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争吵
第249章 争吵
从内阁出来,林聿修有些心神不宁。
他的脑海中反复回忆着屋门打开时陈远思和虞江辉一坐一立那沉默又尴尬的场面,以及陈远思的那句“陛下一定会下旨平乱”。
他走到刑部的大门前,突然停住了脚步,顿了片刻,他转身快步向宫中走去。
——
“陛下,刑部侍郎林聿修求见。”
叶倾怀听到门外李保全的声音,停下了手中的笔,她看着面前那道写了一半的圣旨,叹了口气,索性将笔搁在了砚台边,道:“让他进来吧。”
“听闻陛下龙体欠安,微臣深感惴惴,故来叩请圣安。”林聿修说完叩首在地,礼数十分周全。
叶倾怀却没回他的话,而是对他身后候着的李保全道:“你出去吧,把门带上。”
屋内只剩他两人后,叶倾怀道:“起来吧。你来的正好,朕在拟旨,可惜拟到一半写不下去了,你来帮朕看看。”
听到“拟旨”二字,林聿修立即又想起了陈远思骂虞江辉的话里那句“陛下一定会下旨平乱”,不由得心中生出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但他还是不动声色地凑近了书桌,向那张只写了几行的圣旨看了去。
不出意料,果然是与庆县的叛乱有关。
但那却不是一道写给颍州军或者说能够发告天下的诏书,而是一道写给陆宴尘的圣旨。
皇帝在那张贴在明黄绢布的白纸上明确地要求陆宴尘率领西军退出庆县的纷乱,并劝服庆县城中的军民归降朝廷。
那道圣旨卡在了“否则”二字上。
按照惯例后面应当接的是“军法论处”四字。
但陆宴尘性子执拗,叶倾怀拿不准他会如何行事。若是旨意下得太绝对,后面便没有转圜余地了,所以她下笔犹豫了。
林聿修并不知道庆县叛乱的实情,但从陈远思的态度和朝堂上臣工们的细碎言语中他也能推断出其中必有隐情,于是他道:“陛下,颍州素来民风顺和,陆将军也是明理之人,想必不会平白无故发生这样的事情。”
叶倾怀点了点头,道:“确实并非平白无故。庆县叛乱是因为去年粮食歉收,百姓食不果腹,但朝廷却没有开仓赈灾,而是调拨粮食给前线战事所用才引起的。这是陆宴尘从前线传回来的信,里面写的很清楚。”
她从桌边的一摞书信里将那张陶远带回来的陆宴尘的密信翻出来递给了林聿修。“这件事只有朕和内阁知道,粮草紧张的事情不必让满朝臣工们都跟着操心。再过三个月,中州和颍州的夏税米麦收缴上来,粮草的问题自会迎刃而解。”叶倾怀道。
林聿修看完那封密信,忖了忖,问道:“庆县的情况已属灾情,陛下要开仓赈灾吗?”
叶倾怀抚了抚额,有些烦躁。
搁在旁人,必会先问皇帝准备如何处置叛乱解决眼下的粮草问题,但林聿修开口问的却是受灾的百姓该如何安置。
像以往一样,林聿修就像是看不到皇帝的难处,一开口就直中叶倾怀最想回避的问题,令她感到浑身难受。
“拿什么赈?赈灾需要钱粮,不是两嘴一碰就能让人吃饱了。庆县粮仓里的粮食是供给陆宴尘的西军的,没有这些粮食他拿什么去打西戎?又拿什么去驻军威慑北狄?”
林聿修薄唇微抿,神色冷了冷,道:“我大景富有耕地四千万亩,却连几万灾民都救济不了吗?”
“几万灾民?光一个庆县,这次拒不出城的叛党就有十余万。这里面有多少是真正的灾民,又有多少是浑水摸鱼的绅党,你分得清楚吗?何况按照陆宴尘沿途所见,以及去年颍州各县粮税收缴的情况来看,庆县的情况在颍州并非个例,路有饿殍的郡县只怕还有许多。没人说得清颍州倒底有多少个庆县,大景九州又有多少个庆县。这次纵容了庆县的叛乱,不知道多少地方要效仿起来,到时候内乱四起,北狄在外虎视眈眈,才是国运崩殂之时!”
“陛下,他们是活不下去的灾民,不是居心叵测的乱民。陛下向他们举起屠刀,与当日禁军在承天门外对学子们举起的屠刀又有何异?”
叶倾怀被他激得火上心头,怒道:“你以为朕想这么做吗?朕也想大笔一挥就把这些灾民赈济了,可前线的战事靠什么支撑?国库现在就这些钱粮,总要做出一些选择和牺牲。”
林聿修却不依不饶:“所以陛下选择了牺牲庆县的百姓么?陛下,朝廷赈灾一人只需发放三斗粮食便能维持一月,十万灾民一个月也不过是三万石粮食,以如今的市价,三万石粮食约合三万六千两白银。陛下可知,京中上三坊中三进以上的大宅有五百余户,这些府邸中仅是衣食仆役开销一项,一年就能达到万两白银,五进大宅更甚。去年市井传闻,陈阁老的陈府单是在锦华轩一家买衣料就费了万金以上。朝廷养得起这些挥金如土的权贵,却救不起几个受灾的平民百姓么?”
叶倾怀怔了一下,她倒从未算过这样的账,也是第一次听说陈府这样的传闻。林聿修将这两者放在一起对比,确是显得灾民的性命过于轻贱了。
只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事,她又何尝不知?
叶倾怀垂下眼,道:“我朝规定六品以下官员及庶民房舍不过三进,你所说的这些宅院,都是京中五品以上的官员和富商府邸。这些人的钱,你能要得出来吗?你在殿试上也说过,连我朝近年的律例修订都在偏袒权贵。为什么偏袒权贵?因为律例也是他们修订的。大景律法尚且如此,你还指望他们能割肉出钱吗?”
林聿修默了默,道:“微臣要不出来是因为人微言轻,但陛下是九五至尊,这世上没有陛下做不到的事,只有陛下不想做的事。”
他如此出言,已属不敬,叶倾怀却仍压着心头的火气,耐着性子对他道:“聿修,朕虽是天子,却不能为所欲为。朕不能和满朝所有官员作对,朝务还需要他们来处理,政策也需要他们来推行。朕有朕的难处,聿修,你就不能体谅一下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