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宇的分歧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再也没有小时候期盼长大度日如年的感觉。寒假一晃就过去了,短暂得像是个梦。
走的前一天,秦商宇去了那所现在已经属于他的房子。金属制成的钥匙因为长久闲置,泛着灰扑扑的锈迹,上去冰冷滞涩。
房间里的布局没有任何变化,易铭画的那幅《通往帕那苏斯山》占据着整个客厅,而画室更是乱糟糟一片好像从来没有整理过。秦商宇站在屋子中间,恍然觉得一切都那么生动仿佛下一秒,那个天使般的少年就会推门进来。
狠狠地闭了闭眼,秦商宇告诉自己不可能。他并不明白,易铭为什么要给他这样的馈赠,也许,他做的很多事自己都无法理解。这样深不可测的人,怎么会愿意做一个笨蛋的弟弟?
一切,不过是一场梦。
从梦境回归现实,秦商宇看到的,是陈星宇温润谦和的笑脸。他对自己的司机礼貌地微笑,说:“麻烦你先送他们去学校放行李,然后我们再出去。”
是的,这是个优秀的男人,此刻,我们在一起。
骤然回到天寒地冻的北方城市,秦商宇有时光倒流的错觉。所有的树木都枝桠萧瑟,常绿的乔木也是沉沉的灰败颜色。
但是这些都抵不过秦商宇心里的春暖花开。上学期因为身体的原因错过了社团招新,这学期刚来导员和学生会主席就找他谈话,问他想不想进外联部,秦商宇自然没有问题,他从来不会放任机会从指尖溜走,除非他实在不感兴趣。
结果第一次部长例会的时候,秦商宇被通知调到了学习部,理由很官方——学生会工作需要,秦商宇很是纳闷儿。徐右倒是觉得这样正好,少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也不至于累到他。
后来有一次在外面吃饭的时候说起这个事情,陈星宇才说是他的意思。看着秦商宇张成“o”型的嘴,陈星宇心情很好地调笑:“你不要惊讶,我和你们院长还有行政处的人关系都不错的,老师也比较熟,你以后都不会再遇到什么难题了。”
秦商宇更惊讶了,心想你个学法律的讼棍凭什么和我们国关关系这么密切啊,不过这个他就没问,因为他觉得这不属于他可以干涉的范围。
但是还有别的问题:“什么叫我以后不会遇到难题?还有,你凭什么觉得我就不能在外联部?”
“不是不能,是不需要。”陈星宇揉揉眉毛,小孩子果然是会介意的,“你的交往能力并不差,我希望你能和教授们多熟悉熟悉,这也是为以后考研做准备。”
等等,问题更严重了,“谁说我要考研?”至少目前他没想过。
“我说的,”陈星宇语气笃定不容置疑,“你就一直呆在学校里好了,毕竟学校里氛围更宽容,如果我们之间的关系会造成什么后果,这一块儿我比较容易解决。”还有一个原因陈星宇没说,在学校里人际关系虽然也很复杂,但只要你想,还是可以保持单纯的,他就希望秦商宇这么单纯下去。
秦商宇从小到大没有受到过这样的待遇,一时有点回不来神。他从小都是自己做决定,爸妈只会说,你自己想好,决定了就不要后悔。即使是秦爸,也只说“我希望”,从不曾有人这样不容分说独断专行地规划他的人生走向,甚至连他本人都不用参与。
“大宇,学生会的事我没意见。但是我认为,你至少应该跟我商量一下,尤其是,你想得那么远。”秦商宇认真地斟酌着用词,以防言语不当引起争吵。
“我想的远么?我自己倒不觉的,只是想安安稳稳地跟你在一起罢了。怎么?难道你不这么想?”陈星宇倒也不生气,反而好心情地笑着。
“不是,我当然想的,我只是觉得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好了,小孩子就是这样。我最近太忙,实在抽不出时间跟你解释,下次注意还不行吗?”陈星宇了他的脸,“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啊,我比你多吃十年饭,相信我没错的,你只需要跟着我往前走就行了。”
这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情,秦商宇看在这句话的面子上没有发作,把所有的腹诽都压在心底。他也看得出来,陈星宇最近气色都不太好,大概是真的累,还是等有合适的机会再跟他好好谈吧。
让秦商宇没有料到的是,这只是陈星宇霸道专制的开始。
两个星期后的一天下午,他们还在上课,陈星宇跟老师打了个招呼,就悄悄把秦商宇从后门拉出了教室。
“你来干什么?没见我上课呢?”走廊里很安静,秦商宇甩开他小声说。刚刚看到陈星宇和他们老师的眼神交流,果然很熟的样子,靠!
“连课都不会逃怎么能叫大学生呢?再说你这也不算,我都跟你们老师打过招呼了。”陈星宇并没妥协,拉着他继续往前走。
秦商宇有点好奇,看他想干什么,于是就这么跟着他走了。
到了宿舍,还是那个跟班儿司机,麻溜儿地把秦商宇的东西收拾了一下,然后就扛下楼了。秦商宇看他的动作那叫一个行云流水,愣是没给他□一句话的机会。
陈星宇看他这么乖也很高兴,就拍拍他的手然后握住:“先去我那里,下学期就给你申请退宿。”
“我干嘛要退宿啊?”
“因为你要跟我住。”
“我干嘛要跟你住啊?”
“因为我们要同居了。”
“我干嘛要跟你同居啊?”
陈星宇不淡定了,偏过头看他:“我说亲爱的,咱能不能结束这么没营养的对话?”
“可以啊,你先说清这是要干嘛!”秦商宇没好气,竟然还嫌他没营养?
“小宇,事情很简单,我想跟你在一起。”陈星宇调整了一下姿势,看着秦商宇的眼睛,“我平时太忙,和你相处的时间太少了,我只希望晚上回家的时候家里也有你,这样可以吗?”
“哦,知道了。”没办法,秦商宇对于温柔攻势向来没有抵抗力。
看着他微微泛红的侧脸,陈星宇轻轻舒了口气。果然,对付小孩子就是要哄的,不能用庭辩时的逻辑跟他说话,那样小孩儿会翻脸。
晚上给徐右发了个短信,报告了一下情况,徐右也没说什么,只是哦了一声,就把电话挂了。
刚过三秒,程斐斐电话打过来:“兄弟,你被包养啦?”
“包你个头!我这叫绑架!绑架你懂不懂?我是被绑架的。”秦商宇忿忿地强调,然后又灰心地想,老子干嘛要塌自己的台,反正也没人来解救。
“你可以报警的。”身后有人淡定地提醒,是陈星宇。
“嘿嘿,开个小玩谑,不要介意。”秦商宇打个哈哈,埋头吃饭。
陈星宇却不打算放过他,撑着下巴说:“如果是绑架的话,至少要绑起来才会逼真一些吧?我会打水手结,要不要试试?”
“不用不用,我吃完了,去个厕所。”说完就尿遁了。
看着他仓皇逃窜的背影,陈星宇突然觉得整个屋子里都暖起来,真是美好。
很有心情的洗了碗碟,陈星宇踱步上楼去找他,秦商宇窝在地上看叶芝的诗集。这家伙什么习惯,老喜欢坐在地上。陈星宇坐在沙发上把他脑袋抓过来,有一下没一下的顺毛。
“看这个干嘛?讨好班上的女生吗?”
“讨好你行不行?”他刚好看到《当你老了》,就轻声读起来。
“不行!他的情诗都是写给他的女神的,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有倾城容颜了?”
“你已经很倾城了……”秦商宇仰头看他,被敲了一记在脑门儿上。
安静了一会儿,陈星宇突然问:“你有没有护照?”
“有啊,干嘛?”
“五月份巴黎有个拍卖会,你和我一起去。”
“看上什么宝贝了?”
“科克托的诗集,据说有他自己手绘的大量图,非常珍贵。”
“哦,是那个说‘我是一个谎言,永远述说真实’的科克托吗?”
“没错!”
“那好吧,我们一起去。”秦商宇看过他的传记,这个人,怎么说呢?用天才来形容似乎有点侮辱他,可是人间已没有更合用的词汇,可见,语言是多么贫乏的东西。
曾有人这样形容他:“科克托从来没有想过,要在一个领域深入构建什么,他做得最好的是在一个成熟得快要老死的领域,冲出一个缺口,指明一个新的方向,剩下的事情就不是他去做的了。所以科克托是最纯粹的先锋大师,可能也正因为科克托在本质上的先锋,他在当代世界的地位开始逐渐被边缘化。”
多么确又让人伤心的评价!
然而秦商宇更为触动的是他和天才少年雷蒙德拉迪盖的凄婉爱情。科克托第一次见到拉迪盖时,这个俊美的少年只有16岁,正值他最美好的年纪。此时的拉迪盖还只是个籍籍无名的漂亮男孩儿,可是科克托却从他身上嗅到了天才的气味,他说,这种气味只有兰波身上曾经有过。
这个天才的少年因为伤寒年仅20岁便早早辞世,科克托惊慌失措,无法承受失去情人的悲伤,在此后的六年间,他一直不能摆脱毒品的折磨。
也许是因为自己太过冷静和保留,秦商宇总是不由自主地对那些能够爱得毫无保留的人心生艳羡。然而那些故事只有点缀在艺术史上才是美丽的,放在普通人身上,执念和痴缠不休往往只会让人更加面目可憎,并且厌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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