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因而再次交手时两位将领心惊胆战, 入夜枕戈待敌,不敢睡一个囫囵觉,生怕对方出兵夜袭他们。
儿子不成器, 老子不得不出来擦屁股收拾残局,段思仓多少带了几分恼羞成怒, 他虽没有亲自出战,但一披挂上阵就发动了最为疯狂的反击, 他抓来一批城中妇孺驱赶到城墙上,之后让弓箭手藏在他们身后向城下放箭……
怀武将军苏瀚正要让我军头戴铁盔身穿铁甲用战车攻城, 当他看到看城墙上站着的全是吓到瑟瑟发抖的百姓时, 犹豫了, 来找沈持商量:“沈大人,你看这……怎么办?”
沈持听说后不仅皱起眉头:段思仓这个疯子。
在古代的冷兵器时代, 围城之战往往是打得最为惨烈的, 进攻的一方一般兵强马壮人数众多,而防御的一方则拥有坚固的城墙之最大的优势, 两军交战, 攻城的军队想要从外面攻破城池, 往往靠付出较大的伤亡才能啃下靠城墙为盾坚守的一方。
不仅如此,且围城之战耗时长久,在攻防双方都付出巨大的伤亡城破之后,得胜者多半会发泄仇恨情绪, 大开杀戒——屠城, 历史上的攻城之战, 邯郸、睢阳、扬州……哪一次不是以城中数以十万计的百姓白骨为代价的,也正因为如此,防御一方军民都会誓死负隅顽抗, 反正都是被杀,死之前拉个垫背的不好吗,更加剧了攻城之战的惨烈。
另外,长期的围困,让城内的粮食短缺,平民得不到食物,有病不得医治,死亡人数加大,甚至被当作兵士的粮食给吃掉,打完仗,城也基本上完了。
不能硬打。
没有见惯杀戮,沈持在心里无端抗拒这种后果,他沉声说道:“苏将军、左将军,在下虽不懂战事,可如果无视鸭池城妇孺强攻,日后我三人都会落下残忍不仁的罪名,”他顿了一顿:“不知二位将军作何打算?”
左金山说道:“我观大理段氏不过苟延残喘罢了,要是沈大人、苏将军不急,倒也可以缓上一缓。”
苏瀚叹了口气:“只是这样的机会不多,要是此次不攻,一旦王膺撤兵回来,我们可就没机会攻下鸭池城了。”
“而在下也无法向史将军交差啊。”史玉皎让他把大头兵力带出来,就是要他攻下鸭池城的。
他此刻心中有个念头一闪而过——沈大人到底是个文官,尚怀妇人之仁啊。
沈持一时沉默,过了许久之后才缓缓道:“苏将军,想来今日王膺已收到段思仓命他率兵回鸭池城的口谕,不若咱们掉头去拦截他……”
一旦王膺的大军覆灭,大理段氏则大势已去。很快玩完。
至于史玉皎那边,他想如果是她,也会如他这般选择的吧。
“王膺仓促撤军,”左金山随后说道:“对我们来说的确有机可乘啊。”他看着苏瀚:“兵法书中说‘上兵伐谋,以计为首。1’,对付段思仓,眼下只能强攻,如果转而打王膺,则有的是巧计可用,苏将军……在下以为,沈大人的提议,可。”
苏瀚惋惜地说道:“也好。”
三人很快达成一致,鸣金收兵,将士们后退十里地。
……
他们退兵后,鸭池城的妇孺瘫软在城墙上,他们多数人吓得无法起身走路,被兵士一脚踢开,大人孩子登时哭喊成一片。
侥幸捡回一条命回到家后,城中的百姓敢怒不敢言,想不到他们效忠的大理段氏,竟把手无寸铁的他们推出去挡刀箭,让他们送死,而昭朝的将领竟因为怜悯他们而没有强攻,相较之下,他们的心拔凉,甚至都起了直接开城门投降的念头。
……
退到离鸭池城十里地开外,安营下寨后,苏、左二人摊开地图商议攻打王膺大军之策,沈持则在军营四周踱步。不远处,小溪蜿蜒流淌,小村庄星罗棋布,炊烟飘荡,一股浓浓的烟火气息。
他愈发笃定没有强行攻打鸭池城是对的,他要的是这样的人间景象,而不是到手一座人家全无,空荡荡的死城。
……
鹤州。
王膺仓促攻城本已不失利,才攻了两日都被史玉皎亲自带兵打了回去,败得很惨。军心浮动之时,骤然得知苏瀚带两万兵马围困鸭池城,高呼“上当”,当即就命撤军回去。
他派一小撮兵士佯装继续攻城,大部分部将则在撤军,都是千年的老狐狸了,史玉皎一眼就看出来了,一面故意坚守,一面派史玉展带人出城追击……王膺被追得草木皆兵,好不容易行军到有利的地形,准备喘口气时,发现前面苏瀚和左金山的大军正等着他呢……
前有虎,后有豹。
军中已兵士开始逃跑,王膺非常沮丧。
只得前后拒敌。然而打着打着,他发现他不知不觉钻进了苏瀚布下的布袋里头……
等他回过神来时,早已是四面寒刃,弓箭压上,他的大军插翅难逃。
到了如此绝境,王膺仰天哈哈大笑两声:“堂堂镇西大将军,沈大人,竟只会玩这些阴谋诡计,可笑,今日不能杀你们夫妇二人,可惜,不成功便成仁,诸位同袍,在下先走一步了……”说罢,他手中的刀毫不犹豫地劈向自己的脖颈。
千钧一发之时,电光火石间,一箭羽凌空射来,直接射落他手中的刀,那箭术没有百步穿杨之功无论如何不会这么准,且那么有力。
王膺大惊,他抬头一看,竟是左氏土司的神箭手左金山射来的一箭:“左将军……”
左金山点点头:“王将军,你太执迷不悟了。”说完,他又搭弓,未等王膺反应过来,那箭羽就贴着他的头皮而过,射掉了他的头盔:“你不问问在下为何到了鸭池城而不攻吗?”
王膺怒哼一声:“要杀便杀,何必故弄玄虚。”士可杀不可辱。
这时候沈持从千军万马之中闪身出来:“王将军,你以为你尽忠的大理段氏是个什么东西,”他并指如戟:“我等兵临城下时,段思仓将城中妇孺绑在城墙之上,若我强攻,你的家眷未必不在其中。”
“只怕前两日已与你阴阳相隔了。”
王膺:“沈持,你少诋毁诬陷王上,本帅不会信你的屁话。”
沈持:“王将军还是用脑子想一想吧,要不是段思仓此番下作,你以为沈某有功夫站在这里吗?”说不定已攻下鸭池城了。
“还有,”他带着几分凉意笑了笑说道:“沈某如今将你困在这里,若再遣人往鸭池城去散布流言,说你已反了段氏而归顺朝廷,你以为你一家老小还有活路吗?”
凭段思仓心狠手辣的为人,只需稍稍用下反间计,都能让他杀光王膺的家眷。
听到此话,王膺忽然胸闷无比,大呼一声跌落于马下。
被人搀扶起来之后,他对着沈持破口大骂。
沈持也不恼,就那么任凭他越骂越难听。
……
被困住一天一夜之后,王膺想了无数法子突围,但都被打了回去。到了第三天的时候,他的监军段逸忽然派人送信来:沈大人,苏将军,我降。
沈持记得,段监军是位眉清目秀中等身材的青年男子,八字眉,看上去给人一种命苦的直觉。
监军是替主上出来随军督察军中将领的,一般来说最为忠诚。
这个段逸是段思仓的亲侄子,派来盯着王膺的,怎么他最先降了。
莫非是诈降。
沈持还在观望。
苏瀚和大理段氏交手多年,认识这个段逸,他对沈持说道:“我看此人是真降。”
“苏将军为何这么说?”沈持微讶。
苏瀚说道:“我也是听说。”
然后给沈持讲了段逸这个人的过往,说几年前他父亲段思庭待他妻子华氏凉薄,专宠府中一名叫榴红的小妾,这小妾恃宠而骄,从来不把他的母亲华氏放在眼里,甚至还时常欺负她,有一次他听见榴红指着他母亲的鼻子笑话她比猪圈的老母猪还丑,一气之下抄起棍子把人给打死了。
等他爹回来,他理直气壮地说道:“哪有男子厚妾而薄妻的,我杀了她,以正家风。”
……
这件事之后,大理王段思仓说段逸是个不会变通之人——就拿杀榴红的事来说啊,他哪里用得着亲自动手,只要稍稍花点心思就能让她不声不响死掉,何须背上杀人的恶名,可他偏就是这样直来直去的。
……
“这样的人,”苏瀚说道:“不大会诈降。”
沈持想了想对送信的人说道:“请段将军来我营中叙话吧。”
很快,段逸悄悄来见苏瀚和沈持,见面就直言:段思仓把妇孺绑在城墙上迎战,纵然不亡在昭朝手里,也要亡在鸭池城百姓手中。又见沈、苏二人因怜悯百姓性命不肯攻城,这才下了降的决心。
沈持和苏瀚对视一眼:果然耿直。
遂信了他是真降。
……
监军都投降了,王膺熬了数日,心道自己还坚持个什么,骑马来到沈持和苏瀚面前,长叹一声道:“可我若投降于你,我全家老少岂不是没了活路?”
段逸也跪地说道:“请沈大人与苏将军救我二人全家。”
沈持瞧着苏、左两位将军说道:“二位将军,放行吧。”也就是说让王膺领兵安然回鸭池城。
两人起初皆是一愣,而后才懂他的用意——让王膺率兵回鸭池城,反了段思仓。
苏、左瞧了眼沈持:这是赌吧?赌王膺说话算话?
王膺此刻也不敢相信沈持方才所说的话,都齐刷刷看着沈持。
沈持不慌不忙地说道:“在下相信王将军与段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