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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酒 第14节

      *
    东曦既驾,德高望重的陈太医踏入黎梨院落之时,承祧行宫某处客院的浴房木门被从里推开。
    一道颀长身影走出,随手将换下的武服扔进了衣篓里。
    门口候着的长随向磊仍在打哈欠:“公子,好了?”
    听见云谏“嗯”了声,向磊便招呼内侍们去收拾,顺道问了句:
    “公子,为何这几日你都起得那么早?好像卯时未到就起来练剑了……”
    不问还好,问了这话,向磊明显感觉身边主子的气息沉了沉。
    云谏当真心烦。
    不练剑又能做什么?难不成做了那样的梦,还能若无其事地继续睡吗?
    说起来也是离谱,梦个一夜两夜也就罢了,偏生夜夜不得休止,难不成他食髓知味到如此境地了?
    虽然这也很难否认。
    但……
    云谏沉默片刻,说道:“向磊,你去一趟揽星楼,查一下祭典当日,瞿灵订的雅间里用的是什么酒菜。”
    “揽星楼?”
    向磊有些诧异,但见他面色凝重,不敢多说什么,老实应是退下。
    云谏心不在焉地摩挲着腰侧的剑柄,也没留意自己的长随跑出门时险些撞上了人。
    门口的来客见主家无视,远远笑了声:“云二你越发怠慢了,这是故意不理我的?”
    云谏侧目过去,有位清隽少年抱着一把柳枝倚在门边,鲜嫩柳叶上缀挂着露珠,沾湿他小片银白衣袍,也将雪青色的麒麟纹绣低调遮掩住。
    天家血脉都这么喜欢浅色衣衫吗?
    云谏脑海里划过这个古怪念头,一晃神好像又看到梦里的荼白裙摆被他拢在指间。
    他仓促摇了摇头,胡乱招呼道:“五殿下。”
    “……你叫我什么?”
    萧玳一愣,险些失笑:“认识你这么多年,难得从你嘴里听到尊称啊……”
    这人平日里左一个“萧玳”,右一个“喂”,偶尔两人比试时闹急了眼,还敢大逆不道喊他“狗东西”,今日竟然喊“殿下”了?
    有问题。
    他不对劲。
    云谏回过神来,顶着对方探究的目光,懒洋洋抱起了臂:“哪来这么多废话,说吧,找我做什么?”
    这模样才算正常嘛。
    萧玳松了一口气:“我母妃亲自剪的祷柳——”
    他从怀里挑出几枝柳枝:“都诵过经了,她让我分些给亲友,一起沾沾福泽。”
    云谏伸手接了过来,转身插入廊下空置的花瓶里。
    白瓶绿柳,苍翠的夏意煞是好看。
    萧玳满意地点点头,招手道:“走,你陪我送柳枝去,然后我们就去武场试试教习的新招。”
    云谏垂眸对着瓶子里的柔软枝条,看也不看他:“我没心思乱逛,你送完再回来找我。”
    “也行。”
    萧玳数了数怀里剩下的祷柳,应道:“只剩下迟迟的那份了,我先去见她,再回来找你……”
    话未说完,云谏抬起了头。
    *
    “郡主,这真的有用吗?”
    伴随着“笃笃”的击木声,紫瑶忧心忡忡地说道:“陈太医连药都不开一副,未免太敷衍了些。”
    “还走得唉声叹气的,好像被我们耍了似的……”
    想起那白胡子老头摇头晃脑的背影,黎梨专心敲木鱼的手一顿。
    也怪不得他。
    听见尚未出阁的郡主说夜夜幻梦云雨,任谁都要狐疑几分的。
    陈老从医多年,从未听过这样寡廉鲜耻的病症,一把脉,又被她康健有力的脉搏撞得手指发疼。
    老头子摸着胡子思忖半晌,最后一言难尽说了句:“郡主大人热血方刚,年轻气盛,多些养心净气即可。”
    说罢只将自己参祭用的木鱼留下了,叫她没事多敲敲,少胡闹。
    眼见历练老成的陈太医都诊不出什么来,黎梨只得接过木鱼,死马当作活马医。
    木鱼小槌被她敲得飞快。
    花园石桌上“笃笃”声绵延不休,意外地澄思寂虑,黎梨正幻觉自己静下了心时,院门传来道招呼声:“迟迟!”
    满脸春风的银袍少年迈进门:“看哥哥给你带什么来了?”
    黎梨侧首过去,一眼看见跟在他身后步调慵懒的绛红身影。
    带了个冤家来!
    她恨不得把那木鱼槌的头给敲断。
    跟在皇子身后,自然无人敢拦,云谏从容信步进了院,一抬眼就看到石桌上乌棕的木鱼。
    萧玳轻快走过去,将剩下的柳枝插到桌上净瓶里:“今日混世魔王转性了?竟然在礼佛。”
    他笑吟吟问:“该不会是为我这祷柳
    准备的吧?”
    “为我自己准备的。”
    梨梨紧绷着小脸:“木鱼可以静心清欲。”
    萧玳不禁问:“你要清什么欲?”
    云谏刚从木鱼那里收回目光,听见这话下意识转头,果然与黎梨在半空中对上了视线。
    小郡主眼里的幽怨做不得假,他心中莫名一跳。
    难不成她也……
    黎梨盯着他,幽幽开口:“杀欲。”
    云谏:……
    萧玳正拂去了袖口的露珠,闻言有些哭笑不得:“少胡说。”
    “你一个养尊处优的金枝玉叶,杀鱼都没见过,哪来的杀欲?”
    “就是有。”
    黎梨闷闷转过头去,并不与他多掰扯。
    萧玳还想说些什么,一只手却按上了他的肩。
    “有没有杀欲,还真不好说。”
    云谏从他身侧走出,清冽眸光停在黎梨的脸上:“朝和郡主眼底乌青,似乎寝不安席,可是遇上了什么不顺心的事?”
    虽是问句,他语气却笃定。
    黎梨默自攥紧了手中小槌。
    梦里的胡闹实在出格,若是被他知道了,她的面子往哪搁?
    她一本正经答道:“没有不顺心,不过是近日读书刻苦了些,睡得晚了。”
    “……”
    云谏眼瞧着她面色镇静,手中的小木槌却接连几下敲歪,发出几道软闷声响。
    他静了静,忽而嘴角牵起弧度。
    “郡主大人的功课都是我写的,没想到读书倒是勤快。”
    黎梨假装没听见,手下的力度却乱了,将那小木鱼敲得一跳一跳的。
    见她不吭声,云谏伸手就将那木槌的圆头握入掌心,温沉的木料似乎还有余震,骤然一停,二人分持在首尾两端的手被震得略微发麻。
    黎梨下意识想收回自己的清心良器,对方的力气却更大,将她连槌带人拉向自己,幸好她快手撑住了桌子,才不至于栽到他身上去。
    “云二!”
    黎梨显然带上了脾气,正想诘问一番就听他倏然轻声开了口。
    “昼想夜梦,郡主日间读书如此辛勤,夜晚会不会做梦都在温习?”
    黎梨:……那能叫温习吗!
    她恼羞起火,当即否认:“我才没有做梦!”
    云谏将她神色反应收入眼底,心中已经明了:“看来你也……”
    他一人不对劲也就罢了,两个人都出问题,定然是那桌酒菜有古怪。
    他利落从她手里抽出木槌:“这木鱼不必敲了,没用的,我……”
    “让人去查了”这几个字还没说完,黎梨却警醒地打断他:“什么叫‘也’?”
    “你也……”
    黎梨意味深长地品着他的话:“……做梦温习了?”
    云谏见她缓缓眯起双眸,莫名从中察觉到一丝危险,好像他在梦里顶着青天白日、大庭广众犯的糊涂罪行,要被她拿到现下来审判。
    他矢口否认:“我没有!”
    “你有!我方才都听见了!”
    “你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