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示:担心找不到本站?在百度搜索 肉肉屋 | 也可以直接 收藏本站

第260章

      “目翳?”沈持浅声重复了这两个字一遍, 微垂的眼皮掩住了眸中的寒光:“本相知晓了,多谢。”
    赏了一把铜板把驿卒打发走。
    户部的案比已近尾声,他几乎不用再为此事操劳, 然而沈家门前好像忽然开了集市似的,总是人来人往, 找他的各衙门官员一个接着一个,他依旧腾不出空闲来, 沈持正要找找是谁偷走了他的时间,忽然想起来:曹慈下狱之后, 右相的活儿没人干也得他接手操办……
    怪不得依旧忙得像陀螺。
    这一刻, “学成文武艺, 货与帝王家。”这句古代卖身打工的话具象化了。
    当日直到夜里二更末,沈持送走来访的工部官员, 听他们汇报完春夏之交各地修整河工之事, 才得以暂时闲下来。
    目翳,眼疾……他心中念着江载雪, 忽然想起他曾在翰林院浏览过的本朝皇帝的起居注中记载一件不起眼的小事, 寥寥两句话, 先帝晚年曾被眼疾所扰,得暹罗国进贡一药方医治好了……
    只知是暹罗国进贡的药方,所用何种药材,未有记载。
    沈持换了身干净的官袍, 连夜递了帖子给太医院闻讯, 谁知值守的太医麻无双却叫人回话:说先帝当年是有用过暹罗国一个药方医治眼疾, 药到病除,只是不知为何底方未交给太医院留存,说这事儿要去问曹慈, 他或许知晓一二。
    曹慈。
    唉,怎么偏偏是他。
    沈持心中丧气,他站在院子里踱步,到了三更初,忽然送来一封来自昆明府的奏折,是已王渊呈给皇帝的,并叫人带了句话给沈持,说他年事已高近来疾病缠身医石无效,恐命不久矣。
    沈持下意识地转了个身,面向西南方,眼中不觉竟簌簌落下泪来。他看看夜色,将奏折搁进袖子里。
    见他似要出门,赵蟾桂问:“相爷还不歇下吗?”再有两三个时辰天都要亮了。
    “我去一趟大理寺。”沈持说道。
    他要去见曹慈一面。
    赵蟾桂去屋里取了件披风出来:“相爷,夜里风凉,您加件衣裳吧。”
    沈持拢了拢披风,让他去备马车。
    大理寺内灯火通明,后院的厢房里铺着过夜的被褥,柳正、冯遂、孟度等人悉数在值,他们已经好多天守在这里不曾回家过夜了,日夜审理曹、聂一案,已臻尾声。
    “沈相你怎么来了?”冯遂衣角带着狱中发霉的乌血气息:“这头差不多快审清楚了,没有疑问,很快就能结案了。”
    沈持:“冯大人,我想见见曹相。”
    冯遂微愕,但他没有多问:“……好,沈相请跟下官来。”
    大理寺的地牢挖得很深,下沉的长长的甬道让人头脑昏沉,走到一处还算宽敞的牢房前,冯遂说道:“沈相,曹相就关在这里了。”
    等亮起墙壁上的火把,沈持看见曹慈窝在一角里发呆,他的头发凌乱肮脏,听见声音许久才转过眼睛看外面,看清楚来人,他动了动唇,什么都没说。
    “曹相,”沈持坐在一个矮凳上,隔着门说道:“我来是有求于你。”
    曹慈的眼皮动了动,半天才冷笑道:“沈相如今高高在上,还有什么事情要求助于匹夫我呢?”
    火光跳跃,黑色的跳蚤在他杂乱打结的胡须上跳来跳去,看得人头皮发麻。
    沈持:“江载雪得了严重的目翳,据说已不能视物,我听说先帝曾用过一个暹罗国进宫的方子,想问问曹相当年在宫中为陛下伴读,还记得那个方子吗?”
    曹慈皱起眉头,脸上的皱纹显得愈发深了:“暹罗国的方子?”
    他看着自己缭乱的花白胡须:“能不能给我借一把剪刀?”大理寺的人去拿了,之后递给他,虎视眈眈:“剪完立即还来。”别想着耍花招用来干别的。
    曹慈不搭理他,将胡子一把剪掉扔在一旁:“唉,这监狱里的跳蚤真是烦人。”沈持静静地看着他做这一切。
    “沈相怕是没过过这种生活吧?”他自嘲了一声。
    沈持盯着他,肃然道:“通州府通判江大人受曹相之流诬陷被流放岭南,正是意气风发如今却已是一个瞎子,陕西府百姓年年欠债家中养不起人口,产下女婴便溺死在水盆里……曹相这生活,曾是他们不敢求的……”
    曹慈轻声一笑:“世人本就贵贱有序,沈相因我贪了陕西府的银子而将我打入大狱,可曾想过,就算我不曾贪他们的银两,难道民间就没有劳苦可怜之人了吗?”
    沈持沉默良久:“曹相说的对,天底下最不缺的就是贱命,只是为官为吏者当有父母心,不该再加诸黎民的苦难……”
    曹慈苦笑两声:“沈相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教导在下?呵呵呵……”
    “曹相的记性真是不太好啊,”沈持说道:“我来是想问问暹罗国治眼疾的方子。”
    曹慈点点头:“嗯,你为江载雪求的。”
    沈持:“还望曹相相告。”
    曹慈说道:“太久远的事了,我记得不甚清晰,你去问别人吧。”
    沈持:“我从不白问人索求,我想曹相如今还是有求于,或者说用的着我的地方的。”
    曹慈眨了眨眼:“如果我要你保我一命,拿方子换,你能答应吗?”
    沈持很干脆地点点头:“只要曹相肯告之医方,我会在圣上面前竭力保你一命。”
    曹慈听了大笑:“你不怕日后我东山再起,翻了身反过来要你的命吗?”
    “江大人为我所累落得这个病,”沈持说道:“我自当不惜代价为他寻医问药,”他凝着曹慈微微笑道:“曹相这高看自己的毛病也改一改了,彼时你用尽手段都奈何不得我,何况日后?”
    曹慈气得呼吸急促,然而片刻后他又笑了:“沈相还是年少轻狂啊。”之后他叹了口气:“罢了,老夫想了想,还是拿方子换命,延残喘几年划算。”
    “不过,你又怎么有把握说服陛下留我一条命呢?”
    沈持从袖中取出一封奏折,在他眼前晃了晃:“昆明府王大儒呈给陛下的奏折,他还叫人转告我,说他病重,恐将不久于人世。”
    “我想,定是老师听到曹家犯事,上奏折来为曹相向陛下求情的。”
    看到这封奏折,曹慈忽然挪两步靠近沈持,浑浊的眼珠发红,跪在地上艰涩地说道:“老师……”
    曹慈十来岁进宫伴读,与皇帝一道师从王渊学习多年,是王大儒地地道道的嫡传学生,如今听闻此护犊之情,不禁哭了出来。
    明日消息传入皇帝耳中,以他的行事风格,或许会念及旧情给王渊个面子,留曹慈一条命。
    他想了想说道:“拿纸笔来。”冯遂立即取来文房四宝:“曹相请。”
    曹慈回忆起四十多年前的宫廷往事,缓缓在纸张上写下一张药方:“老夫记性尚可,此方应当无误。”
    沈持接过来看了看,如珍宝一样放入袖中:“多谢曹相。”
    “沈相方才说的话还作数吗?”曹慈乜了他一眼问。
    沈持:“自然作数。”他顿了一顿:“曹相有什么要在下做的吗?”
    曹慈拿起笔:“沈相稍等,老夫想写一封奏折请沈相代为转交给陛下。”
    沈持和冯遂知趣地说道:“曹相慢慢写,我二人在外头候着。”
    说完转身离开牢房,到外间坐着喝茶。
    一炷香的工夫,他们再回去时,曹慈已经写好给皇帝的书信,折起来交给沈持:“请沈相守诺言,将此信交给陛下。”
    沈持点点头:“放心吧。”
    曹慈甩甩破烂的衣袖:“走吧,别让老夫看着你动气。”
    沈持一拱手,从地牢里走出来。
    孟度:“听说他给陛下写了封信,必是求情的,阿池,绝不能让他翻身。”他们再经不起这样的对手漫长而广阔的磋磨了。
    沈持摇摇头:“夫子,不必看了,”他低声说道:“陛下罕见地动气要了周淑妃大半条命,他不会给宸王留个烂摊子,会将对宸王有二心的人全撵出朝堂。”
    所以,就算曹慈活着,任凭他用尽手段,他都不会再被起用了。
    孟度:“虽说如此,但也不能大意。”
    沈持:“嗯,我会小心的。”
    他拿出曹慈写下来的药方:“载雪兄眼睛不好,我讨了张方子给他试试。”
    孟度送他走出大理寺:“阿池,你不必过于自责,他不会怪你的。”
    沈持:“我晓得,只是心里头过意不去。”
    孟度看着越来越浓重漆黑的夜色:“你早些回去歇着吧。”
    他看沈持比之前瘦多了。
    沈持拱手告辞,他没有回家,直接去了一家开着的药馆,拿出药方给坐堂的大夫看:“请看这药方是治眼疾的吗?”
    大夫看了大惊:“公子从哪里求得这般药方?”
    沈持:“这药方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大夫说道:“如果老夫没有记错的话,这药方不是我朝所有,是番邦来的,要是家中老人失明倒可一试,只是……这药对少年人不好,服了会得心悸的毛病,恐短命啊……”
    对数岁轻的心脏不好,有毒副作用,对年迈之人却无毒,也是奇了,当年暹罗国使臣也说不出这是为何,想来是这个缘由,太医院才没有留下底方。
    沈持:“……”
    曹慈没骗他,给他的是暹罗国当年的药方,只是这药方本来是给年迈的皇帝用的,江载雪根本吃不得。
    “多谢先生。”他付了诊金,忧心忡忡地回到家中。
    此时东方浮白,沈持坐在藤椅上打了个盹,之后洗把脸换上官袍出门上早朝。早朝上说的全是为陕西、通州两府遴选官吏之事,一番争吵下来,总算拟定了三五个,还有空缺,只怕还要吵上个两三天争执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