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节 尘埃落定
那远方滚滚而来的
冰冷的河水,
从心中贯穿而过,
带走了仅剩的一丝温暖,
带走了最后的一点惬意,
仅仅留下来一具
冰冷的躯壳,
供人们诋毁和唾弃。
屋内的地上流满了鲜血,如同大川上流淌的河流,纵横交错。娟子正端坐在椅子上,面对着敞开的窗户,闭着眼睛,已经没有了呼吸,但那张苍白的脸上却透露着一种令人琢磨不透的表情,不是畏惧,不是愧疚,而是对这个险恶世界的一种解脱和对自身命运的一种悲伤。蔡达夫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仍然站在原地,傻愣愣地看着娟子,似乎他觉得这一切都是在做梦,一切都只不过是幻觉而已。相反,娟子的姑父一个箭步走到娟子身旁,大声呼喊着娟子,但娟子已经没有了反应。娟子的姑父立刻试探了一下娟子是否有呼吸和心跳,但结果告诉他,娟子已经断气好些时间了。
“已经没气了!”娟子的姑父脸色凝重地对其他人说道。
听到娟子姑父这么一说,娟子的姑妈脸色顿时吓得发青,立在原地,不敢挪动半步,就像害怕娟子会找她的麻烦一样,害怕得全身直打哆嗦。而娟子的奶奶,则立刻冲了过去,哭天喊地,哭声万分凄凉和惨状,几乎挣破了喉咙,声音也几近沙哑,甚至差点儿昏死过去,所幸娟子的姑父赶忙搀扶,才不至于跌入血泊之中。老人痛心疾首,泪洒黄泉,欲有一种要跟着一起离开的念头。娟子奶奶的身体如同一堆软泥,娟子的姑父越是将其往上提,她的身体越是往下滑,已经不听她本人的使唤了。
蔡达夫渐渐开始回过神来,迈开了步子,沉重地走到娟子跟前,呆若木鸡地看着那苍白的面庞,有气无力地低声喊了一句:“娟子,你睡着了吗?”
“达夫,娟子已经走了!”娟子的姑父看着蔡达夫,悲痛地说。
蔡达夫苦笑着说:“姑父,你就甭和我开玩笑了。娟子这不是好好的吗?你看她的面庞,多么的美?她只是睡着了而已。”说着,蔡达夫蹲下身子,一把抓住娟子的手,一边看着娟子紧闭的双眼,深情地呼唤着,“娟子,快醒醒啊!我知道你一定是睡着了。时间也不早了,快醒来,我好带你你开这里,带你……”突然,一阵湿漉漉的感觉由手心直逼而上。
蔡达夫埋下头一看,瞬间整个人如开闸的山洪,完全崩溃了。双眼立刻噙满了泪水,一脸悲痛之情,在哭和悲之间徘徊。
“不!不!不!”蔡达夫赶忙用手捏紧娟子手腕的伤口,手足无措地忙乎着,“这不是真的,这一定是假的。娟子,你快醒来告诉我这是你在吓唬我。”蔡达夫全身直打冷战,那双握着娟子右手的手更是像触电一般的颤抖。与此同时,蔡达夫的眼角不时地喷涌出泪水来,顺着脸颊,滴在了娟子那冰凉的手上。
一阵寒风吹来,夹带着几朵雪白的雪花,飞进了卧室。雪花借着风力,在娟子和蔡达夫的身边转了几圈,然后有的落在了蔡达夫的身上,有的落在了娟子的身上,有的则落在了两人紧握在一起的双手上。好顽皮的雪花,明知此地是悲情之地,却要故意带着欢快来此地玩耍;好恶毒的雪花,明知此地已是阴冷万分,却还要故意带来冷上加冷的寒气。雪花啊!你究竟为什么会这样?难道这就是你的本性吗?如果真是如此,那我情愿点上一支蜡烛,将你化成蒸汽,从我的视线里烟消云散。
“你们快叫医生呀!”这时,门边传来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
众人回过头一看,只见一个面黄肌瘦的、个头矮小的、上嘴皮长着黑胡须的、头发蓬乱的男人,约莫十七岁左右的样子,正无力地站在门口,警醒地看着端坐在椅子上的娟子。
“对,娟子肯定没事的,”蔡达夫这才回过神来,慌乱地在自己身上摸着手机,但手机就像是在和他躲着迷藏,衣兜摸了好几遍,也不见它的踪影,最后摸来摸去,还是在外套的内兜里给掏了出来。但老天有时就是那么不解人意,或者说是和我们作对,蔡达夫刚一掏出手机,手机如同活了过来,拼命地从蔡达夫的手中挣脱了出来,“哐嘡”一声落在了满是血泊的地上,电池、后盖、机身被摔得各奔了东西。
蔡达夫慌乱地趴在地上,找寻着手机的配件。等他找齐配件时,配件上沾满了血渍,于是蔡达夫又慌忙地捏着衣角,一个劲地擦着配件上的血渍。等血渍擦净后,他又立即装好了手机。
但刚一拨出电话,电话里便是一阵嘟嘟声,任由达夫拨了多少遍,电话都只是传出一阵阵嘟嘟声来。蔡达夫看了一眼电话,原来是手机没有信号,于是他站起身,拿着手机,在房间里不断找寻着信号。焦急而慌乱的蔡达夫,拿着手机,一会儿跑到房间的这个角落,一会儿跑到房间的那个角落,一会儿在楼下,一会儿在楼上,一会儿又跑到屋外,一会儿又跑进屋,套着门槛摔倒了又爬起来,总之没一会儿的功夫,整栋房子和房子周围都布满了蔡达夫那悲痛的身影。事实上,蔡达夫的一切都是徒劳,在这样的年代,在这样偏僻的地方,在这样一个全村只有一台座机的村子,哪儿会有什么手机信号。
“啊!”蔡达夫回到娟子身旁,双腿垂直落地,一声狂吼道,“老天,你个狗粮养的,你到底想怎么样?你有种就冲我来啊——”喊声传遍了全村,传遍了雪白宁静的世界。声音中饱含的伤痛感染了大地,大地也都流泪了——那远处山谷间冰天雪地里的涓涓细流正是大地那隐蔽的泪腺流淌出的热泪;声音中隐藏的愤怒恫吓了世间的生灵,村头枯树枝头上的一只乌鸦也在嚎叫了一声后畏惧而无奈地飞离了。
“你们先等着,我去村长家用座机打电话。”娟子的姑父心急如焚地说。话音刚落,人已经走出了房间。
“娟子诶!你可不要让奶奶白发人送黑发人啊!你家就你那么一个独苗,你要是就那么走了,我到黄泉怎么向你爸妈交代啊!娟子诶,你就答应奶奶一声,好让奶奶安安心啊……”娟子的奶奶仍旧瘫坐在娟子的身旁,哭天喊地,而那眼角的泪水宛如趵突泉一样,涌个不停,浇透了整个苍老惨白的面庞,浇透了那颗历经沧桑而又饱受着悲痛的心,硬是要把这个慈祥的老人往地狱的深渊里推攘。
娟子的姑妈站在一边,目瞪口呆,半天没有说句话,也没有任何悲伤或喜悦的表情,大概是心中有愧,此刻其内心正在做着无限的挣扎。俗话说“人之初,性本善”,无论娟子的姑妈如何使坏,但那颗心却始终是向着善良的,但有时只是被母性的善良所蒙蔽,做出了一些让人憎恨的事儿来。当然,我不是在为娟子的姑妈解脱罪责,对于这么一个龌龊的女人,她确实该千刀万剐,但当一个犯了错的人真正了解到自己的所作所为的错误的时候,我们为什么不应该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呢?毕竟过去的已经过去,再怎么追究,那也挽回不了什么了。
女人全身紧绷着,就像一尊雕琢粗糙的木雕,正等待着地狱烈火的折磨和煎烤。女人心中在想些什么,我们不得而知,也没人愿意去知道,但从她那噙满泪水的双眼,我们暂且还是能读懂她内心所承受的折磨和悲痛。她本想放声大哭,缓解几近崩溃的内心,但她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哭嚎,没有资格流泪,她唯一能做的便是默默承受,直到整个人崩溃成为一堆烂泥为止。
“妈,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尽管小兵很惊异自己姐姐所选择的路,但他却丝毫没有恐惧,想必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濒临着死亡的人,对于这一切,他已经表现得很淡然了。
女人毫无反应,小兵只好继续拖着枯瘦的身躯走到娟子跟前,看着地上的蔡达夫和奶奶已经是哭得死去活来。小兵试探了一下鼻孔,已经没有呼吸,然后又按了按颈部,也没有了脉搏,一个很残酷的事实已经可以不用等医生来就可以确定了,那就是娟子已经离开了。
“达夫哥,外婆,节哀顺变吧!表姐已经没有呼吸和脉搏了!”
“胡说,”蔡达夫转过脸,凶狠狠地吼道,“娟子不会有事儿的。”
“达夫哥,你要振作点,你是个大学生,是有文化知识的人,我相信你应该更清楚现在的状况,”小兵咳嗽了几下后,接着说,“我如今已经是个行将就木的人了,所以我就实话实说了。不管表姐出于什么原因走上了这么一条绝路,但我相信表姐是绝对不愿意看到你们这个样子的,”说着,小兵扫视了一圈周围说,“说不定表姐此刻就在我们的周围,她看着你们这么的伤心难过,我想她也一定会难过的。”小兵虽然年纪轻轻,但说起话来头头是道,犹如学富五车的学者一样,这大概和他一生的不幸和遭遇脱不了干系,毕竟常说的,人生本就是一本百科全书。
“不会的,娟子不会就那么抛下我的,”蔡达夫仍然无法接受现实,“我们昨天才说好要一起走的,她绝对不会抛下我一个人就那么走的,她知道我的人生不能没有她,她不会那么狠心的。”
“外婆,你也不要太难过了,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你再怎么难过,也不能将表姐挽救回来,我相信表姐也希望你能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
两人似乎没有将小兵的话听到心里去,小兵无奈地只得叹了口气,站在旁边,感受着房间里的气氛所带来的针扎般的刺痛。
突然,一只喜鹊飞进了屋中,在房间里来回飞舞,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这吸引了房间里所有人的注意。
“娟子,是你吗?”蔡达夫看着喜鹊问道。
话音刚落,喜鹊便停留在了窗台上,面对着蔡达夫,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似乎是在回应着蔡达夫。
“你真的是娟子?”蔡达夫喜出望外,兴奋地看了一眼小兵后,一边站起来,一边激动地说,“小兵,你看,是娟子,是娟子,我就说娟子不会离开我的。”话音刚落,喜鹊叽喳一阵后,便煽动了翅膀,飞出了窗外,消失在了茫茫白雪之中。
“不!娟子!你别走!!!”说着,蔡达夫夺门而出,去找寻着那只被他误认为是娟子的喜鹊了,只留下一个自责之人、一个伤痛之人、一个淡然之人在守着一具冰凉苍白的躯体,给这凄凉苍白的世界增添了许多的悲凉和惨痛。
如果逃避是最好的解脱方式,那么自欺欺人将是解脱后最好的伪装,因为无论你如何逃避,现实依旧存在,唯有伪装,方能掩盖一切。
最终,120赶到了,但并没有把娟子带走,因为医生已经下了定论:娟子已经死亡了两个多时辰。救护车走后,留下了一家悲痛的人在为这个年纪刚二十岁出头不多的妙龄少女办着丧礼。丧礼持续了两天,尽管娟子不是同村的人,但村里所有人都来帮忙了,似乎都想在年末之际送送这个可怜的女孩一段路程,至少在黄泉路上不会孤单和寂寞。
从此,这个世界就这样少了一个美丽、善良、贤惠的女人,更是少了一段让人羡慕嫉妒的童真而纯洁的爱情,或多或少,都让人有些惋惜。命运,总是在和我们开着玩笑,不管我们喜欢与不喜欢,它总是玩弄着我们对它的诚恳和尊崇,直到我们起来反抗,最终又牺牲在了征讨它的道路上,它方才停止了自己无趣的行径。
戏曲虽已落幕,
人却不舍离去,
不是因为路被堵住,
而是你演戏太过投入,
让我由衷地认为
是我一个人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