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娘_分节阅读_111
第八十七章
如意在长干里为庄七娘买了处宅子,又雇佣了几个人照顾、陪伴她。
庄七娘听话得很,似乎不管什么样的安排,只要是如意替她做的,她都受宠若惊、甘之如饴。倒是分外容易照顾。
但她的性情甚至模样里都透着“卑微”两个字,如意很有些担心她处置不好邻里关系。便干脆领着她认了一遍去“总舵”的路,嘱咐她有麻烦就直接去找自己。
这个多此一举的叮嘱,在不久之后就给如意带来了很大的困扰。
——庄七娘几乎无一日不去找她。一开始还是缝了件衣服、做了件手工,特地给如意送来,后来见如意并没有不耐烦,便干脆直接来给如意送饭。衣服、竹编不能天天送,但饭可以啊!不但可以天天送,还能一天送三回!
于是就常有这样的情形,如意正在舵主们讨论正事,或是同霁雪核对账目,抬头就看见一个探头探脑的女人犹犹豫豫的望向里头,一脸非常想见她但很怕打扰她的表情……
如意:……
她也只好暂且搁下手头的事,请庄七娘进来。
——庄七娘所谓的大事,不过是给她送一顿自己精心烹调的午饭。
而以如意自幼养成的口味,庄七娘精心烹调的饭菜,她其实根本就吃不来。吃不来还得天天吃,也颇有些辛苦。
她也曾试图阻止庄七娘过于殷勤的拜访,但都在庄七娘忐忑的眼神下败北——这个卑微的妇人简直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殷切期待和怕被嫌弃,正是如意最应付不来的性格。
如意觉得,庄七娘可能是过于孤单、自卑了,所以见着个对她好的人,便过犹不及的黏上来。
恰好叛军逃离时丢下了一批女子,她们既被叛军俘虏,叛军败后也不见容于百姓。如意便在长干里南郊建了个绣庄,用于安置她们。又请庄七娘去绣庄里当女先生,传授这些女子绣法。
教授人手艺的女先生,走到哪里都能受人尊重。如意觉着,认可、尊重她的人多了,她的性格自然就会改变。
不过也急不来就是了。
六月初,徐思还朝。徐仪的母亲郗夫人也跟着一道回京。
七八月间,随着一切开始步入正轨,新朝权贵们的家眷也纷纷回到建康。
眼下终于到了九月里,朝臣们开始关心天子的婚姻大事了。
如意对这些事兴趣不大,她还没到会对做媒感兴趣的年纪。何况萧怀朔从来就不是需要旁人替他拿主意的人,就算需要人替他来管,也还有徐思在呢。
但朝臣们总结了历朝历代的经验,坚持认为但凡皇帝的姐姐,就少有不喜欢往弟弟身边塞美人的——尤其是如意这种存在感强烈,并且出于种种缘由急需维持自己对天子的影响力的同胞姐姐。
于是如意迎来了一波辗转抄袭、毫无新意的拜访和游说。
如意:……
眼看着连躲到长干里都偷不得清闲,如意只好前往徐思处打探虚实。
徐思这边却比她还忙。
游说如意的,大都是在南陵城和她共事过、有交情的人家。而徐思在徐州也不是隐居避世去的,故人并不比如意少,她们也希望走太后的门路呢。
徐思就比如意认真多了。不但特地命人将女孩子们的名册、家世整理出来,还辗转打听她们各自的相貌、性格。
——这种事她非做不可,毕竟她多少还有些门路打探这些姑娘们的性情、容貌、品味。若一切由着萧怀朔自己定夺,他大概只会冷漠的翻一翻她们的家世,权衡下时局,然后按需定夺。徐思可不想他就这么草率决定终身。
徐思心里当然也有挑儿媳的标准,但她又觉着,纵然她挑出个天仙来又如何?要旨还是得萧怀朔喜欢。但不相处相处,谁知道两人是不是彼此喜欢?可不成婚,又哪来的机会相处?
因此徐思一面操劳忙碌,一面又觉着自己是在做无用功——这整个流程就弄错了。
见了如意,从名册上一抬眼,问道,“你同二郎亲近,可知道他有哪个中意的姑娘吗?”
如意:……
“这还真不知道,”徐思这一问倒是让她想起个人来,便道,“不过,在南陵时……”她便将小陈氏的事告诉徐思,道,“他同这位陈姑娘见过几面,应对得很耐心温和。但要说喜欢,似乎又不至于。”
徐思仔细听完,叹道,“男人同女眷见面的机会实在是太少了些。”将名册往身旁一丢,感叹道,“你那会儿还能扮成男装去国子学读读书,他呢?身旁女子不是保姆就是侍女,哪有几个能和他平常论交情的。恐怕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究竟喜欢什么样的。”
如意被她说得满脸通红,辩解道,“我去国子学是为了读书,才不是……”
徐思见她羞恼得也可爱,便故意逗弄她,“那是你呆。学校里既能考察人品、性情、才华,又都是家世仿佛的同龄少年,朝夕相处,问学论道。还有旁处能找着更志同道合、更亲近可爱的良人吗?”
“……我是去读书的!”
徐思见快把她欺负哭了,才笑道,“知道,本来就是送你去读书的……不过,那会儿确实也有些担心,万一相处久了,你对旁的少年生出好感来怎么办?所幸……”
如意强调道,“……表哥比旁人都好。”
徐思只盯着她笑,“正是万幸。”
她们正聊着,便见萧怀朔从外头进来。
盛夏燥热,林荫间闪烁的白光亮得炫目。如意一身纱衣都觉着烤人,他还得裹一身严严实实的朝服,脸都热的发红。
徐思忙唤人来服侍他更衣。他人直接被簇拥进屋,眼睛却若即若离的追着如意,不经意瞟到如意手旁的花名册,才收神、回头。
片刻后就换了身薄些的常服出来,开口第一句话便是,“怎么听着,阿娘似乎后悔将阿姐许配给表哥了。”
如意待要争辩,却被徐思按住,截话道,“就你耳朵尖,没说的话都听得着。”
萧怀朔不依不饶,“不是说若阿姐看上了旁人,就只好辜负舅舅家吗?”
徐思笑道,“我可没这么说,”口风一转,便道,“且别管别人,你自己的婚姻大事还没着落呢。”
如意也忙接口,“阿娘想知道,你心里可有什么中意的姑娘。”
萧怀朔垂眸,淡淡道,“我倒是有,只怕阿娘不肯给……”撂下半句话,便随口岔开话题,“我想将舅舅调回京城主政,但淮南重镇也不能没人镇守。表哥他——”他看了一眼如意。
如意不由就愣了一愣,片刻后才道,“这个就要问表哥自己了……我和他,按说一二年内也成不得亲。”她便望向徐思。
徐思道,“一二年内不成,等出了孝也是要立刻成婚的。”便问萧怀朔,“三郎毕竟还年轻,就非他不可吗?”
萧怀朔道,“眼下看来,确实非他莫属——旁人资历才华也许能和他匹敌,可没有舅舅在徐州的人望,也难以顶住北边的压力。如若不然,就只能让舅舅继续守徐州,令顾淮入朝了。但都督西北军事的人选也不多——尤其眼下正在同西魏和谈,顾淮在西北,他们才不敢嚣张。总要渡过这两三年的难关才行。”
徐思无话可说,便又看向如意。
如意道,“……先问问表哥的意思吧。”
这两三年来,她和徐仪聚少离多,似乎总有什么事横在他们之间,令他们不得团圆。徐仪北伐时如此,台城陷落时也是如此。眼下终于万事俱备了,谁知徐仪又要出镇徐州。如意隐隐觉着这一分别,只怕又要横生枝节。
不过如今她是天子之姊,徐仪是太后之侄、中朝名将。纵然一时别离,天下又有什么事能阻碍他们?她这只是关心则乱罢了。
她便选在徐仪休沐这天,邀他去长干里相见。
直到长庚西起、华灯初上时,徐仪依旧没有出现——他近来确实忙得很。
如意用过晚饭,便在灯下读书,等他前来赴约。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剥啄的敲窗声吵醒,才知道自己竟困倦的伏案而睡。胡乱用手帕抹去案上口水,擦了擦唇角。便抬步往窗边去,拉开阁窗。
夜色幽蓝,天心月正圆满。徐仪单手把住窗棱,半跪在窗阁前的屋檐上,明眸如星,正含笑看着她。
“见楼上亮着灯,知道你没睡——可外头正门已锁住了,只好翻窗上来。”
如意无奈笑道,“……我这就去给你开门。”
徐仪抬手拉住她,笑道,“别。外头夜色好,你要不要和我一道去屋顶上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