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林知屿挣扎着抬起头, 视线被模糊的眼泪与昏沉的意识遮挡,眼前的人影好似隔着一层厚重的水雾,看不真切。
但他心里却清晰地知晓, 这个人是谁。
“牧绥……”林知屿的声音颤抖,喉咙干涩到发痛。
脑袋很重,他再次把头垂了下来。然后,强撑着,盯着那只手看了几秒, 才迟缓地把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他的手很烫, 但是牧绥的手却很凉, 很舒服, 仿佛轻而易举地就驱散了他所有的郁闷与烦躁。
林知屿想要借力站起,却发现大腿软得过分,好似完全不属于自己。
牧绥收紧手指,反握住了他的手。
指腹擦过手背, 拇指按在手腕内侧。林知屿的身体不自觉地颤了一下, 挣扎的念头刚冒头, 便因全身的无力感被迅速浇灭。
“发生了什么?”牧绥托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脸上虽然仍旧是那副冷淡的模样,但眼底却是难以掩盖的暗潮涌动。
林知屿眼睛一酸。
明明之前一直维持得很好,可听到这一句, 心里却不自觉地委屈起来。
他紧咬着嘴唇, 拼命想压下喉间涌出的呜咽,可是情绪如潮水般席卷, 将他的理智一点点吞噬。他只能死死攥住牧绥的手, 仿佛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酒……”林知屿虚弱地回答道,头无力地贴在他的膝盖上, 声音断断续续,“下了药……温逯联合……金秋山那个王八蛋……想潜规则我……”
牧绥的眼神一瞬间沉了一下来,他握着林知屿的手克制不住地扣紧了一些,却听到了一声细碎的低哼。
“唔……”
他松了一点力道,低下头审视着林知屿的狼狈模样——精心打理的头发凌乱地贴在脸颊上,低垂的眼皮像是风中摇摇欲坠的枯叶,竭力维系最后一丝附着。翻起的袖子暴露出一节素白的手腕,上面隐隐约约可见几道红痕,俨然是别人留下的指印。
牧绥的指腹不着痕迹地在那道红痕上擦过,脸上刚闪过的怒意却被迅速压制下去,只剩下了一片冰冷的沉寂。
“还能走吗?”
林知屿迷迷糊糊地把额头抵在他的膝盖上,蹭了蹭。
纹理细腻的西装裤上顿时留下了一道浅浅的水痕。
牧绥偏过头看了一眼周明,正要示意他把林知屿扶起来,就听到了走廊另一边传来的声响。
金秋山气势汹汹地追了过来,额角上的血迹未干,脸色阴沉又狰狞。温逯龇牙咧嘴地跟在他的身后,半边的脸都肿了起来。
看到林知屿身前的牧绥时,金秋山的瞳孔陡然舒张,脚步也逐渐放缓了下来。身后的温逯不明所以,想要张口发难,但突然看到金秋山凝重的神色,紧急闭上了嘴。
“牧总怎么也在这里?”金秋山努力克制住自己咬牙切齿的冲动,说话时语气却生硬异常。
牧绥没有理会他,只是低声对林知屿说道:“我让周明背你出去。”
“金……”温逯忍不住地扯了扯金秋山的衣服,却被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牧总和林知屿也有交情?”金秋山试探地问道。
牧绥的目光扫过,仿佛淬了一层寒霜。金秋山站在原地,腿肚子竟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
温逯等了一会,见金秋山也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这才松开手上前一步说道:“牧总,我们和林知屿有些私人问题,希望牧总能够给小金总一个面子,让我们和他单独聊聊。”
谁想,牧绥听完这句话,嗤笑了一声。
“周明,看来我交代你的事,你没有办到位。”他不咸不淡地说。
周明说道:“抱歉牧总,但《青鸟》剧组那边确实是和他终止了合作。”
“下不为例。”
金秋山一时之间也没有反应过来,等他再想要制止温逯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什么终止合作……”温逯脸上血色尽退,一瞬间他仿佛明白了什么,嘶吼道,“是你做的……是你要封杀我?包养林知屿的那个人是……”
金秋山捂住了温逯的嘴,把他拽到自己身后,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他在心里把温逯骂了个好几百遍,对方虽然和他骂过林知屿是在谁那里卖了屁股,才勉强换来《青鸟》的资源,还害得他被爆出黑料,落到如今几乎是全网封杀的境地。
但他万万没想到,林知屿跟的那个人居然是牧绥。
如果早知道他身后的人是牧绥,金秋山绝对不可能听从温逯的教唆动这点狗屁心思!
他早就该在温逯出事的时候直接把他舍弃了,更不应该相信他的鬼话,不然怎么会闹成现在这副模样。
“牧总,我之前不知道……”
“你现在知道了。”牧绥阴恻恻地说道,“还有什么私人问题要聊,明天尽管到牧氏总部,正好我也想讨论一下,金盛那块地皮的资金问题。”
可是金盛根本不由他做主!那是他们好不容易搞来的项目,若是被他父亲知道了——
金秋山彻底慌了,脸上青白交加,嘴唇颤抖着,半天也没能说出一句话。他只得恨恨地瞪了温逯一眼,不知道再怪他的撺掇,还是怪他没能及时拦住林知屿。
“还有他,我不想再在任何场合见到。”
温逯迟钝地意识到自己惹上了不好惹的对象,他还想挣扎,但在金秋山的控制之下,又说不出一句话。
牧绥说完,便再未注意他们的反应,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他握着林知屿的手,轻轻放到自己的大腿上,垂了眸,慢条斯理地帮他整理好弄乱了的袖口,认真细致得仿佛在对待一件艺术品。
林知屿的意识逐渐远离,刚才的所有对话都像是蜜蜂的嗡鸣,在他耳边嘈杂地响,却梳理不出一点逻辑。
而此刻,他也只能感受到牧绥修长的手指,和指腹上略微粗糙的薄茧在自己的手腕上滑过。
“走吧,我们回家。”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潜意识作怪,他竟觉得牧绥的声音都变得柔和起来。
周明温柔地把他从地上拉起,林知屿感受到牧绥的手正在逐渐抽离,下意识地想要挽留,却无能为力,只能任它从指尖溜走。
在一片浑浑噩噩中,他恍惚注意到了被扣得整整齐齐的袖口,被遮掩上的手腕再也看不见刺目的红痕。
好似要将那段洗手间里的不堪记忆也一起为他抹去。
林知屿浑身绵软地挂在周明的背上,心跳止不住地混乱起来,他艰难地转过头,想要去看牧绥一眼。
可是热意从手腕处一路焚烧到了浑身各处,连他最后一点神志都在这一片灼热中消失殆尽。
……
安全通道外的车辆已经准备好,林知屿被放到后排座椅,周明小心翼翼地关上车门,又绕到另一边动作熟练地帮牧绥上了车。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药物的作用,林知屿就是睡着了也不安生。呼吸时急时缓,额头上的冷汗也在不停地冒。
牧绥刚在他身边坐稳,就听他沉吟着向他这靠了过来,脑袋一沉便压在了他的肩膀上。
可没多久,又像是觉得难受一般,蹙着眉调换了好几个姿势。
“牧先生……”周明转过头看了一眼。
“你开车。”牧绥说着,抬手撇过林知屿的脑袋,让他侧身枕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谁想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林知屿顺势攀附上他的手臂,三两下地扣住了他的手指。
牧绥试着将手往回抽,但不论怎么动作,林知屿始终拽着不放,甚至还因为牧绥强硬的力道不满地撇了撇嘴,埋怨般地哼哼了两声。
牧绥险些都要被他逗笑了,只好就这么任他把自己的手攥在胸口。
“只有小孩睡觉才喜欢拽着东西。”他轻嗤一声,说道。
借着窗外流转进来的微弱的光,牧绥低头打量着林知屿的睡颜。他的睫毛上挂着一点泪痕,大概是因为睡得不好,浓长卷翘的睫毛还在胡乱地发颤,看着可怜极了。
和在红毯上的模样完全不同。
林知屿大概自己也不知道,因为他那副过于着急想要敷衍过所有流程态度,导致镜头下的他总有种漫不经心的厌世感,看起来冷漠又疏离,像是九天之上不食人间烟火的神祇。
可有些神祇高高在上,不可亵玩。有些神祇却只想让人抓住他的雪白的衣袍,把他扯落凡尘,染上脏污泥泞的色彩。
牧绥用另一只手轻轻碾了一下他的唇瓣。
下唇被抵得凹陷下一个柔软的弧度,林知屿被迫微张开嘴,酒意浸染下,仅剩的那点杏色的口红都被抹花,嘴角沾上了浅浅的几道痕迹,看起来格外色气。
林知屿哼哼了一声,翕动了一下嘴唇,湿润温热的舌蹭过牧绥的指尖,嘴里呢喃了一句话。
牧绥眸光一闪,俯身凑近了去听,却没想到他含糊地念着:“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琢玉……就麻烦你们帮我看顾着一点了。”
牧绥:“……”
随后又是一转,语气忽然急促起来:“不能加了不能再加了……再加是另外的价钱……你们不能白嫖……”
牧绥忍俊不禁地捂上了眼睛,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半晌之后,在前面开车的周明突然听见“咔嚓”一声,他强忍着回头张望的好奇,秉持着自己的职业素养,借着后视镜悄悄望了一眼。
只见牧绥面无表情地在手机上编辑着什么,屏幕冷冷的白光反射在他的脸上,把那双本就深邃的眉眼衬托得愈发难以捉摸。
倏忽,他的眸光瞬间一闪,宛如漆黑的幽潭被投入了一颗石子,顿时泛起无尽涟漪。而在望不见底的水面之下,又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