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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知一脚陷在淤泥里没拔出来,身体向前倾倒,一跤跌进水里。
    他知道这里水浅,自己只要双脚着底,站直了身子便没事了,却被水呛得发晕,双脚在淤泥里使不上劲,身子虽然尽量挺直,却是斜斜向前的,他前世就是旱鸭子,又是从来不去公共浴室和游泳馆的,这会连呛两下就有些找不着北了,好在很快胳膊就被抓住,紧跟着一条胳膊穿过腋下把他环身抱起来,头离了水面,肺里吸到新鲜空气,这才又清醒过来,只是连声咳嗽。
    高以纯把他抱上岸,让他趴在自己的大腿上,轻轻拍打他的后背,见穆云翼好些了,又开始数落他:“告诉你不要自己下水,想要玩的,等活都弄完了,我带你一起下去,有我护着,你就是去鱼窝里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偏不听,就自己往里跳,这下呛着了吧!”说完又在穆云翼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看你以后还听话不听话!”
    穆云翼是大人芯子,原本呛晕了,两腿跪地,趴在高以纯腿上咳嗽还不觉什么,这会后边猛地挨了一巴掌,虽然不怎么疼,却因为沾了水,听得一声极为清脆的巴掌声,登时大红了脸,转头看向高以纯:“你干什么!”
    高以纯虎着脸:“怎么着?我读书不好,你能罚我,现在你不听我的,我就罚你,你说,下次还背着我下水不了?”说完又在另一边打了一下。
    穆云翼脸上更红了,一着急,又咳嗽起来:“咳咳……不下了……咳咳咳……”
    “不下了就好!”他把穆云翼带到地头,用从家里用牛车拉来供人喝的井水给穆云翼重新冲洗干净,尤其是左手臂上的伤口处,“幸亏已经结痂了,要不然有你的罪受!”仔细检查伤口,发现并没有什么不妥,这才松了口气,投了自己用来擦汗的手巾,给穆云翼从头到脚都擦干净,再让他把湿的亵裤脱了,直接穿上长裤和中衣,“先这么着吧,等晚上回家再换。”
    高以纯又过去带人继续干活,高以清端着水盆过来笑嘻嘻地说:“元宝哥哥被打屁|股了!”
    穆云翼宓貌恍校待要说他几句,看他脸上还挂着泪珠,方才自己呛水,这孩子吓得不行,当场就哭了起来,这回又端水过来,把穆云翼泡了泥汤的亵裤拿过去洗,一时之间又不好说别的:“你放着吧,待会我自己洗。”
    “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高以清满脸的理所当然,“等洗完了,挂在车厢上晾着,一会就干了,你不是常说不穿这个不好的么。”
    高以纯给自己洗衣服也还罢了,毕竟生理年龄比自己大,但让高以清给他洗,他始终不能心安理得地看着,便跳下车把盆抢过去自己洗。
    高以清在旁边看着,忽然又笑着说:“元宝哥哥被打屁|股了!”穆云翼向来少年老成,虽然只才十一岁的身子,但说话做事都跟大人一样,又教他们读书识字,颇有老师的威严,这会像其他孩子一样被打了两下,高以清感觉十分低新奇。
    穆云翼在那里磨牙,恶狠狠地说:“你在这里念叨,就不怕学不好,将来我也这样打你?”
    高以清晃着小脑袋,咧着缺了门牙的嘴得意的笑:“你教我的我都学会了,下次考试,我肯定能得优的!”
    穆云翼恨得牙根痒痒,猛地扑过去,把高以清按倒在地:“那我现在就打你!”在他屁|股上打了两下,又开始呵他的痒,“你还敢笑话我!这次让你知道你元宝哥哥的厉害!”
    高以清拼命地扭动身体,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元宝哥哥你快饶了我吧……不行了,要岔气了……”
    两人正闹着,忽然田外土路上来了一辆带篷的骡车,到了地头站住,车帘撩开,里头出来一个男人,正是姜瑜的父亲姜长有,离着老远便哭喊着过来:“云翼小先生!姜长有来求你来了!望你行行好,饶过我们家金宝吧!您的大恩大德,姜家记挂一辈子啊!”引得周围种田的人纷纷侧目,往这边望过来。
    ☆、第82章 退讼
    穆云翼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姜长有跑到他跟前,低声下气地哀求:“云翼小先生啊,我现在是知道你的厉害了,以前是我们家金宝不对,他是猪油吃多了蒙住心肝,被小鬼附了体,才拿刀子去看你,求求小先生你高抬贵手,就放过他吧。”
    穆云翼继续在水里洗自己的亵裤,头也不抬地说:“这可奇了,这案子是县令大老爷断的,已经结了案了,我回村这么多天,也再没掺合这件事,你儿子在大牢里,有什么不好也牵扯不上我,你自去求娄县令开恩,或者是找岳捕头通融,返来求我,这又有什么用处?”
    姜长有抹了把眼泪,坐在地上,跟穆云翼说:“是这么回事,我托人问过,说这案子还有转机,因你并未被当场砍杀,也没有落下残疾,所以只算民纷小事,本来都在各村里乡老族长,或是里正来判断,可以不录入公案,因此只要你肯撤了状子,将案子转回村里头来,咱们私了完事。”
    穆云翼抬头看了看他,还未等说话,高以纯这会赶过来,正好听见,一边接过穆云翼的木盆替他洗,一边冷冷地说:“你的意思,是元宝要被你儿子砍死,或者留下残疾才算严重么?”
    “不是,我哪是那个意思啊!”姜长有真个是痛哭流涕,一边哭一边说,“你就是以纯吧,我一直听说你厚道善良,是个好孩子,十里八村的相亲都夸你呢,你可千万莫要错会了我的意思。我姜长有吧,在镇上这么多年,不说手眼通天吧,但也还算是个人物,这次我是真的没法子,才来求云翼小先生退告,我就那么一个儿子啊,那大狱里尤其是好人待的地?他从小到大,我都没舍得打他一下,这会子挨了六十板子,扔在里头,原本我托了人,好生调养,刚见起色,前天他妈又给关了进去,他见了这般,一股急火,眼看着就要不好,以纯啊,你想想,要是你这些年吃的苦,让你爹娘知道了,他们会怎个心疼呐!”
    穆云翼奇道:“你夫人也被关进去了?”
    “不止我那婆娘,还有四个舅兄和七个侄子,那天他们去砸了高家大院,回头高学解就往县衙里递了帖子,告我们家入室抢劫,行凶伤人,下午捕快就来我们家把人全都给抓走了,那高老二是个狠的,并不直接写状子,只‘悬而未决’,令把人扣着,我去服软告饶,他却要敲诈我一百两银子,我家里虽说有两个闲钱,但这一时之间又往那里凑这笔钱去!况且那样的人家,我就算有钱也不会给他!”他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递过来,“小先生,我在县城里头这几天,时时刻刻听人说你是个仁义的,这次我们家瞎了眼,才跟高家结亲,我儿子瞎了心才伤了你,我这钱给高家不如给你,只求你高抬贵手,退了状子吧!”
    穆云翼不接银票:“这案子娄县令已经判下,是我说退就退的么?”
    “这个小先生不用担心,上边我都早已经打点好了,娄县令也不愿治下出这样的事情,能不入公案,那是对大家都有极大好处的,上边已经说了,只要你肯退讼,咱们转为私了,我就为你烧香念佛,一辈子念着你的好了。”说着又把银票往前送了送。
    穆云翼还是不接:“即便我退了讼状,也只能放你儿子出来,你太太和几个大舅哥也还是都出不来的,你要不用这个银子去救那多的人?”
    姜长有满脸戾气:“那高学解算个屁!自己屁|股底下全是屎,若非有个秀才功名在身上,我弄死他也算寻常,只要先把我儿子弄出来,其他的就都好办了。”
    穆云翼想,这姜家不是好惹的,自己已然得罪了他们,若能和解自然也是好的,高以纯当初定下的计策是让姜家和高家斗,自己隔岸观火,如果今日死硬着不答应,恐怕这个火就要烧到自己身上了,即便不怕,却也防不胜防,徒扰麻烦,更何况还有银子可拿。
    心念急转之下,他便点头答应下来:“虽如此,撤状一事也都是你的一面之词,我也不能贸然应下此事,不过我想着,冤家宜解不宜结,乡里乡亲住着,你在县城里想必也听说过,我这个人是别人敬我一吃,我敬人一丈,最是喜欢你好我好,大家都好,各自端着饭碗,太太平平过好日子的,若不是你儿子下狠手用刀砍我,我也不会去县城里告他。”
    姜长有听他这么说,便是答应了,欢喜地道:“我知道我知道,不瞒小先生说,我在县城里也有几个靠山,好几条街的商家用油都是我送的,若是没有点人脉,这买卖自然也是做不下去的,然而这次我进城去求他们,不管找上谁的头上,人家一听是小先生的事,不由分说,先给我一通劈头盖脸的臭骂,说小先生如何如何仁义,小小年纪,满腹经纶,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连举人老爷都爱听你讲的书,几天听不到,连觉都睡不着的……说金宝砍了你,被打死也是活该呢,我这才知道小先生你的事迹,说起来惭愧死了,这次也是有人指点我来求你,说你是刀子嘴豆腐心,心肠好得跟菩萨一样,只要我诚心来求,你是必会应得……”他屋里哇啦说了一大通,便求穆云翼暂且放下这边的活,跟他去县里,“金宝现在情况不大好,再也受不得罪了,就算这样,能不能救得回来也还在两可之间呢,恳请小先生莫辞劳苦,这就跟我进城……”
    穆云翼想了想,便站起身:“既然这样,我先回家去换身衣裳。”
    “等一下。”高以纯把洗干净的亵裤拧干,晾在一边,跟姜长有说,“我二伯虽然私底下有不少龌龊事,但这回他不是正主,你去整他也没用,而且他还有秀才功名在身,你也未必能整得动他,关键还在我大伯身上。”
    姜长有眼前一亮:“以纯,你可是有什么法子?”说着又从袖子里拿出十两银子,“我现在是求爷爷告奶奶,把能想的法子都想尽了,以纯,你是个好的,若是能给我指一条明路……”
    高以纯把银子推回去:“你这是干什么?我难道还能帮着外人,害我自己的亲大爷不成?快拿回去!”他捡起方才拿过来的镰刀,一边走一边有意无意地说,“枫林街东边数第六家,风水不错……”然后就走远了。
    姜长有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又去看穆云翼,穆云翼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跟他大眼瞪小眼。
    穆云翼跟着姜长有上了骡车,先回马家,穆云翼从里到外换了身衣裳,又穿了更随脚的小靴子,然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到县城。
    到了城里,穆云翼先向范举人咨询关于退状的事,范举人跟他说:“这种事情也是有的,县令也是乐见其成,毕竟之下多诉讼,上官来核查的时候,政绩上也不好看,姜长有这些天四处找门路,还托了拐弯抹角的关系跟我府里的管家攀上了远亲,管家来跟我说,还是我还是我让他去找上清河找你的,你只管去找曲师爷退状,管保无事的。”
    从范家出来,穆云翼又去拜访赵员外,不为别的,只因他怕姜长有故意害他,让他自己去退状,使官司反复,到时候恶了娄县令,再来个反坐,且不说三年牢狱之灾冤不冤,单那六十板子打下来,自己就得死翘翘了,正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好在赵员外跟范举人说的话都一样,穆云翼觉得他们两个不可能合起伙来帮着那姜长有骗自己,这才放心,求衙门求见曲师爷,曲师爷笑呵呵地说:“你怎么才来呢?我听说你中午时候就进城了,都在这等了你好半天了。”
    穆云翼满脸惭愧地道:“我虽然觉得冤家宜解不宜结,已经原谅了那姜瑜,但案子毕竟是县令大老爷断的,已经写了判词,再要退状,有些不好,恐大老爷怪我反复,便先往范举人和赵员外那里请教一番,如今得了准信,便立即赶来了。”
    曲师爷笑道:“你才这般大的年纪,不该有这么多的心思,不然天都妒你,恐多灾多难呢。”他一边落笔如风,刷刷刷地写着,一边跟穆云翼说笑,“就该像其他那十来岁的小孩子一样,每天泥巴坑里头耍子去才好呢。”
    两人办完了手续,又找来姜长有,一并去见娄县令,娄县令看着穆云翼写的陈情书,脸上满是严肃:“此案已经结了,如何又出反复?高以宁,你既状告那姜瑜,现在如何又要退状?莫非拿着王法当儿戏吗?”
    如果不是事先有了范举人和赵员外打包票,穆云翼还真要被他给吓住,这会把已经打好的腹稿说出来,诸如读书人仁义为先,乡里乡亲的,对方既然已经悔过,还要大度宽宥为上,等等等等,说了一大箩筐。
    娄县令脸色逐渐缓和下来,又训斥了姜长有一顿,比方才喝穆云翼更凶十倍,官威所至,姜长有直打哆嗦:“把姜瑜带回家去,严加管教,下次再有这样横行不法的事,必要连你也一并拿了,追问你个教子不严之过!”
    然后把穆云翼前两天递上去的状子抛了下来,上面还有娄县令写的判词,又拿过文书,在上面盖了自己的小印,交给姜长有,让他去衙门领人,又把穆云翼的陈情书盖了印,交给曲师爷归档。
    ☆、第83章 赔罪
    姜长有为了救出儿子,早就把上上下下都打点通顺了,由官断转为私了,最为重要的一节就在于原告,穆云翼撤诉之后,娄县令签发文书,之后的效率竟是极快,捕快们当天下午就把姜瑜给放出来了,姜长有把儿子接到自己住的客栈里,父子两个抱头痛哭。
    从衙门出来之后,已经过了未时,回不得乡下,穆云翼就先去茶馆里视察了一番,在粉丝们的强烈要求下,即兴讲了一个曾经在一本杂志上看过的短篇武侠小说,名叫《揽月妖姬》,三国已经快要讲完,他打算以后讲武侠小说,先用短篇来投石问路。
    原本他是打算讲公案小说的,只是后来发现商益特别适合这个类型的,商益说书慢声细语,四平八稳的,就跟平常讲话一样,又能够突然转折,引人入胜,讲张双喜捉妖的时候,经常惊人一声冷汗,最是适合讲这种带有悬疑的书,事实上在他回家种地之前,已经开始教商益说七侠五义了,等种地回来之后再继续教给他,等他能说了一半,就正式开始在茶馆里讲。
    从茶馆出来,他又到穆家麻辣烫去看了看,然后就回了松林街的家,计宝根两口子在店里头吃,高学红带着墨香每天只吃两顿饭,见他回来,赶紧去厨房做饭。
    穆云翼跟墨香说话:“我不在的这些天,你有没有用功啊?功课都有落下的没有?”
    墨香学习极为认真,又有母亲督促着,自然不会懈怠,穆云翼随便考几句,他都回答上来。
    高学红本来是要炒菜的,穆云翼让她只用一个鸡蛋炒一碗大米饭就可以了,不大会的功夫就端进来,还另外做了一碗汤:“这是用骨头炖的老汤,给饭馆那边用的,我盛出来一碗,甩了一个鸡蛋在里边,你尝尝可还合口不?”
    “谢谢老姑。”穆云翼拿起汤匙,就在炕桌上吃了。
    高学红在这里向来是谨小慎微的,原本在西屋里头点了一根蜡烛,看见穆云翼回来,又在东屋外间点了,就把自己屋里那根灭了,把自己的针线活拿过这屋来做,墨香也把笔墨都搬过来,借着这一根蜡烛写字。
    穆云翼吃两口饭,喝一口汤,感觉味道还不错,高学红做饭的手艺是仅次于高以纯的,真心好吃:“老姑,你这是做什么呢?”
    “啊,我做几个荷包香囊,等赶明儿五月节的时候拿出去看看能卖钱不。”
    穆云翼伸手拿过来看,见是一个葫芦形荷包,上透绣着波涛龙舟,高学红的针线手艺那也是没的说,虽然说刺绣的手法方面不如穆云翼,但荷包整体的做工上就比穆云翼强太多了,针脚细密匀称,都快赶上后世机器扎出来的了,看上去又不呆板。
    穆云翼把荷包送回去,喝了两口汤:“其实吧,让老姑从饭馆回来,我也是有想法的,一来那边一个人忙不过来,老姑现在又是一个人,成天在外边抛头露面的不好,时间长了,传出什么闲话来,对墨香也不好。”
    高学红赶紧说:“这也没什么的,你别多心,我就是寻思我们娘两个在这里白吃白住,墨香还跟你学着念书,心里头到底过意不去,就想做点东西出来补贴家用,平时都是白天做的,就今天还差了点,我寻思把它弄完……”她过去在高家住着,虽然说有老太太护着,也是没少听人讽刺挖苦,养成了现在这个性子,一听穆云翼这么说,立刻就以为他是嫌自己做活费蜡,赶紧解释。
    “老姑你不用这样,我没别的意思,既然当初让你们住进来,关上大门,咱们就都是一家人家,别说几根蜡烛,米面油柴,也都是可着便用,我不让他们晚上读书,是怕伤了眼睛,可不是心疼那点子蜡烛。我要说的是……”
    话未说完,院外头就传来一阵叫门声:“云翼小先生是住在这么?云翼小先生在吗?”
    是姜长有的声音,穆云翼趿拉上鞋子出来,打开大门,见姜长有左手提着一条将近一米长的大鱼,右手挎着一个大大的包裹,身后还跟着两个汉子,一左一右夹着脸色苍白的姜瑜:“云翼小先生!我带着犬子来给你赔罪来啦!”
    他这些天求爷爷告奶奶,不少人都直接让他去求穆云翼,满口地说穆云翼的好话,说他儿子砍人不对,又告诉他去求穆云翼一定能成,其中以范举人为最。
    如今穆云翼真的撤了诉状,把他儿子救了出来,他为了挽回名声,便大张旗鼓地跑来给穆云翼道谢,还狠心把重伤重病的儿子从客栈里的床上揪起来,叫上两个平时用来送油的伙计架着来给穆云翼赔罪。
    穆云翼一看他这般架势,心里头暗道这姓姜的也是个人物,便道:“这事都已经过去了,不是说过了吗,咱们的恩怨已经一笔勾销,还赔什么罪……”
    “那可不行,我儿子砍伤了你,让他来向你赔罪是理所当然!”转头呵斥他儿子,“在家的时候都怎么跟你说的?现在见到了小先生,你还站在这里挺着做什么?”
    姜瑜又羞又痛,只是不敢不停老爹的话,他这次惹出了这么大的祸,连老妈都折腾到牢里去了,说不后悔是不可能的,这会咬咬牙,在门槛外屈膝跪了下来,双手着地给穆云翼磕头:“小先生大仁大义,不跟我一般计较……”
    一句话还未说完,就痛出一身冷汗,连音都开始打颤了,穆云翼赶紧过去扶他:“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快起来。”他要把姜瑜拽起来,怎奈人小力轻,姜瑜摇晃了两下,疼得龇牙咧嘴,却始终不肯站起来,穆云翼又向姜长有说,“你赶紧让他起来,既然到我家了,我是主,你们是客,所谓客随主便,就得听我的,不然的话咱们就算拉倒,我把大门一关,你就让他在这跪着吧!”
    姜长有刚开始还不依,一定要让儿子磕头,好让左邻右舍都看看自己的诚心,后来听穆云翼这么一说,方才踢了他儿子一脚:“小先生都发话了,还不快起来!”
    姜瑜痛得闷哼一声:“谢过小先生。”然后在两个伙计的帮助下哆哆嗦嗦地站起来。
    穆云翼把他们让进屋里,看姜瑜坐是不敢坐,站着又两腿发软,浑身打颤,脸色惨白惨白的,连嘴唇都没了血色,简直就像随时都要断气一样,赶紧去里屋取了一张褥子,铺在炕上,让他上去趴着,姜瑜看向他爹,姜长有也心疼儿子,便点头应了,他这才脱了鞋子,上炕趴下。
    姜长有看着桌上的饭和汤,不无歉意地说:“我来得不巧,耽误小先生吃饭了。”
    穆云翼道:“无妨,本来也不怎么饿。”他又看姜瑜趴在那里,双手紧紧攥着枕头边,咬牙切齿地忍疼,尤其是浑身虚汗淋漓,脸色惨白的样子,心里头实在有点发虚,让高学红冲了碗红糖水端过来给姜瑜喝。
    姜长有上来便大拍马屁,把穆云翼夸上了天:“我这些天在县城里上下托人找门路,但那些相熟的一听说伤得是云翼小先生,立刻就都大摇其头,那个悦然茶楼我也去过,哎呀你这个气势,那真是不得了……”滔滔不绝说了一大堆,然后又说起道歉的事。
    穆云翼赶紧摆手止住话头,转过身来问姜瑜:“你叫姜瑜是吧?我问你,咱们俩过去有仇没有?”姜瑜摇头。他再问,“你为了在你未来的岳父岳母面前长脸,不由分说跑过来用刀砍我,是不是你错了?”
    听他提及自己的“岳父岳母”,姜瑜又痛又气,眼泪都流了出来:“他们是畜生!两个老畜生带着一窝小畜生!早晚让他们死在我手里!”
    姜长有又要呵斥,被穆云翼拦住,继续问姜瑜:“你这一道差点砍断我的手筋,让我成了残疾,在骨头上留了一个豁,还不知道能不能长好,而你挨了六十大板,咱们算不算扯平?”姜瑜哭着点头,穆云翼又问,“你父亲可能也跟你说了,这次是他给了我五十两银子,我才退的状子,五十两,免去你三年的牢狱之灾,你觉得划算不划算?是不是感觉便宜我了?”
    姜瑜点头,紧跟着又摇头:“我没想到你能退状子,要是我被人砍了,便是别人拿一万两金子来,我也是不肯退状的,听我爹说,你也不缺钱……那大牢里不是人待得地方,别说三年,我再待上三天就得死了。”他痛哭流涕,“这次是真心和我爹来来谢你的……”
    穆云翼看他这般也就放了心:“我这人是有仇必报的,当然如果能揭过去,那也再不会记着的,过去的事,咱们算是彻底两清了,以后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咱们能成为朋友是最好,即便不能成为朋友,就当个陌路,都把各自的日子过好,也就万事大吉了!”
    ☆、第84章 生分
    姜长有给穆云翼送来了一条快要赶上他身高的大鱼,包袱里装了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两匹绸缎,全加起来最少有二两银子。当日案子刚断下来,在衙门口,姜瑜他妈就给了穆云翼十两银子,回城撤诉的时候,姜长有又给了他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前后算起来,竟得了六十多两,在旁人看来,他挨这一刀,确实是挨得大赚了。
    穆云翼估计,姜家这次算是破了财,单给自己就六十多两,另外上到县令,下到狱卒,都得打点,相比之下,自己得到的也不过是小头,他估计姜长有这几天的功夫最少得花进去二百多两银子,而就算这般,媳妇和四个大舅哥,以及那么些侄子们还全都在牢里,要想捞出来,指不定还得花多少银子呢。
    穆云翼比较好奇的是,临回城时候,高以纯说的那句话,很显然是指点姜长有到枫林街去,仿佛那里是有高学信的把柄,但具体能不能成事,还未可知。
    在城里住了一夜,穆云翼又坐车回到村里,这边的活已经大体上全都忙完了,见穆云翼回来,高以纯拿了一张纸过来:“这是剩下的工钱,等着你结呐。”
    穆云翼知道高以纯自己手里有钱,此时大部分的工钱都结完了,剩下这几个收尾的,也用不了多少,高以纯在饭馆那几天,挣了不少,交付这个也是绰绰有余,见他仍非等着自己回来接,略一寻思,便明白过来,想必是他始终认为这三十亩地是属于自己的,如今做了地里的活,交工也要自己来付账,他一边掏钱时,一边叹气:“以纯哥,你竟然要跟我分得这样清楚。”
    高以纯一怔,随即说道:“你知道,我和小五一直都在由你养活,房子和地是你用金项圈换来的,自然是你的,那饭馆也是你的,虽说契约上记的都是我的名字,但却不能混赖,将来……将来你父母找来,或者是你想离开这里,去寻你的祖籍家乡,这些都要变卖了给你带走……”
    穆云翼气得扑过来,高以纯一个后仰,倒在炕上,穆云翼跳上炕骑在他肚子上,捏着他的脸颊揪起来,恶狠狠地跟他说:“我没有家乡!我也不会走!你还要我说多少遍?我到了这里,现在只记着这里,只认得你和小五,什么家人,什么祖籍,对我来说统统都没有!”
    高以纯本来想把他掀下来,听他这么说,便停住了,反问道:“人哪有不想家的?你现在不想,将来也要想的,况且你虽得了失魂症,也只把家人住址忘了,其他的诗词歌赋,平常习惯,还全都记得,将来必是能想起来的,到那时候你也不回去么?”
    “我就是不想家!我的头先后磕了两次,在拐子手里磕一次,又在高以良手上磕一次,脑子坏掉了!永远也想不起来了!”穆云翼有些生气地说,“我把你当亲哥哥,把小五当亲弟弟,处处为你们着想,你们却处处跟我生分,还没怎么呢,就打量着要跟我分家,撵我出去!”
    “我没有跟你生分!”高以纯起身把穆云翼压倒在炕上,用手把他箍住,不让他挣扎,“元宝你别生气,其实我说你将来要回去寻亲,难道就不是为你打算了?人都是要认祖归宗的,若真的是你一辈子想不起来,你家人也不来找你便罢了,我也没想撵你,只是你要知道,我比你大了三岁,今年已经十四了,再过两年,就要成丁,顶门立户了,如今却被你挣钱来养我,我这心里头总是过意不去的,我怎么能腆着脸说那三十亩地是我的?”他看穆云翼气得眼睛都红了,便哄他,“元宝,你别生气,你知道我是舍不得你走的,当初那么苦的日子,咱们三个相依为命都过来了,难道如今稍微过两天好日子,我就成心撵你不成?你要这么想可真人冤枉我了。”
    穆云翼这会也冷静下来了,也知道高以纯不是诚心跟他生分,只是高以纯已经十四岁了,进入青春期的孩子,都要开始叛逆,高以纯又向来以照顾弟弟为己任,这会被穆云翼养在家里,没有事业的小男人总是要闹情绪的。
    他叹了口气:“穆家麻辣烫,当初开张时候,我一共给你拿了十两银子,除去交的房租、装修,加上前些天进货的钱,你给我拿回了四两七钱……”穆云翼掰着手指头算,“二月份赚了八两六钱三分,三月份赚了二十一两四钱五分,除掉给二哥二嫂的工钱……最后剩下二十七两五钱四分银子,减掉刚开始我拿出去的本钱,再拿出我的三层分红,还剩下十五两五钱六分八。这三十亩地是我的,前前后后你帮我忙活了二十多天,看在咱们的交情上,算二十天,每天给你二十文钱,就是四百文,加到一起一共是十五两九钱六分八厘,我就给你十六两!”
    他说完就当真拿出一张十两的银票,一个五两银子的小元宝,又去柜子里拿了一吊钱给高以纯:“拿着吧,从此以后遂了你的心愿,地是我的,赶明儿就去更了名姓,到官府做成红契,饭馆契约上就是你的名字,那也不用改,只是分红的钱得写清楚,我也不要三层,只要一层就是了。”
    高以纯有些慌,不接银子:“元宝,你这是干嘛!可是我伤到你了?我给你赔罪就是了,我真的没想跟你生分,你……”
    “你没有得罪我,我知道你的心,我这样做,也是为了安你的心,从此以后,地是我的,饭馆是你的,你愿意把二哥二嫂辞了,愿意自己去忙活,那也随你,我再讲课,你爱听不听,我也不逼你了,只是小五,他年纪小,不能跟你去铺子里浪费光阴,我还得管他。”
    高以纯把银票和银子都拿回来塞进穆云翼的手里:“元宝你别这样,我错了还不行吗?”
    “你没有错,是我错了。”穆云翼说到这里,忽然感觉自己很委屈,“是我过去太自以为是了,不能体谅你的心情,你是家里的长子,存着挣钱养家,养育幼弟的心是好的,也没什么可以怪你的。”
    “我错了我错了,全都是我错了。”高以纯赶紧赔不是,“我也爱读书的,从小就看着大哥、二哥,还有小叔他们眼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