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廉甲
廉尺走到后山,确认周围无人后,终于再忍不住,张口喷了口血,溅得身前草丛血迹点点。
他不再犹豫,当即摸出一颗洗髓丹吞下,找了处隐蔽树丛,盘膝而坐,运气调息。
体内筋脉此时已乱成一团,以仑泉境初期战胜高出自己两个境界之辈,说起来好听,看上去也很美,但现实终究不是如此。
若非之前这幅身体的主人十几年苦修的积累,若非体内那股暴烈炙热的霸道气息,他今日哪里能获胜?
之前那个少年廉尺,勤修苦练十余年,虽然境界一直没有突破,但毕竟积累了深厚的真气。因为死脉的缘故,那些真气无法连贯,一直潜伏在体内,但近日死脉的问题已逐渐被廉尺解决,因此可以暂时运用那些真气。
再加上修炼《不死印》带来的那股霸道气息,他之前才可以和张小泉硬碰硬,但境界差距始终摆在眼前,受伤是在所难免的,不过这也是他刻意为之的结果。
又分别服了一颗伐筋丹和炼骨丹,故技重施,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真气走向,引导药力行走于受损经脉和死脉之间,良久……
“现在,我知道自己在这个境界的极限在哪里了。”
廉尺睁开双目,心中说道。
“仑泉境初期能够达到的极限,应该就是张小泉那种程度了,或许要强一点点,但对身体损伤太大,不划算。”
那三颗丹药毕竟不是疗伤用的丹药,效果并不出众,但他的问题本来就出在体内筋脉之上,从这一点来讲,也算是对症下药,筋脉理顺一些后,伤势自然就不那么严重了。
“为了体内的那些死脉,药不能停啊。”
猛然想起前世一句网络名言,廉尺在心中默默说道。
王师弟那些人的丹药来得正是及时,他也不会矫情,抢人者人恒抢之这句话在僰山上无比适用。
抛开漫长的身不由己的杀手生涯后,那些短暂的不适从已经逐渐过去,此时的廉尺,虽然有轻微的交流障碍症,但更多的还是跟随本心。
别人对他温和,他就温和对别人,别人对他善良,他就善良对别人,别人对他狠毒,他也不会对人家手下留情。
总的说来,这个世界给予他什么,他便还予什么。
至于要求那几人不许抢别人的丹药,与道德无关,他心中也没有感情这种拖累,但既然别人没有惹到他,他也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造成别人的损失。
这大概就是身为机器人最简单而直接的思路了。
“倒是因祸得福,通过这次受伤,对真气的控制和运用比以前更纯熟了。”
廉尺看了看天时还早,又闭眼入定,再度沉浸进修行的世界中。
之前胸口处还有极细微的起伏,慢慢的,整个胸膛完全平静下来,呼吸微不可闻,到最后更是近似于无,廉尺仿佛变成了一尊万年未变的雕塑,静坐在树丛中,心神却逐渐放大,将周遭情形尽收脑中。
整个世界忽然变得生动了起来。
风吹而草动,虫跳而蝉鸣,螳螂伸出长长的大刀砍了夏蝉,却被身后黄雀一喙啄了去,黄雀啾啾而啼,浑未发现身后一条花斑毒蛇,正吐着长长的舌信,而不远处的树上,一只通体雪白的小貂,灵动的眼珠骨碌碌转了转,随即用贪婪而渴食的目光死死盯着那条蛇……
整个后山,其实就是一条完整的食物链。
廉尺眼睛未睁,随手从怀中摸出一颗洗髓丹,指节微曲,然后绷直,丹药化作一道黑线,随着劲风弹射而出。
嗤!
洗髓丹飞快击中小貂鼻尖,力道极轻,却吓得小貂尖叫一声,顿时,黄雀惊走,毒蛇回穴,地上的草摇晃几下也不再动,一切仿佛从未发生过,又恢复了平静。
但类似的情景,却无时无刻不在后山的每一处发生着。
“这就是大自然吗?生命体果然有趣之极,书上讲得没错,万物皆有灵。”
小貂窜进从中不见,一会又蹑手蹑脚地悄悄出来,走近那颗丹药,火红色的眼珠转个不停,好奇地上前嗅了嗅。
廉尺睁开双目,眼中异色一闪而过,想了想,又再次合上双眼。
这一次,在他闭目的瞬间,心跳几乎立刻就止住,呼吸也渐渐微弱,到最后变得没有,全身体表贴合微微起伏,仿佛是在呼吸一样。
他好似已与整个自然融为一体,难分彼此,也忘却了时间。
这是修炼中很难遇到的一种玄妙境界,佛家称作顿悟,道家谓之入定,但在廉尺看来,这是一个知觉的重新组织过程,从模糊的、无组织状态到有意义、有结构、有组织的状态,是知觉的瞬间重组,也是顿悟产生的基础,或者理解为人体大脑皮层精神波动的一种现象,当一个人聚精会神做某事完全忘我时,大概就会出现这种现象。
但这明显又是一个驳论,既已完全忘我,又何以对外界细微处如此洞悉?
廉尺发现自己现有的知识水平竟然完全不能解释这种情况,只能说是修行的奇妙之处了。
远处,一条身影缓缓走至附近,映入心神。
廉尺不睁眼,却看得清清楚楚,那是廉甲,他这一世的“父亲”。
廉甲背着竹篓,里面装了些菜,还有些不知名的植物,应该是草药之类,手里拿着镰刀,此时正在四处搜寻着什么。
忽然,他眼睛一亮,快走几步,来到一个土坡前。
廉甲手中寒光一闪,变幻出一道弧形光影,光影一闪即瞬,只见土石激飞,呈放射状向四面散开,一株绿油油的药草直飞而起,被他一把抓在手中。
廉尺心中一动。
“好精准的控制。”
简单,直接,用力恰到好处,仅仅是一刀破开所有土表,同时藉由那股力道将药草压迫而出,又丝毫不伤药草根本。
最关键的是,这仅仅是一个打杂的老人在采药日常中的随意一刀,没有考虑,没有思量,不假思索的一刀而出,根本没有想过会不会对药草造成损伤。
何其强大的自信!
“这个人平常采药中定然挥过无数次刀,每一刀都是如此精准的控制,才会有这种强大的自信,但仅仅是采药,是不可能练就这种技巧的。”廉尺这样想。
那不仅仅是“技”的问题,还涉及到“力”,因为要将药草压迫飞出,光有技巧显然是不够的,至少需要仑泉境的修为。
廉甲说过,他曾是蜀山外门弟子,所以具备仑泉境修为是很正常的,但就方才显露的技巧而言,至少目前的廉尺还做不到。
这就有点奇怪了,身为人父,既然如此厉害,为何从未教导过从前的廉尺,甚至这些在少年的记忆中竟然丝毫没有?
廉尺忽然发觉自己有些看不透这个人了。
“哈哈!竟然是益神草!”
看着那株药草,廉甲脸上出现了喜色,自语道:“好!有了这益神草,可保我儿起码十天内修行心境专一无我,不受外境干扰。”
廉尺心中一颤,随即恢复原样。
“廉师弟的刀法很好啊……”
一个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我只道你剑法很好,想不到刀法也同样惊人。”
廉甲回头望去,一道身影缓缓步入林间。
隐匿在草丛中的廉尺也微微有些讶异,竟是余暇?
“余师兄!”
看见来人,廉甲很是高兴,搓着双手,神色间隐隐有些自得,说道:“师兄过奖了,采药时挥弄两刀,算得什么刀法,说起来只是熟能生巧罢了,发力的时机掌握,力道的方向控制,还有……”
余暇一摆手道:“我不关心这个。”
话语很冷,说话的人也是面无表情,双手负在身后,一直仰着头望着天上,似乎是不屑看面前之人一眼。
廉甲笑容一滞,有些尴尬道:“那师兄找我是……”
“你那儿子今日伤了人,你可知道?”
“什么?”
廉甲惊呼出声,“怎么可能!廉尺性子随我,向来老实本分,从不与人为难,怎会伤人?”
余暇看着他,讥诮道:“老实?本分?开始我也以为如此,但他今日确实打伤了人,在场数百弟子亲眼所见,难道还有假?”
“他……打伤了什么人?”
“张小泉,为人凶残霸道,在外门弟子中小有恶名,没想到廉尺竟敢和他动手,还能战而胜之,倒是叫我刮目相看呐。”余暇看着他,意味深长说道。
廉甲松了口气,“既然早有恶名,打伤就打伤了吧,打得好!”
就是说话这一瞬间,他表情忽然变得淡然,仔细看还有些厌恶在里面,眼神里满是沧桑与风霜,好像忽然从一个佝偻谦卑的老人,变成了一个阅尽百态的智者。
余暇看着他的表情,呆了一下,神情也变得有些古怪,说道:“这不是关键,关键在于……廉尺不过是仑泉境初期的境界,那张小泉却已经是……”
余暇看着他,一字一句说道:“仑,泉,境,巅,峰!”
廉甲身子一震,满脸惊骇,“你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