作别,道:“提前给薛妹妹贺新年,祝薛妹妹芳龄永继。”
    说罢也不待宝钗回应,竟扭身就走了。
    宝姐姐却愣在当场。她那金项圈,除了宝玉仔细瞧过,旁人可是没瞧过的。那上头的字儿又如何被此人知晓了去?
    她狐疑着看向莺儿,莺儿却道:“不想姓陈的竟是个有能为的,七窍通了六窍,这不眼看就要皇榜有名了?”
    宝钗暗忖,莺儿是自个儿一手调教的,想来那上头的字迹也不会说出去……是了,定是哥哥说漏了嘴!
    当下冷哼一声,瘪嘴进了梨香院,自是寻薛姨妈告状去了。
    薛姨妈自是气恼不已,转头提了薛蟠的耳朵教训,偏薛蟠一无所知。待听闻情由,顿时指天画地、赌咒发誓,此事倒成了无头公案。
    薛姨妈无可奈何,只得放过了薛蟠。待回返正房里,思量着今日听闻,又寻了宝钗计较。
    “我的儿,那远哥儿竟又折腾出了一桩营生,这回还有燕平王托底,一听就是稳赚不赔的买卖。你说咱们家要不要——”
    宝钗娴静道:“妈妈说的好没道理,咱们家与远大哥既不沾亲也不带故,前头还闹了误会,这等事儿怎么好开口?”
    薛姨妈蹙眉道:“话是这般说,可那事儿不是翻过去了吗?再说连你姨妈都有意掺上一股,怎么能落了咱们家?”
    宝钗盯着薛姨妈不言语。
    薛姨妈就笑道:“再说,远哥儿瞧着就是个心胸宽广的,不然上回也不会将那几千两银子送回来。我看,等年里设了酒宴款待其一番,到时我再提提?我的儿,你也知咱们家情形,这下头的掌柜愈发唬弄事儿,年底盘账竟有几处铺子是亏了银钱的!”
    宝钗自是知晓,她还亲自去盘账了。
    奈何那些掌柜、账房都是做老了营生的,最懂欺上瞒下的手段。
    就好比那典当铺,有主顾来典当,掌柜的自是要极力压价,将那物件儿说成一文不值。此后定下文契,半载后若那人不来赎买,当铺再往外发卖,大赚一笔。
    宝钗的父亲在世时,精擅经营之事,下头掌柜自是不敢太过分。等其父一过世,自家哥哥薛蟠又是个混不吝,下头人哪里还会服?自是生出损公肥私的心思来。
    还是当铺,到了最后一步,掌柜的自个儿赎买出来,转头寻人发卖。如此当铺赚了小头,大头落在了掌柜的腰包里。偏不管什么人来查账,都查不出内中名堂来。
    这还只是冰山一角,其余各铺面各有门道,宝姐姐大肆查账,也不过逮了几个小鱼小虾,又哪里制得住那些掌柜的贪心?
    先前母女二人计较一番,已定下将那些亏本的营生关门出兑的打算。
    可长此以往也不是法子,那皇商的营生本就是亏本,这各处营生逐一断掉,薛家岂不成了坐吃山空?
    因是无怪薛姨妈对此事这般上心,投一回赚个一两万银钱,总能多支撑一些时候,说不得到时薛蟠就能顶门立户了呢?
    薛姨妈的心思,宝钗自是知晓。她思量一番,虽极不情愿,可到底没反对,道:“妈妈拿主意就是,女儿也帮不上什么。”
    薛姨妈笑道:“那就定下了,待来日让你哥哥好生招待远哥儿一番,说不得此事就成了呢。”
    ……………………………………………………
    荣庆堂。
    碧纱橱里本就每日洒扫,今儿个又擦拭一新。黛玉仔细翻着书架上的书册,这些孤本、善本都年头久远,最差都是前明的,时间一长不免黏连。春夏须得晒书,冬日里时不时翻动一番,免得折损了。
    紫鹃与雪雁在一旁伺候着,笑说府中趣事。
    外间传来响动,雪雁循声观量,旋即笑道:“是嬷嬷回来了。”
    果然,少顷那王嬷嬷便笑着进了碧纱橱。
    黛玉笑道:“可见过老师了?”
    “见了,藩台给姑娘写了一幅字,又送了些金、银稞子,说留着赏人用。”
    雪雁笑道:“这倒好,省得去寻二奶奶兑了。”
    黛玉放下书册,扭身道:“老师写了什么字儿?快给我瞧瞧。”
    王嬷嬷便将一副字送上。黛玉急切展开,便见其上写着‘敛锋芒、藏才情,勿露圭角;谨言行、掩喜怒,温和柔顺’。
    黛玉观量一般,心下若有所思。自苏州往京师途中,老师虽不曾说过什么,可担忧之色溢于言表。
    黛玉自是知晓贾雨村担忧的是什么。除了文武殊途,只怕老师担忧的便是荣国府的富贵!
    林家累世列侯,黛玉打小儿也是锦衣玉食养起来的。可甫一入荣国府,还是被那泼天的富贵骇了一跳!
    初时只当荣国府门第高,自是该当这般富贵。可在扬州一年,经历了事儿,黛玉此番再见荣国府富贵,心下又是另一番心思。
    这荣国府岁入多少?开支又是多少?这般富贵可能长久维系了?
    她虽年幼,却因主持家中庶务一载,对此略有所得。这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荣国府每岁开支两万大多,赶上事儿多只怕就要三万银钱。荣国府庄田、铺面所得有限,又怎么支撑得起这般富贵?
    黛玉聪慧,便想着荣国府只怕另有生财之道。可这般法子既然见不得光,又岂能长久?
    常言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来日若那营生断了,荣国府为了维系体面,只怕一时间不肯俭省,那岂不成了坐吃山空?
    奈何贾家只是她外家,这等事儿不好多言。
    再一则,那宝二哥虽有赤子之心,却又从无担当,只怕不是能托付之人。
    此番老师送来寄语,自是出于好意,黛玉仔细观量过了,默记于心,便仔细将那一幅字折好。
    紫鹃就在一旁,扫量了一眼便道:“雨村先生太过挂心了,有老太太看顾着,谁还能欺负了姑娘不成?”
    黛玉笑道:“又不是小时候,我还能总让人让着不成?”
    再说那宝天王可从不知让着她。
    转眼书册整理过,眼看临近午时,紫鹃便去厨房提食盒。她一走,王嬷嬷立时凑了过来,往外观量一眼,压低声音道:“姑娘,藩台说方才远哥儿去了一遭。”
    “嗯?”黛玉纳罕道:“莫非是去送年礼?”
    王嬷嬷掩口笑道:“姑娘猜错了,远哥儿空着手去的,却送了藩台好大一个人情。”
    当下王嬷嬷复述了一遍贾雨村所言,内中隐隐有夸赞陈斯远之意。
    黛玉听了若有所思。她听母亲贾敏说起过,父亲林海年轻时也是这般气盛、有能为。昆山一地连年洪灾,偏时任苏州知府是个酒囊饭袋,没遇灾荒只知恳请朝廷减免钱粮。
    其父实在瞧不过眼,四下勾连,募集资金,修了百里石塘。也是因着这石塘,如今昆山才有半数田土免于洪涝侵害。
    为父亲发引时,竟有昆山百姓远来祭拜,直至那时黛玉才知为何父亲临终时说起最得意之事,不是高中探点了翰林,不是坐镇扬州盐政,而是修了区区百里石塘。
    人虽死,清名永存。那石塘旁立了碑文,便是百年后也有知晓父亲功业。
    此时不知为何,黛玉听了此事竟想起了其父。
    心下暗忖,这般有能为,来日莫非真能赶在自个儿及笄前中举?
    王嬷嬷见其若有所思,低声劝慰道:“姑娘往后也别跟远哥儿太生分,时常往来着,这说不得就——”
    “嬷嬷,”黛玉打断王嬷嬷,只轻声道:“我心下有分寸的。”
    王嬷嬷笑道:“有分寸自然好……不过,太有分寸的也不大好。”
    黛玉待要再说,忽听得外间传来紫鹃的声音:“姑娘,食盒提回来了。”
    黛玉便忍着没说,王嬷嬷紧忙起身,雪雁也胡乱忙活起来。待紫鹃入得内中,一扫量便觉有异,她只笑着与黛玉道:“厨房新制了烧汁藕排,姑娘快尝尝可合胃口。若是得意,来日我寻了柳嫂子给姑娘单点几回。”
    黛玉道:“也不用劳烦,有什么吃什么就好。”顿了顿,又道:“外祖母还没起?”
    紫鹃道:“鸳鸯姐姐说了,老太太昨儿个贪了凉,多吃了几枚葡萄,这会子胃口不好,还歪着呢。”
    黛玉应下,便起身净手用饭。
    紫鹃殷勤伺候着,心下另有所想。这些时日王嬷嬷、雪雁时常凑在一起嘀咕,每每撞见自个儿便止了话头,这私底下嘀咕什么,紫鹃想也能想明白。
    不外乎因着那沸沸扬扬的婚书,王嬷嬷、雪雁好似更看好那位远大爷。
    紫鹃对此自是不屑一顾。什么远大爷?不过是八竿子打不着的穷亲戚,便是侥幸过了乡试,莫非还能过会试不成?
    姑娘的爹爹尚且三十六岁点了翰林,谁知那位远大爷又要等多久?说不得熬到五、六十也未必皇榜有名。
    且那人瞧着锋芒毕露,一看就不是个好相与的,论家世,论才情,论贴心,哪一样比得上宝二爷?
    放着好好儿的宝二爷不选,非要选那劳什子的远大爷,真个儿莫名其妙!
    外间忽而噼啪炸响,惊得黛玉险些掉了筷子。随即一阵风也似跑进来一个人,叫嚷道:“林妹妹快来,我讨了个二龙戏珠的烟,听说白日里燃放别有意味,快随我来瞧瞧!”
    内里琥珀转出来,蹙眉道:“宝二爷,老太太正安歇着呢,你这是闹哪样啊?”
    王嬷嬷也阻拦道:“我们姑娘还没用过饭食呢,不然哥儿再等等?”
    宝玉心下正得意,哪里管得了这些?只笑道:“饭食何时不能吃?这二龙戏珠错过可就没了。妹妹真不去?罢罢罢,我去寻宝姐姐耍顽去。”
    说完又一阵风也似的跑了。
    紫鹃瞧着其身形,俯身低声笑道:“宝二爷也是的,什么都想着姑娘。”
    黛玉没言语,王嬷嬷却直翻白眼。这等想着……不要也罢。
    ……………………………………………………
    转眼到了年三十。
    一早贾母已然好转,穿戴全套诰命大妆,领着邢夫人、王夫人会同东府尤氏一道儿乘轿往宫里朝贺。
    大老爷贾赦、老爷贾政与东府贾珍也往朝堂贺拜。
    这一去便须得傍晚时方才能回返。
    自一早起来,这京师里鞭炮便时不时炸响,又有鼓乐庆贺之声不绝于耳。
    陈斯远用过早饭,便将几个丫鬟一道儿叫进正房里。
    说道:“依着规矩,本该初一放例赏,只是初一忙乱,只怕你们也不得意。这样,咱们今儿个就放。”
    当下香菱端了托盘来,陈斯远抄起一枚锦囊,数了一些金钱,招招手先行将芸香招呼上前。
    “我?嘿嘿,谢大爷赏!”
    陈斯远点出四枚金钱来,塞在芸香手中。芸香鼓着腮帮子眨了眨眼,道:“都,都给我?”
    依着规矩,陈斯远补她一串钱就是了,偏这回给了四枚金钱。
    陈斯远笑道:“往后用心做事,亏待不了你。”
    芸香大喜过望,先是屈身一福,跟着磕头道:“大爷放心,往后我定当好耳报神!”
    红玉呵斥道:“少胡吣!”
    芸香也不在意,这会子攥着金钱只顾着傻乐。
    陈斯远又点过柳五儿来,同样也是四枚金钱。柳五儿低声谢过,又依着规矩磕了头。
    陈斯远便交代道:“你们家就在府中,年三十事儿不多,夜里吃酒也不知要闹到何时,下晌没事儿就回家去吧。”
    芸香与柳五儿应下,芸香蹦蹦跳跳扯了柳五儿退下。
    轮到香菱与红玉,陈斯远一人给了八枚金钱,香菱只笑着一福,红玉犹豫着要磕头,又被陈斯远拦下。
    道:“你何必那么客套?等过些时日,我问二嫂子讨了身契,你也寻个人家拜个干娘。”
    红玉顿时心下感念!
    有身契在,她再如何也不过是个侍妾。陈斯远言外之意是要放良,依着良妾将其纳了。如此一来,可比那赵姨娘还要有脸面,便是东跨院里的几个买来的妾室也比不过他。
    一时喜极,红玉不禁红了眼圈儿。
    香菱笑着过来道:“给妹妹道喜了。”
    “嗯。”红玉重重点头,待看向陈斯远,自是满含情意。
    此时家中只贾琏、王熙凤在,陈斯远也不好去前头搅扰,便安心留在房中,与香菱、红玉耍顽。
    到得下晌时分,芸香欢天喜地来告辞,自个儿颠颠儿回了家。柳五儿犹豫许久,眼见香菱、红玉都在,自觉了无意趣,便也回了家。
    陈斯远又寻了红玉道:“不然你也回家过个年?”
    红玉笑着摇头道:“我爹妈不知忙到何时的,我回去了也是自个儿一个。”
    也是,林之孝两口子担着管事儿的差事,夜里须得四下巡视,还真没功夫回家。
    陈斯远便道:“却是我想差了,那等我回来,我与你们一道儿守岁。”
    “嗯。”
    到得傍晚时,荣国府众人回返。少一时又往宁国府而去,行除夕祭祖之事。
    直到酉正三刻,才有婆子寻来,邀陈斯远往前头荣禧堂用除夕酒宴。
    陈斯远穿戴齐整,也不带香菱、红玉,径直与那婆子往前头荣禧堂而去。
    这除夕阖家团圆,男女齐聚,自是没了平素那等规矩。荣禧堂两侧置了长桌,左边是男主子,右边是媳妇、姑娘,中间也没屏风隔断,梢间里有南曲班子轻声吟唱。
    陈斯远入得内中,见过诸位长辈,这才得空往对面扫量。宝玉那活宝正寻着贾母说着什么,一众姑娘依着庚齿排坐,先是迎春,跟着是宝钗,其后是黛玉、探春、惜春。
    与那双似泣非泣的眸子对上一眼,见黛玉立时移开,随即又看将过来,目光中满是探寻。
    陈斯远心下纳罕,也不知林妹妹是个什么心思。又见宝姐姐看过来,陈斯远便笑着颔首。
    探春板正身形,那惜春却朝着这边厢招了招手。
    陈斯远或颔首,或拱手,随即隔着贾政与贾赦说了几句话儿。
    待一应人等到齐,先是老嬷嬷上前见礼,跟着又有贾赦、贾政领着一众小辈上前拜年。
    贾母笑吟吟应了,将各色金银稞子撒下,算做压岁钱。其后贾赦、贾政又散了压岁钱,陈斯远倒是没少得金银稞子。待重新入座,丫鬟们穿蝴蝶也似将席面一一奉上。陈斯远扫量一眼便咋舌不已。
    先上来四点心:茶食刀切、杏仁佛手、香酥苹果、合意饼。
    又有四干果、四蜜饯:虎皮生、怪味大扁、奶白葡萄、雪山梅、蜜饯苹果、蜜饯桂圆、蜜饯鲜桃、蜜饯青梅。
    四前菜:鸡丝黄瓜、瓜烧里脊、麻辣肚丝、口蘑发菜。
    正菜十二品:凤尾鱼翅、红梅珠香、祥龙双飞、芫爆仔鸽、八宝野鸭、佛手金卷、绣球乾贝、奶汁鱼片、干连福海参、菇鸭掌、挂炉山鸡、炭炙鹿肉。
    汤一品:龙井竹荪汤。粥一品:红豆碧梗米粥。
    另有肉沫烧饼、如意卷等无算。
    这一席只怕没五十两银子下不来,若从年三十吃到正月十五,单是荣国府只怕就要吃进去几千两银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