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4章 国之爪牙,战克之将
第464章 国之爪牙,战克之将
站在渭桥上,感受着这前所未有的凄凉,郅都心中,只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心酸。
一朝天子一朝臣,并非郅都早先不具备的思想认识。
在离开长安时,郅都也确实曾想过:再回长安,可能是很久以后;彼时的长安,也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想过再回长安时,朝中会多出许多新的面孔。
只是郅都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再回长安,迎接自己的,居然是这样的朝野格局。
——基本还是那些人。
但也都不再是那些人了。
纨绔外戚窦王孙,拜了相;
梁国谋士韩安国,进三公。
就连过去,多少为郅都所瞧不起的顶头上司、在绝大多数时间里,都仅仅比郅都官大一级的卫绾,如今也已是官拜御史大夫,位汉亚相。
只差最后一步,便可礼绝百僚、群臣避道。
本就比郅都地位尊贵的老前辈们,不是隐退过上了退休生活,就是升到了眼下的郅都,连登门拜访都不一定有资格见到人家的程度。
原本和郅都平辈的同僚们,如今也大都升了官,见了郅都哪怕不主动拿乔,郅都也得主动先打招呼,口称:某某公。
原先的后生晚辈、同门师弟,那就更别提了。
见了郅都,能不挖苦两声‘auv,这不内谁吗’之类,就已然算得上是人品厚重,与人谦和。
一切都变了。
一切的一切,都让郅都感到前所未有的无所适从。
便是带着这样的复杂情绪,郅都沿章台街一路南行,终于站在了未央宫北宫门:司马门外。
一番追忆过后,郅都终还是唉声叹气间,昂起头,绷起脸,径直入了宫门,朝着宣室殿的方向走去。
却不知,看似对郅都的归来无甚反应,好似仍风平浪静的长安舆论,却随着这一则轰炸性新闻,而彻底为天下人——至少是关中人所关注。
至于关外,也不过早晚的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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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帝的苍鹰来了啊~”
“且坐。”
未央宫,宣室殿。
今天,刘荣特意把会见郅都得场地,定在了后殿那座巨大的沙盘前。
一来,是奏对、述职这个东西,其实非常繁琐。
从档案整合,到核算过程,再到得出结果的经过、将结果送报长安朝堂中央等等——往往都是一聊起来,眨眼就是从天亮到天黑。
刘荣即不喜欢这种繁琐、无聊的工作汇报,也没耐心听郅都说这些又臭又长的老生常谈。
这二来,也是因为雁门郡的特殊性,使得郅都这个郡太守,实际上却是个边关守将的性质。
说到雁门郡,就不得不提到雁门关。
雁门关的位置,大致在后世山西省忻州市代县县城以北,约20公里处的雁门山中。
从关塞接连长城的角度上来看,也可以说雁门关,同样属于长城防线的重要关隘、节点。
在后世,雁门关以‘险’著称,被誉为‘华夏第一关’,有‘天下九塞,雁门为首’之说!
且雁门关,与宁武关、偏头关合称为:外三关。
要想数百年前,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大幅加强了赵国军队的战斗力——尤其是在草原骑战的战斗力。
而后,赵武灵王掌控下的赵国将士,便几乎是连战连捷。
对于北部边境的游牧部族,有了赵武灵王之后的赵国,也表现的无比强硬。
——林胡人打来,干他!
——楼烦人打来,赶他!
如是多年,赵国的边境实控线越来越靠北,赵国在再这片新服之地上,设立了云中、雁门、代三郡。
而后,名将李牧奉令助手雁门,以防备北蛮匈奴。
在驻守雁门期间,李牧曾根据现实情况,针对赵国北方边境防御情况,而做出了极为准确的判断。
李牧上疏表奏赵王:为免除匈奴对赵国边民的袭扰,尤其是为了让匈奴人,也常常辛苦收获被人摘走桃子的愤怒,就应该主动出击接战。
这一战的目的,是为了让匈奴人未来几年都无法通过畜牧、游牧,又或是和商贾交易,来换到任何东西!
更夸张的是,李牧成功了。
虽然没人知道那场战争,是如何开始、如何进行、何时结束的,却也终还是在世界战争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破匈奴十余万骑。
——其后十余年,匈奴不敢寇赵。
就这寥寥两句话,便足以说明李牧为什么是名将,以及春秋战国时期,各割据政权面对外族,就基本已经是当野怪、boss刷,而不是纯粹为了升级。
在后世,人们称李牧为军事战略奇才,并在雁门关附近建有一寺,曰:靖边寺。
其存在的意义,便是纪念李牧戍边保民的累累战绩。
后来,始皇嬴政一统六国,李牧的功绩也和赵国王廷的尊严一起,被始皇嬴政暂时埋在了故六国的废墟之下。
秦时,天下一统,海内升平。
于是,始皇嬴政派遣大将军蒙恬,率兵足足三十万,北出雁门关!
起战略任务,史书上的原话是:北击胡,悉复河南地——也就是河南地区。
正所谓,关乎高级官员、将帅的事儿,字儿越少,事儿才越大。
就这简简单单的八个字:北击胡,悉复河南地,便不知道沾上了多少人的血液,乃至于宝贵的生命。
当匈奴人被秦将蒙恬赶到了阴山以北后,始皇嬴政才再度下令:将故列国长城连接起来,已形成一条自西向东绵延万里的秦长城。
故而雁门关,也就变得愈发重要了起来。
时间来到汉室鼎立,太祖高皇帝刘邦即皇帝位后的第一年。
匈奴冒顿单于大军压境,韩王信于战争前线:马邑投降,并率军倒戈,回头来打汉室军队!
而在韩王信不抵抗+免费效命的束手就擒下,匈奴人也得以向南翻越句注山,以直扑晋阳。
晋阳,既是如今汉室的代国国都,也是后世人所常听到的:太原。
那一场战争最终的结果,也就不必多赘述了。
——平城战役,白登之围之类,后世人基本都有所知解。
而按照原本的历史进程,当时间来到汉武大帝在位时期,也就是如今这个时间线,天子荣即位后的这段时间,匈奴人针对汉室的军事活动会越来越频繁,强度越来越大、来的人也越来越多。
面对匈奴人愈发猖狂的侵犯,汉武大帝自然是咽不下这口气,于是便从即位开始,就一直在着手反击报复。
汉武帝元光五年,汉武大帝颁诏,征发民夫、兵卒整修雁门关。
也几乎是在雁门关被整修完毕后的次年开始,作为绝代双骄的卫青、霍去病,以及李广、程不识等名将,也随之开始以雁门古塞,作为北出塞外的最后一站。
汉元帝时,王昭君出塞和亲,走的也同样是雁门关……
明白了以上这些——这些有关于雁门关的历史,便也就不难发现:雁门郡这个地方,之所以叫‘雁门郡’,与其说是因为其治下有座雁门山;
还不如直言不讳的承认:雁门关的存在,是雁门郡重要战略地位的源头。
念及此,刘荣也终于恋恋不舍的,将目光从身前的沙盘上收回片刻。
含笑抬起头,望向数年不见,面上已能略看出风霜的郅都,便见刘荣呵笑着一招手。
“将军且来。”
不知为何;
刘荣这一声‘将军’,没有让郅都听出有半点违和。
恰恰相反——正是刘荣这一声板板正正的‘将军’,让郅都恨不可能直接原地参军,成为汉家真正的将军!
即便没这么做,郅都实际上,差不多也能算是汉家的宿将了。
——自有汉以来,汉家北方边墙的战略防守人物,便向来都是由地方郡国来具体负责。
比如燕王、代王、赵王,再苦再难,也得先把关外的匈奴人给打舒服了,然后再给大后方做汇报不迟。
诸侯宗藩如此,外臣掌控下的边关郡县,那就更是如此了。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无论是如今还是过去,汉家的边墙,其守备主将向来都是有极高的战术自主权,以及部分程度的战略自主权。
当匈奴人兵临城下,包括雁门、上、代、北地、陇右在内的北墙诸郡,都可以在各自主将——也就是郡太守或郡都尉的倡导下,自发组织起反抗和抵御外敌入侵的方向。
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所有朝堂内外,有这么一个上不得台面的说法。
——内陆的郡太守,那是官;
边关的郡太守,那是将。
很显然,对于刘荣‘将军’的称呼,郅都极其受用。
毕竟是边关太守,这一声将军,无疑是对郅都过往这几年的工作,所能给予的最直接,最简单粗暴的肯定。
循着刘荣的呼唤应声走上前,并顺着刘荣的目光低下头,看向那座地基沙盘的局部区域,‘河西’二字首先映入郅都视野当中。
只是很快,郅都便由看向那片区域的右侧,另外一片名为‘河套’的区域。
而后,郅都的脸色便有些古怪了起来。
对于程不识这个小老弟,郅都的感情可谓是愈发的复杂了。
最开始,当今刘荣外放程不识,去北地做边关郡太守,郅都还只当是寻常。
却不料一步慢,步步慢。
等程不识在北地打完朝那之战,平调去雁门做郡太守时,程不识都已经封侯乐!
反观郅都,却只能去给这个曾经的小老弟、后生晚辈做副官,任雁门都尉。
等人家调走了——从雁门太守转任朔方太守,去和河套前线,郅都才得以顺位递补,为雁门太守。
有一段时间,制度甚至这样调侃自己。
——程不识下一次调任,自己或许又可以跑去朔方郡,继续拾人牙慧,担任朔方郡守了……
将飞散的心绪拉回眼下,郅都的注意力,很快就被有些‘异常’的高阙所吸引。
去年,汉匈河套-马邑之战,郅都所部虽然没有直接参与战斗,却也终究是以预备机动力量的成份,参加了那场战役的。
作为马邑分战场唯二的两位负责人之一——哪怕是副的那个,郅都也不可能不明白:雁门分战场拖住匈奴单于庭主力,是为了给河套战场上的汉军主力,争取更多的时间以谋夺河套!
自然,郅都也不可能不明白河套地区的地形,以及得到河套之后,汉家在西、北两侧,各应该如何布防。
其中的重中之重,显然就是和幕南隔着大河,又遥相对望的河套北部区域。
准确的说,是高阙及周边地区。
而现在,郅都却惊讶的发现:眼前这个沙盘上,高阙南侧的护城河,没了!
从沙盘上插着的几片三角小旗来看,刘荣方才似乎还同某个人,以‘高阙没有护城河’为前提,进行了一场兵棋推演。
是谁和刘荣兵棋推演,郅都不是很关心,也不大在乎。
只是‘高阙没有护城河’这个先决条件……
“陛下,可是欲凛冬发兵,使大军夜渡大河,再夜袭高阙?”
终归是先孝景皇帝口中的‘国之爪牙,战克之将’。
几乎只是在三两息间,郅都便通过沙盘上,那条本该位于高阙以南,却被沙土填实的护城河:大河之上,看出了刘荣的真实意图。
如是发出一问,待刘荣似笑非笑的低头看向沙盘,又见郅都自顾自皱起了眉头。
许久,方再开头道:“确激进了些。”
“但也确实是过往数十年,乃至未来数十年,都难得一见的天赐良机。”
“而且,和陛下谋夺河套一样:这法子,只能用这么一次。”
“一旦没成,往后要再想拿下高阙,可就是难上加难,几无可能了。”
看着原本还有些落寞、唏嘘的郅都,眨眼间便进入到自信满满,侃侃而谈的状态,刘荣也终于露出了一抹古怪的笑意。
却并未直接回答郅都的问题,而是意有所指道:“卿在雁门,待得可还习惯?”
“没仗打,怕也是憋坏了吧……”
…
“今年冬天,朕欲于朔方‘围猎’。”
“猎物、猎场,良弓、长剑皆是齐了。”
“只不知,先帝口中的战克之将、国之爪牙,可否能为朕鹰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