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里蓝月物语
许久没有回西邯城里的老家了,乘着春假我携帛书来到家里,爸妈见我突然带了个年轻的女孩子回来,颇有些惊奇,我只好道是箴言的亲戚,请我照顾一段时间。帛书知书达理,又惹人喜爱,爸妈高兴地仿佛又多了个女儿。
我带帛书来,其实还要她尽早适应人类的生活。刚出山时,居然还穿着古装,只好穿上姐姐的衣服,回来后马上逛街买衣服。帛书是獾的族类,视力不佳,整天眯着眼睛,我一琢磨,就为她配了一副眼镜,戴上后象模象样的一个中学生,双目睁地大大,可爱极了,再仔细看,好像还带有绿色。我奇怪地问道,帛书说:
“这有什么稀奇,你们人的眼睛都有蓝有绿的,我们当然也有了。难道姐姐没有主意到,箴言哥哥的眼珠也是黛绿色嘛?”
是嘛?我好奇心起,缠着箴言要看:“箴言箴言,给我看看你的眼睛。”
箴言挥手叫我别胡闹,最后纠缠不了,只好弯下腰让我观察。真的,箴言的瞳仁犹如森林之色,黛绿近墨,咋看好像褐色。
我心中琢磨,我们以后生下的小孩不知道是象谁,万一也是黛绿色的眼睛,别人会怎么看待?总不能说有外国人的血统吧。啊呀,我想到在笺雅的婚宴上,我还看到几个小孩脸上毛茸茸的,好像还拖着尾巴。
有帛书在场,我不好意思问,待晚上我悄悄地向箴言说出担忧。箴言哈哈大笑:“你这是杞人忧天,以后的事情担心什么!”
我生气,嘟着嘴说:“我还不是为了我们考虑嘛?讨厌,不理你了!”
我家建在海边,三月里天气以显热度,城里尤其闷热,夜里海风习习,我每晚睡觉都开着窗户。闻惯了山里带着草木芳香的空气,一时间倒不习惯咸咸的海风,在半睡半醒之间,我仿佛听到一个奇妙的歌声,于是我起来,离开房子,踏上海岸的沙滩。
此时大概是三更天,海角低低垂着一轮圆月,飘来几丝云彩遮住,我光着脚,踩在柔软的沙子里,寻觅歌声的来源。歌声好像有一股神奇的魔力,使人不由自主地接近。
歌声来自一片礁石之后,礁石多棱,我赤着脚爬不上,只好从水里绕过去。浅沙滩的水并不是很深,当海水漫过我膝盖时,我绕过了礁石,远远望去,一个人形沉浸在月色的影子里,低低哼着歌曲,对于我的不邀而到,似乎一点也没有反映。
突然噗哧一笑,是个女子的声音,说道:“好久没有人来听我的歌了。”
我道:“对不起啊,打搅你唱歌的雅兴了。”
“歌本来就是让人听的,如果没有人来欣赏,相信歌儿也会落寞地哭。”
我见她没有生气的意思,于是凑上前去去。我以为她也是象我一样是个深夜里睡不着觉的人,当我转过一个方位,月光温柔地映满她全身,不禁一呆,脚步止住。
在我的眼前,并非一个普通的女子。她裸露着身躯,一头长长的、犹如海藻般的秀发遮住了大半的上身,但是我还能清清楚楚地瞧见两肋之下,长着细细的鳞片,在月光下,泛着珍珠色的光芒。而两条修长的大腿屏起来,蜷成一团,咋看好像是个鱼鳍。最惊心夺目的,却是那一双仿佛大海一般深沉蔚蓝的眸子。难道,我遇见的是传说中的人鱼?
正在我呆呆地半膝立于海水中,她从却礁石上跳下来,游到我身边,曲身若蛇一样地缠住我的身子,脑袋凑到我一边,在耳际吹气若兰,深沉带有海味的嗓音,俨然花儿引诱着蝴蝶,诱惑着人的心:“你忘记得我了,我是蓝月啊!薇月……”
我脑中越发混乱,思绪错综复杂中,似乎隐隐理出一丝线头,依稀有这女子的记忆。
蓝月说道:“忘记我的人,将受到惩罚。”
她说得很厉害,语气表情还是充满了诱惑力,那样子,似乎只是对恋人约会迟到不满的小小嗔怒一般。
她又说:“我们走吧。我已经等了你很久很久了。”
“好!”
我说道。
蓝月牵着我奔赴大海。我丝毫没有不适,自然融入其中。身上没有衣服等多余的束缚,海水流淌过我身躯,飘荡水中,犹如飞翔风中一样。
我兴奋地叫起来:“大海是我天生的母亲?我应该天生就在水中徜徉?”
水中不可语,然而我清清楚楚听到蓝月那充满诱惑的声音:“我们是月亮的女儿,水是我们生命的乐园。我们应该生活在水的世界里。薇月,你终于记起自己的身份了。你记得嘛,曾经我们一同徜徉于南海之珊瑚礁,一同嬉戏于北海之寒冰;当月亮展现最完美时分,我俩依偎在一起,欣赏着温柔的孤悬海角的明月。薇月!我亲密的姐妹,你终于找回你自己了。”
蓝月游到我前面,双眸紧紧盯着我,热切地好像要吃掉我一样,喃喃说道:“薇月是属于蓝月的。我的小海螺虾。”
蓝月伸出手臂,圈住我的脖子,一双滑腻的唇儿由上向下游动,水中活动的余地极大,嘴唇滑过我的乳房,身体里产生一种异样的感受,又酸又痛,恍惚中忽然一个大浪打来,我尖叫一声,一头冲向海面,被浪卷地翻了几个跟头,待我站稳时已经在浅海滩了。
我站起来,海水只是没过膝盖,没有了海水的体贴,赤裸的身子露在凛冽海风中,反而不习惯。原本扎起来的头发乱乱地披着,一直垂到及腰。
我四下里张望,呼唤蓝月的名字,蓦地呆住。
沙滩上站着一位十八九岁的少年,束了一个盘髻,没有戴纶巾,身上是间质地不错的丝绸白长袍,因为双脚入水,袍子卷起塞在腰上。
两个人就这样呆住,我的第一个反映是立即蹲下,浸在水里,仅露出头部,双目警惕地盯着他。
少年期期艾艾地说道:“姑娘为何呆在水里?天气尚凉,若在处于水中,会受寒的。”
见我没有反映,突然解开衣襟,脱下袍子,说道:“姑娘没有衣裳,小生的暂借予姑娘。请姑娘速速披上袍子,不至于受寒。”又补充道:“小生绝对不会偷看。”说着紧紧闭上眼睛,索性扭头一边。
我迟疑一会儿,慢慢凫水凑到他跟前,伸手接过袍子,披在身上。我的身材高挑,那人个子不是什么长,只是正好遮住,我打好扣子,那人问道:‘姑娘,我可以张开眼睛了嘛?”
我张开嘴,叱叱啊啊,却不习人语,勉强发出两个音节:“可以!”
那人回过头,不经意地贴近我的面庞,他相貌俊朗,没有完全成熟的脸上略带少年的稚气,唇上微微长了短短的胡子,双瞳有神,拥有一股难以名状的灵气。由于太过于接近了,我吓了一跳,转身跳入大海,身后传来那人的连连叫声:“姑娘……姑娘……”
我回到大海,肚子饿了尝尝海带,啃啃海贝,心中却一直想念着那个看到的人,纵然蓝月伴在身边,我还在想着那个奇怪的人。终于,又到了一个月圆之夜,我离开熟睡的蓝月,悄悄踏上沙滩,月光皎洁,如水一样温柔披在大地上;海潮调皮,一起一伏不时把小鱼小虾冲上岸。我要找的人在哪里?我四下里张望,就如第一次见面时一般情形,想要找时看不到,不经意间,却看到心中之人站立在对面,正傻傻望着。我觉得好笑,冲他一笑。
那人嘿嘿傻笑,突然闭眼低头,连忙说道:“失礼,失礼。”一边脱下衣裳递上来。
我伸手接过衣服,披上身。
月光关照着我们,这天夜月无云,明月学着金乌朗照大地。我们一起坐在礁石上,听听海潮,吹吹海风,两脚不时打着海水。他一直和我说话,但是他说得多,我只会“是啊是啊”的回答。他叫何之章,是南迁的北方人,随父母居住在海边。
当第一缕霞光映射到我的脸庞,我们依依不舍地分开。从此月圆之夜,我们定是见面,日夕如斯。在他耐心地教学下,我终于学会开口说话,只是语音不太准确,好像鹦鹉学舌,觉得怪怪。
一天何之章说道:“薇月,我要走了。”
我问道:“为什么要离开我,难道是不要薇月了?”
何之章叹气道:“我要进京赶考,不得不离开。”
“那你会回来嘛?”
“会的。但是或许要很久很久以后才会回来。”
“那会多久,久到老海龟老去?还是等到珊瑚礁变大?”
“很久……”何之章突然冲动地抱住我,“薇月,你跟我走吧,我们永远在一起。”
以前何之章彬彬有礼,甚至连手都没有牵过,被他突然抱住,我的心犹如拍击礁石的巨浪一样乱跳。
我说:“我和你走。但是我还得告别我的姐妹。”
我回去了,告诉蓝月。
蓝月脸上露出不可思意的神情,说道:“薇月,你是不是吃了海蛇的胆,还是吞了海参的内脏。你瞒了我这么久,原来就是和陆上的人在一起。我们是月亮的女儿,大海是我们的生命之源,我们天生是女子,天地使我们受孕生下孩子,我们不需要男人,更不需要陆上的男人。”
我的脸上绽出微笑,说道:“我意已决,我要到陆上去。”
“薇月!陆上的人不可信,陆上的男人更不可信!难道你没有听说极西姐妹们的故事嘛?”
蓝月缓缓说道:“有位月亮的女儿,解救了一位遇难的陆上男人,把他推上岸边。从此她心里天天想着那个人,终于在失去舌头的代价下,剥去鳞片,走上岸。然而那个人完全不记得她了,她又不能用嘴说明。在那人的结婚之夜,我们的这位姐妹终于伤心过度,化为海中的泡沫。”
“不必劝我,我要到陆上去。”
我离开了蓝月,登上岸,与何之章一同回到家。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人原来是有父亲的,他很像何之章,但是长满了胡子,他叫我呆在外边,带着何之章进去,里面的声音很响。
“你疯了,怎么带来海中的月女一族。她们是月神的后裔,我们人怎么能和她们在一起,就如人与猢狲不可婚姻。”
“恕儿不孝,之章注定要和薇月在一起。”
“唉,家门不幸,从此何家便没有你这人。”
我不是十分明白他们的意思,但是只要何之章和我在一起就好了。我不能离开水太久,我们就沿着河水向北进发,天气越来越冷,我受的了,但是天气太干燥,皮肤几乎要裂开,我不得已整天呆在水缸里。空间很小很不舒服,但是有何之章一直陪着我就好了。
我们终于来到有很多人居住的地方,我一辈子也没有见过这么多人,如果可以比较的话,只有西海每年长喙鱼的巡游可以比较了。
何之章做了官,我不知道这是干什么的,但是从此我就不用呆在小水缸里,我住在一个养满金色鱼的大水塘了,白天我就在里面嬉戏,晚上便和何之章在一起。天气热的时候,何之章也会把衣服脱guang,和我一样泡在水里,我们相互追逐,他从来没有赢过。
我感到肚子在悄悄地变化,里面有个小东西在动?这是什么?没有年长姐妹的教育,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但是在一天天大起来。我没有告诉何之章,怕他担心。
有一天突然来了很多穿奇怪衣服的人,就像海鱼的鳞片一样,在阳光下灼灼闪光;持着象长喙鱼一样的东西,围着池塘,真不舒服。何之章怎么一直没有来?过了好久,他才出来,坐在一角。
“怎么了?”
我伸手摸摸他的脸,脸上毛毛的,他已经长出了许多胡子。
何之章握住我的手,久久不放开,突然长叹一下,离开了我。
我很是奇怪。
那些怪人突然闹起来,把我赶到一角,撒下一张大网捉住我。把我抬起来。我很害怕,何之章呢?我怎么找不到他?
他们把我放到一个更大的地方,原来是搬家啊,那么也不必吓我。
可是何之章一直没有出现,倒是一个穿着黄色衣服的人经常来,自称李龙极。真好玩,很象大黄鱼。我问他何之章呢?他说,不必想他,从此我就要和李龙极在一起。我不明白,我一定要何之章在一起。这时他就发怒,吓得我赶忙潜入水底,不敢见他。
我的肚子越来越大,大的就像车轮鱼。里面一动一动的,一定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肚子里长虫子了。我好害怕,最近不仅何之章一直没有来,就是那个大黄鱼一样的李龙极也不见踪影。人们都在惊惶失措地跑来跑去,没有人来理睬我,没有来喂食,我只好自己在水里捉鱼,合着藻类吃。
一天晚上,一阵强烈的光芒伴随着惨叫声把我惊醒,水外面的房子在着火,有人挥刀斩向另一些人,尸体倒在地上,血水流淌到水里,殷红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真实害怕。四顾茫然,要是有蓝月在就好,靠在她温暖的怀里,我什么都不用害怕。我为什么当初不听她的话呢?如今何之章离开了我,不再相见,我好后悔。
“薇月,薇月!”
我听到了蓝月的声音,没有错,是蓝月那低沉好像遥远的风一样的声音。但是蓝月离我很远,她怎么能过来?难道是我在做梦?
不是做梦,是蓝月!
我看到蓝月大海一般湛蓝的眼睛在夜色里特别醒目!蓝月!
蓝月穿着人的奇怪衣服,一下子跳进水里,圈住我的脑袋,高兴地说道:“我终于找到你了,我的小海螺虾!”
“蓝月!”
我倚在蓝月的怀里,泪流满潸。
蓝月说:“自从你离开我之后,我无时不刻想念你。在东海时,我救了一个溺水的倭岛人,说道皇帝臣下献月女一名,养生于玄武池。我便知道是你。我于是顺河水西行,化妆成人类,终于找到你了。”
河水自西向东奔驰不息,绵延数万里,途中险滩瀑布无数。我是乘船过来的,其中的危机晓得。蓝月说得轻巧,但是满面风尘,我便明白她为了我付出的代价。
蓝月说:“薇月,我们走吧。”
我踌躇地说道:“我,现在走不了。”
蓝月诧异,我说道:“此刻我肚子大的根本不能上陆,怎么能走动?”
蓝月一把推开我,使劲盯着我的肚子,面色变的很难看,说道:“薇月,你有孩子了!”
“孩子?”
我一脸呆气,完全不知道。或许是我太小了,蓝月比我大一百多个寒暑交替。
蓝月恨恨地说道:“一定是那个欺骗你男人的孩子。”
“孩子。”我从最初的惊奇慢慢地转到一种奇妙的感觉,我要作母亲了。
蓝月叹气道:“现在不是操这心的时候,我们必须走。皇帝的叛臣击破了城池,若是遇见了我们,不把我们吃了才怪。我救的那个倭岛人现在有船泊在河水上,只要我们到了那里,就可以顺顺当当地回到大海。从此你我生活在一起,永远不再分离。”
我在蓝月的搀扶下步上陆,在水的浮力里,我还能稍微活动,一旦上岸,我几乎撑不住那个大肚子。河水离皇宫不是很远,但是我们花了很长时间都没有动过几步。我们不能离开水太久,何况皇帝的叛臣在城里骚乱,遇上他们,真的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
不想遇到他们却偏偏遇上了,一群持着刀子,身上披着象鲨鱼皮一样东西的人跑过来,看看我们,其中一个突然掀开蓝月的头套,大笑道:“是个胡姬。我玩过狄人,上过倭人,就是还没有试过胡姬。正好乐乐。”说着想把我推开,拉住蓝月。
蓝月急中生智,突然大声唱起歌来。蓝月的歌很美妙,很诱惑人心。在月圆的时候,她最喜欢倚在礁石上,对着长空歌唱,引得过往船只竟然撞在礁石上。
果然他们全部被蓝月的歌声吸引住,一个个傻呆呆地好像海马。蓝月拉住我,但是我已经动不了,肚子越来越痛。
蓝月大急,说道:“难道要生了。糟糕,在这种情况下。”
一旦蓝月不再唱歌,那些人就反应过来,一个个嚷着:“妖法,这女人有妖法。”却不敢过来。
我越来越难受,倒在地上,耳边回荡着蓝月的哭喊。
那些叛军围将上来,蓝月一边焦急地看着我,一边准备唱歌。突然叛军背后血光闪起,几个叛军来不及叫喊,就被打翻在地。一个个子矮小的黑衣男人手持一把长长的利刃,生硬地说道:“蓝月神女,赶快上船吧!叛军越聚越多。”
蓝月说道:“不行,我姐妹快生了。”
我已经听不到外边的声音,却能听到心在咚咚的乱跳,呼吸急促如潮,腹中一团热量在上升,随着他活动的加剧,我的意思在渐渐流失。这就是月女的命运。
月女一族生命极长,长到天地毁灭。一旦月女感到生命即将消亡,就会在体内孕育一个小月女,当新生命诞生时,也即是旧生命的离开。我的寿命还极长,大概还可以活上几万个寒暑交替,但是我却有了孩子。他的到来便是我毁灭,但是我却丝毫没有后悔。我没有后悔与何之章一起度过的日子,我没有后悔与他一同生下的孩子,只是对不住蓝月了……
原来逝去这么容易啊!
忽然我眼前风景一变,还是那孤月悬在海角,蓝月依于礁石,低低哼着小曲。我却泪流满面,她带我经历了一个悲情月女的一生,爱上了陆上的男子,却被始乱终弃。而那名男子何之章,正是我何家的祖先,一生茕茕孑立,虽才华横溢,写诗无算,却在离世前一一焚毁,留下仅有几首。其中有一首说道他年老形影相吊,回到老家,口音还没有变,小孩却已经当他是外来客。
蓝月媚眼若丝,充满诱惑的嗓音一直在引诱我:“来吧,我的薇月。我们一起回到大海里,从此永不分离。”
“不不!”我努力抗拒,“我不是薇月,我是何枫。我只是一个普通的陆上女子,不是长久如山岳的月女。”
蓝月说道:“别犯傻了,我的小海螺虾。你就是薇月,薇月就是你。我们月女与众不同,旧个体不会随新生命的诞生消失,而是被新生命继承。但是薇月诞下的孩子是个人与月女混血的男孩,虽然继承了薇月的一切,可是薇月并没有在他身上体现。伴随着一代又一代血的流淌,终于我找到了你,薇月!我整整等了你一千多年。”
我拼命摇头,说道:“我不是,我不是。”
蓝月微笑道:“不要再抗拒自己的身份了。”
我喉头发热,有个声音要呼之欲出,体内有一股热量在蠢蠢欲动,脑子却头痛欲裂,我是谁?是何枫还是薇月?伴随血的数千年前记忆已经苏醒,今世的记忆也在纠缠,我知道了,我即是薇月,也是何枫。
我松了口气,朝蓝月说道:“对不起,我还是象以前一样任性,不肯听你的话……”
蓝月一阵狂喜,大叫道:“薇月,你终于回来了。”
我说道:“数千年来我已经习惯了陆上的生活,而且我在陆上也已经有了心中所爱恋的人。我不能再和你一同回到海里,因为陆上就是我的家。”
蓝月大叫:“不,这不是薇月,你究竟对她做了什么?把我的薇月还回来。”
一阵冷凄凄的海风吹来,卷起蓝月的海藻一样的头发,她的眼睛寂寞之极,充满了心碎绝望的神情。
突然岸边传来一个男人的大吼声:“海中的月女,你在对人做什么?”
是箴言!他怎么过来了?这时又想起一个女孩子的声音,是帛书。
“枫姐姐,赶快离开她!海中的月女最擅长诱惑人心。”
蓝月呵呵冷笑道:“哦,原来是一头吊眼狐狸和瞎眼獾,我们月女什么时候干系到你们了?”
箴言说道:“小枫是我的未婚妻,我不允许你伤害到她。若你再不离开,我便对你不客气了!”
蓝月呵呵冷笑,声音冰冷之极,她转身跳入大海,远远地消失在海的尽头。
至于他们怎么会突然赶来。原来那晚帛书睡不惯城里的房子,半夜里摸到我床上想和我在一起,却扑了个空,透过窗子远远望见我站在海滩上,耳边隐隐是诱惑之极的歌声,大惊失色,连忙叫醒箴言。
箴言和我商量了一下,觉得月女蓝月可能还会再过来,为了不至于惹出太多的麻烦,准备回到荷田居最安全。于是妈妈哭哭啼啼地和我们告别,仿佛我去的是遥远的地方,而不是一山之隔的越东。
日子还是和平常一样地过着,春假结束后我又回到学校,顺便把帛书也带上,叫她也长长见识。倒是一些知道我订婚的同学无聊之极,开玩笑硬是说帛书是我私生女,令人哭笑不得。转眼一个月过去了,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薇月在我体内除了那次离奇之旅的副产品以外,什么记忆都没有留下,我几乎忘却了她。
然而另一个人始终没有忘记,终于在又一个月圆之夜,蓝月趁箴言和帛书都不在的时候,忽然出现。
我睡得糊里糊涂,当睁开眼睛时,第一个接触的是蓝月那双如大海一般湛蓝的眸子,古怪微笑看着我,我毛骨悚然,身子一动,好像被什么绊住,于是大声叫道:“你要做什么?”
蓝月轻轻地抚mo我的额头,说道:“不用害怕,我的小海螺虾。我帮你把自己找回来。”
蓝月倏地从背后抽出一把鱼骨做的匕首,在我面前比划。
完了,箴言不在,我又被绳子捆住,动弹不得,这回死定了!我怎么这生糊涂,蓝月为了寻找薇月,甚至冒险沿河水西行数千公里,何况在到处池塘河流的水乡呢?
蓝月温柔地说道:“不用害怕,很快的。薇月,你就要回来了。”
蓝月说着,猛然挥刀,却是在自己赤裸的胸口割了一刀,鲜血顿时涌将出来,溅在我的脸上,我的身上。
好热!一股灼烧感蔓延全身,俨然感冒时滚烫的感觉一样。我一个痉挛,身子被捆住只能向上挺起,象只被扔进锅里的虾一样。
我喘着粗气,不断扭动,渐渐地稳定下来。难道月女的血有毒,想弄死我?
蓝月的眼睛放光,说道:“我的薇月,你没有感到身上的神奇变化嘛?”
我正想说话,嘴里吐出的却是一条蛇信子,我一惊,感到绳子已经不成束缚,钻了出来,只能游在地上。我没有这种运动的经验,四处乱游,撞到一面立式大镜上,一怔,眼泪不禁流下来。
镜子里面是一条一人多长的白蛇,不住吐着信子,一双大大无神的眼睛滴着泪水。这副模样,箴言还会喜欢我嘛?
蓝月过来,说道:“不用担心。这就是我们月女的本态。你已经忘记太久了,让我的血作引子唤起你身体的记忆。”
“小枫,我们回来了。”
是箴言的声音,他开着车回来了。
等会儿箴言走进来,看到的将是蓝月和一条大蛇,我怎么能这副样子见人呢?想找地方躲起来,这时箴言和帛书走进来,乍看到蓝月是吃了一惊,随之镇定下来说道:“蓝月,你来干什么?小枫呢?”
帛书瞅见地上的衣服和一条大蛇,马上醒悟,大叫道:“不好了,枫姐姐被她变成一条大蛇!”
蓝月说道:“呵呵,什么变成一条大蛇,这根本是我们月女的本态。”
箴言声音颤抖,说道:“你为什么怎么做?还我小枫本来面目!”
蓝月冷笑道:“这不可能!虽然她会恢复人形,但是也是我一般的模样,终生离不得水。看,她已经在反应了。”
身子又开始热起来,渐渐的先有了脚的感觉,接下来是手。我在地上蜷成一团,好像刚刚破茧而出的蝶,伸展四肢,勉力摇摇晃晃站起来。手臂、两肋都长着一些细小闪着亮光的鳞片。
蓝月大笑道:“你看,果然是这样。薇月!哈哈……呵……怎么回事?”
我的鳞片在逐渐消失,仿佛生来就没有一样,恢复了人的模样,只是身子很虚,没有力气。
蓝月哭泣:“你不是!你不是薇月!我等了一千多年,你怎么不是薇月?”
帛书冰雪聪明,脱下外衣披在我身上,说道:“箴言哥哥不许看!”
箴言一怔,随口说:“可惜,没看够。”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等会来收拾。
帛书把我扶到沙发上休息,打发箴言去煮些点心。那个蓝月好像失去了心的木偶一样,呆呆坐在地板上,双目空洞,我们也没有人去理睬她。直到天明,蓝月才摇摇晃晃站起来,口中嘀咕着:“为什么不是,为什么不是?”突然眼睛一亮,嚷道:“我明白了,你还没有到觉醒的资格。或许你的下一代,或者下下一代,代代如此,总有一代会觉醒。我已经等了一千多年,再等上几十几百年又何妨?”
于是蓝月迎着朝霞走出荷田居,背影有些孤单落寞,却又是坚强无比。
其实我的身体很快恢复了,也没有什么不良反应。我不是薇月,我没有办法变成薇月。一天我想到,我有三姐妹,最有可能变回薇月的人并非是我,或许是姐姐妹妹。我只是继承了薇月稍许记忆,所以蓝月把我当成了她,空欢喜一场。
倒是箴言,不得不教训一下,让他活活看饱眼,但是后来也想开了,我是他未婚妻,以后……
我有时问:“箴言,我会象白娘子一样变成大蛇,你还会喜欢我嘛?”
箴言反问:“我是狐,你喜欢我嘛?”
不用回答这个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