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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相欺

      因为林振衣身上的伤,他们在这里又呆了三天。其间杨逸检查过几次林振衣的伤势,向他道:“你不痛吗?”

    林振衣淡淡道:“痛啊。”

    杨逸道:“那你怎么……”

    杨逸想说林振衣在这样的伤势下怎么还谈笑自若,林振衣却已先截了他的话,道:“忍着呗。”

    杨逸没有再说,心里对此人更加佩服。

    侯飞云一直在折腾她的青云石,让杨逸惊讶的是,她在试了三十五次之后居然让青云石离地了两寸,试到两百二十五次的时候青云石已经能离地三尺,第五千七百二十一次时已能离地五丈,第七千九百八十三次时她终于能在青云石上站稳,第一万一千一百一十一次时终于能御着青云石飞过一个山头。

    至于杨逸呢……就一直在边上数着……

    这三日间,侯、杨二人问林振衣了一些关于三大门派的事情,林振衣都一一作答。毕竟他们对这三大门派的了解都是从书上看来的,没有林振衣知道的清楚。

    杨逸见林振衣伤势已好转不少,便打算明日便离开。侯飞云死缠烂打地要多呆几日,杨逸不允,道呆久了会被秋梧派的人找到。于是杨逸便去查看道路去了,侯飞云和林振衣并排坐在很深的草中。

    侯飞云道:“林兄,你有伤,躺着歇一会儿吧。”

    林振衣笑道:“我伤没那么重好么?”

    侯飞云呃了一声,道:“其实是我自己想躺一下,看你坐着,有点不好意思。”

    林振衣一怔,将双手交叉枕在脑后,躺了下去。他们之间相隔很近,但草很深,林振衣一躺,侯飞云就看不到他了。

    侯飞云在他身边躺下,依样将手枕在脑后。在草丛里她看不到林振衣,但她知道他就在身边,便有种奇怪的安宁感。

    天色很好,当得起云淡风轻四字。风吹过草的间隙,疏疏,清得可以失了岁月流年。

    侯飞云道:“林兄,以后可以来尽水山找我们。”

    林振衣道:“尽水山?那是什么地方?”

    侯飞云道:“你到江黎郡桐杨县,向当地人一问便知。”

    林振衣咦道:“那不是离我们天赐郡很近吗?”

    侯飞云道:“是啊。”

    白云自在,满目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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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昌城。

    洛昌城是既陇城之后的修真界第二大城,原因很简单,它位于玉屏山脚下。

    玉屏山,即寒冰派所在。

    杨逸在及其惊讶地发现自己这个一向不靠谱的师妹居然能勉勉强强飞起来后,就坚持不让她站在自己剑上。由于杨逸要降低速度等这个经常撞树的师妹,侯飞云又一路上叽里咕噜地骂这个不厚道的师兄,还不断地提各种千奇百怪的刁钻要求,二人花了一个月才到洛昌城。

    甫一进城,侯飞云便上看下看左看右看东看西看南看北看,然后向杨逸道:“这里真的好大啊!”

    杨逸只是笑了笑。

    洛昌城他不是第一次来了,自然不会为此地风物惊讶,但侯飞云之前去过最繁华的地方也不过尽水山脚下那个叫桐杨的小县城,乍来此地,不免惊叹至极。

    洛昌城是天下数一数二的繁华之地,街上车马川流不息,商铺旌旗飘扬,人来人往,伙计在门口迎接或者恭送客人。道旁建筑多大气轩昂,飞檐苍劲。

    城内的一家酒楼中,侯飞云和杨逸正坐在二楼雅座上。

    为了省钱,侯飞云和杨逸这一路上吃饭要么在野外解决,要么在一楼大堂,今日进了城中,杨逸却要了雅座,大概是为了让侯飞云见识见识。

    杨逸用筷子打着桌面,看着桌上先上的几个凉菜,笑道:“师妹,你以前在山上喝过酒吗?”

    楼下经过了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车上银铃细碎地响着。

    侯飞云警惕地盯着他,道:“你想干什么?”

    杨逸笑笑,喊道:“小二,来四两花雕。”

    侯飞云皱眉道:“你自己喝吧。我可不喝。”

    她又加上一句,道:“小心我回去告诉大师兄。”

    杨逸笑道:“你不会的。”

    此时店小二已经将酒端来了,杨逸从小二手中取过酒壶,轻轻一笑,给自己和侯飞云各倒了一杯。清酒从素雅的江南冬景白瓷酒壶纤细的壶口中流出,注到黑檀木竹纹的酒杯里,起了一个浅浅的漩涡。

    杨逸纯净的双眸倒映在清酒漩涡中,一圈一圈仿佛轮回。

    他向侯飞云端起酒杯,道:“尝一点?”

    侯飞云微抬眼看着他。杨逸浅笑着,笑容中有种让人无法拒绝的东西,仿佛三生三世,便是这般执子之手静待第一朵桃花盛开。

    于是她涩涩抿了一小口。

    杨逸笑了笑,道:“我有点事要告诉你。”

    侯飞云把酒杯拍在桌子上,做豪气干云状,道:“说!”

    她稍稍觉得有点惋惜……因为木杯子拍在桌上不是很响……

    杨逸道:“我说了啊。”

    侯飞云道:“说。”

    杨逸道:“我真的说了啊。”

    侯飞云:“说。”

    杨逸:“我真的真的说了啊。”

    侯飞云站了起来,伸手够到杨逸额头上摸了摸,咦道:“没发烧啊?”却看师兄一脸郑重,不像是玩笑的样子,只好坐了回去。

    杨逸淡淡道:“陇城少城主林振衣,串通秋梧派,泄漏本门机密,被其父逐出陇城。”

    侯飞云呆了一呆,道:“师兄你真发烧了吧?”

    杨逸喝了一口酒,道:“怎么?”

    侯飞云道:“师兄你在逗我吗,林振衣被人折磨成什么样子你没看到吗,怎么还会信这种话?”

    杨逸不回答她,只道:“要不要再喝点酒?”

    侯飞云皱眉:“难喝死了。”

    杨逸也不强求她,自顾自又喝了一口,道:“这是陇城说的。就我们路上这几日,消息已经传遍了。”

    侯飞云嘿道:“陇城说的又怎么样?陇城说的便是天理吗?”

    杨逸道:“确实是。”

    侯飞云怔住。

    杨逸正色道:“师妹,你不知道人心险恶。陇城是与寒冰断弦并称的名门正派,断不会胡言乱语,毁了自己数千年清誉。”

    侯飞云大叫:“那林振衣呢?他的伤还是我检查的你给他治的,你倒说说看这能有假吗!”

    杨逸霍然起身,一挥袖,很想有什么无形的东西笼了下来,罩住了他们这间雅座,这才道:“话不可乱说,小心招来灾祸。”

    侯飞云双瞳一缩,冷然道:“什么意思?”

    杨逸心中暗叹,知道师妹已动了真怒。他与侯飞云相处多年,知道侯飞云大叫大嚷就是没什么大事,若是不叫不嚷面色森寒,那就大大麻烦。

    他道:“林振衣已成叛徒,天下人共弃之。你这话若是被人听到,还不知要惹出多少麻烦。”

    侯飞云毫不退让:“那又怎样?”

    杨逸道:“现在不是这样那样的问题,是事实!”

    侯飞云冷笑:“你怎么知道什么是事实?”

    杨逸道:“你看到林振衣一身的伤,怎么知道他不是装的?我就问你,以你我的道行,别说师父了,就是大师兄装给我们看,我们难道看得出来?”

    侯飞云瞪了他半晌,颓然坐倒。

    杨逸又道:“我也跟你说过了,陇城数千年清誉,堂堂三大门派之一,林振衣与我们不过相处了三天,你信哪一个!”

    侯飞云不答,狠狠盯着杨逸,胸前衣衫剧烈起伏。

    杨逸低声道:“师妹……”

    侯飞云袖袍微摆,勉强算作挥手,黯然道:“别说了……”

    杨逸还欲再劝,却看到侯飞云闭起双目,狠狠咬着下唇,双眉皱起。两行泪从她眼角滑下,浸湿了深长的睫毛,滴在她自己腿上,在墨绿衣衫上晕开一片暗色。

    那双眉皱得他心里好痛。

    他双唇微动,似欲开口,侯飞云却突然睁开眼,一把抢过桌上酒杯,仰头全部灌了下去,然后摸索着将酒杯放回桌上,双手撑住桌沿,伏在桌上剧烈地咳着,咳得双颊一片潮红。

    她眉目本偏孤清,这片红色一染,便有了绝艳之感。杨逸虽明知此时不宜如此,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侯飞云毫无酒量可言,一杯酒下肚,便觉得昏昏沉沉,勉强撑起来看了杨逸一眼,就伏在桌上睡了。

    她抬头时间虽短,杨逸却已看清——她淡若柳烟的双眉还是皱着。一瞬间,他真的好想帮她抚平——如果可以做到的话。

    他走了过去,将她抱起,一手正抱在她肩上,只觉得她双肩说不出的瘦,瘦到他可以清晰地触到她突兀的肩骨。侯飞云还没有醉死,在他怀里挣扎了一下,喃喃道:“……师兄……你该不会……像他……他……一样……也……也……骗我吧……“

    杨逸俯身,在她颊上轻轻吻了一下,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感觉,轻声道:“连你师兄我也信不过吗?”

    侯飞云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微微动了一下,又喃喃道:“……师父……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