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显而易见，哪怕她叫破喉咙，也无人回应她的求救。另外那个生物应该死掉了，只剩这袭黑袍。它和她，正是大厅里留下的唯二幸存者。

    苏眉手一松，手中物品掉落在地，遮住了血色图案的微光。她觉察到，黑袍正在研究自己，因为她忽然产生了很奇怪的感觉，好像灵魂即将离体而去，被吸进袍子底下的黑暗。

    这并不是说，黑袍做出了什么攻击动作，让她有了这种联想。事实正好相反，它并没动弹，只是飘在那里而已。两簇血红的火苗骤明骤暗，仿佛即将熄灭。倘若它真的在袭击她，那么这就是袭击的外在表现了。

    她尖叫了几声，便停了下来。奇怪的是，不适感也未持续太久。当它彻底消失时，黑袍内部传出了主人的声音。和她想象中一样，这声音稍嫌尖锐，又阴沉可怖，不像第一个声音那么浑厚。

    它气急败坏地说：“啊呀，原来如此。”

    这句话的语气中，充满了高昂的愤恨和失望，把苏眉听的一愣。这同时也代表，无论它想对苏眉做什么，都肯定已经失败。

    苏眉不可能因此放松，下意识地向后退去。由于图案的拉扯力度大大减弱，她的退后十分流畅。她一口气退出五六步，才狐疑地站住，试探着问：“你……你是什么东西？”

    此话刚刚出口，她就大为惊讶。她的嗓音自然没变，只是有些颤抖。可是，她使用的语言很不对劲，居然受到自动调节，变为它们用过的那种，而且很是流利顺畅。这就好像，她想表达某个意思，大脑便为她自动翻译出来。

    黑袍猛地舞动了一下，阴森森地说：“你的态度应该更恭敬，称呼我为尊贵的海恩哈姆大人。我是凡世中最强大的巫妖，随手一捏，你就会变成齑粉。”

    苏眉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暂时不回答。她见它停在原地，不再逼近，暗暗松了口气。最初的惊讶已经过去，取而代之的，是更紧张也更理性的思考。

    也许她的想法是错的，不过，既然得到发问的机会，她又怎么会放弃呢？她也注意到，巫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无精打采。它的态度非常傲慢，威势十足，无奈的是，说话时的底气出卖了它。她不想过于松懈，但真的觉得它貌似要死了。

    “那么……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

    黑袍似乎有点意外，声音陡然粗厉起来，“这里是无底深渊，恶魔的老巢。”

    苏眉有听没有懂，只能牢牢记下这几个名词。然而，巫妖绝对不想助人为乐，更无意对她有问必答。这两个问题过后，它就对这个凡人生出了厌烦的情绪。它不再理会她的疑问，只用那对血红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的脑袋，然后用愤恨的语气说：“你运气可真好。”

    “……我运气真好？”苏眉脱口反问一句，全然不敢置信。紧接着，她的愤怒情绪忽然高涨，怒道：“我和你交换一下生活怎么样？等等，你是不是知道内情？我为什么会来这里？”

    巫妖置若罔闻，实际上，它的生命正在迅速流失。即使它临死前突发善心，想为她排忧解难，也没有机会了。

    它的红眼睛里，爆发出闪亮的光芒，扫视着面前的人类女性。在它眼中，苏眉非常年轻，又无知又愚蠢，不过是最为普通的凡人，毫无存在价值。她的容貌倒是很美丽，却透出柔弱的味道，显然从未经历过风浪。

    不过，它早就失去了身为人类的欲望。苏眉长的再美，也难以引起它的兴趣。它的注意力全在她的额头上。那里镶嵌着第三只眼睛，把她和其他真正的凡人区别开来。这只眼睛形状浑圆，微微凸出，角膜是鲜艳的黄色，瞳孔则狭长微弯，微微闪耀着冷光。

    它一看之下，立刻满心嫉恨，恨不得扑上去咬死她。这只眼睛并非凡物，正是它冒险前来深渊的原因。它和温迪尔图斯领主发现召唤成功，毫不犹豫地相互攻击，想要杀了对方，也是为了独占它。

    方才，它试图拼死一搏，吸收苏眉的灵魂，保住性命，结果被这只眼睛阻止，也完全抹消了它生存的可能。

    这只眼睛是古神死去后，留下的遗骸之一，被命名为“混沌之眼”。谁找到它，和它融合，谁就能得到超越凡尘的力量，继承古神的少许神力。因为它可以直接看到法力符号，用最基本的单位诠释奥法，对尊贵的海恩哈姆大人来说，其价值超过了其他遗骸。

    它从温迪尔图斯领主那里，得到眼的线索。他们勾结在一起，费尽了心机，付出可怕的代价，在活火熔狱的领地里建立高塔，以便躲过恶魔主君的探查。想不到，最终结局竟是双方同归于尽，谁都没能讨到好处。

    这本就令它愤怒至极，而苏眉满脸茫然，更是火上浇油。巫妖活了数百年，见过各个种族的各类人物。它随随便便就看出，苏眉的无知是真实的。她没听过无底深渊，没听过恶魔和巫妖。直到现在，她甚至还没意识到，自己脸上多了只眼睛。

    巫妖咕哝了一声，“傻逼娘们。”

    可怜的女程序猿问：“你说什么？”

    海恩哈姆很清楚，它漫长的生命马上就要结束。巫妖通常拥有好几个命匣，收藏在极端隐秘的地方。它的身体若被摧毁，灵魂便会随机回到其中一个命匣里，从而得到重生的机会。可惜，这里不是凡世，而是深渊。灵魂受损后，无力穿越位面，只能在此地消散。

    别说苏眉是蠢货，就算不是，且愿意帮忙，它也没有充足的时间。

    温迪尔图斯虽然也是傻逼，战斗力却不愧为活火熔狱的顶尖等级。巫妖心中，狂涌着对他的憎恨和诅咒。如今，受到咒骂的对象又多了一个。

    它绝望地看到，对面那个蠢货再次后退，流露出惊恐神情。它突然感到一阵快意，所以，在不断放大的恶意驱使下，它发出了恐怖的嘶喊声，“你将不得好死！”

    苏眉傻乎乎地问：“你说什么？”

    巫妖继续无视她的反应，只要她还惊慌失措，它就感到满足。它的语速每一秒都比上一秒更快，最终变成了阴冷的诅咒，“你还不明白吗？这里是无底深渊，有着数不清的恐怖怪物！如果它们发现你，一个人类，莫名其妙地出现，你的命运会比任何想象更加悲惨！你的血肉会被一片片撕下来！你会被最下等的垃圾恶魔侵犯！最后变成晾在熔岩旁边的肉干！”

    幸运的是，苏眉听清了每一句话。不幸的是，她完全吓傻了，直挺挺地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黑袍沿直线坠落，无声无息地摊在地上。黑布正中，凸出了一个很明显的突起。

    她用两个字表达了感想，“我靠！”

    若说有什么比威胁更可怕，那就是连威胁她的人都死了，只留下她一个，独自面对未知的命运。她看了看那摊黑布，又望向大厅另一侧。金甲姚明已经被炸成很多块，死的不能再死。

    她看不出的是，巫妖面对敌人时，通常直接抽取灵魂，留下完整躯壳，很少使用高能法术轰击。一旦出现这种情况，便表示它遇上了棘手的敌人，必须采取不那么文雅的战斗方式。

    老实说，海恩哈姆并未冤枉她，她的表现确实很蠢。她把烤翅留在图案正中，拿起了提包，手足无措地观望着四周。十秒钟过后，她再次蹲下，小心地揭开摊在地上的黑袍。

    黑袍入手的感觉极其舒适，材质如高档丝绸，流水般从她手中滑过，带来温暖的错觉。其下覆盖着海恩哈姆大人的遗骸——一个镶金的，干净洁白的骷髅头。

    苏眉见识过那些怪物尸体，所以看到它的时候，她只是眨了眨眼。她心里明白，这只巫妖已经死了，但头骨仍然有着邪恶的阴冷气息。正因如此，巫妖头骨被称作最为罕见的法术材料和炼金原料之一。

    如果法师们得知，苏眉就这么把它留在原地，非得大骂她败家不可。可她不敢触碰头骨，只忐忑不安地拿起黑袍，一脸嫌弃地抖了几下，塞进了提包里。

    就在这时，石头大厅突然摇晃起来，却没崩塌。苏眉暗叫糟糕，却无计可施，只能继续站着。她的视力好像被人为提升，视野清晰广阔，竟能看清大厅的每一处变化。

    大厅的轮廓迅速模糊，向内部不停压缩，显然是在急剧缩小。最后，它的形态完全改变了，面积缩小到千分之一，变成四壁黝黑，压抑逼仄的小房间。

    第三章

    苏眉见房间里没人，紧绷的精神才再次松懈。她正对面的墙壁上，嵌有一大块宝石状的东西，像壁灯，却不发光。房间密不透风，结构有点不规则，总面积不会超过十平方米。

    在这种环境下，正常人也会变成瞎子，必须摸索着行动。

    然而，她完全不受黑暗影响，清晰地看到每一处细节。墙上、地上，以及屋顶上，到处密布着稀奇古怪的符文，层层叠叠，复杂到让人眼花缭乱。它们的风格还是那样，繁琐而优美，却不再闪烁微光。

    苏眉愣了愣，产生了一个猜想。她觉得，方才的石头大厅并非实景，而是脱胎于这个小房间。那两位一死，大厅就变回原状，露出它的真实面目。

    果然，她再仔细一看，就发现镶金头骨正躺在地上。它旁边散落着烧焦的尸块，与其说可怕，不如说凄凉悲惨。

    小房间和大厅也有相似之处。它们里面都空空荡荡，只有数不清的图案。苏眉再蠢，此时也猜得出来，它们可能是她穿越的真正原因。虽然处境堪忧，她仍忍不住认真地观察着它们。

    她放弃了对房间的观察，将注意力转向图案，视野中立刻出现了奇妙变化。那些浮动着的小符号再度出现，比刚才还要清晰。她看着看着，居然有了阅读文字的感觉。每个符号好像都有独特的含义，向她诉说着什么。

    她不理解它们，不代表它们无意义。拿现代社会类比，非专业人士也同样看不懂代码。只是，即使发现了这件事，对她的帮助也很有限。

    小符号无处不在，密度却不同。图案越密集，密度就越大。它们在空气中的分布则很均匀，由于符号颜色有着差别，看起来算是赏心悦目。

    如果人类的视力不停提升，就能看到房间里的每一粒粉尘。现在的她正处于这种状态，只不过，她看到的是另一种形式的粉尘。

    苏眉读过不少异界背景的小说，稍微思考一下，便隐约想到，这些复杂无比的图案很可能是召唤用的法阵。西方的传说里，以六角星为主体图案，进行邪恶仪式，就能召出恶魔。而各种文学作品、电子游戏中，也经常有召唤师和召唤兽的身影出没。

    这样看来，也许是巫妖先生在捣鬼。它使用奥法能力，将小房间化为更隐秘，更方便行事，更利于法阵展开的大厅。他们就在那里进行召唤，说不定还用了什么上古禁咒，结果法术失败，召唤到倒霉的她。

    这两位学艺不精，连目标都弄错了，还好意思向她破口大骂。没准巫妖以头骨形式存在，脸皮厚度却增加了几倍也说不定。

    苏眉踌躇了一会儿，不知该不该走出这那扇门。门外一切都是未知数，说不定存在着更凶暴的怪物。但是，她不可能在这里藏一辈子。万一外面的怪物发现不对，进入小房间，那她就是瓮中捉鳖的鳖，失去最后的逃生希望。

    她低头翻了翻，掏出提包里的手机。手机还在正常工作，电量充足，通讯信号却无影无踪。这是理所当然的结果，不值得失望。而且说实话，信号要是满格，她说不定会比现在还害怕。

    她握着手机，悄悄走到门边，轻推了一下。门没上锁，随手即开，出现一条平滑的缝隙。以金甲姚明的身高，没可能挤进这个房间，所以他可能和这些图案无关。看来她的猜测是正确的，巫妖确实是召唤的主导者。

    事到临头，苏眉反而平静下来，很坦然地伸手，把手机的摄像头部位伸了出去，并缓慢转动，借以观察外面的情况。

    在普通人眼里，手机屏幕一片漆黑，根本看不清黑暗里有什么东西。但苏眉只看了一眼，就发现外面是个宽大的平台。平台上空无一物，只画有大量图案。其中，大部分图案黯淡无光，剩下的一小部分还在工作。

    手机很快缩了回去，门也被彻底打开。苏眉走出门外，蹭到平台边上，望向较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