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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此时已经快到了酉时末, 天已经黑透,晚风也透着凉意,灶上的饭食已经热过了一回, 听到夫人少爷都回来了,这才开始摆饭。
    如今县衙中的正经主子, 只有沈江霖和谢静姝二人,谢静姝之前就和沈江霖商议过了,两人吃饭菜, 三菜一汤一道点心就已经很好, 只要菜色做的精致些、营养全面就可,否则多了也是浪费。
    沈江霖从来不是什么奢靡浪费的人, 只道让谢静姝安排了就是。
    两人净过手,捧起饭碗来吃, 都是累了一天了, 中午都只吃了点心充饥,现在夫妻两个坐下来,好好吃完了这一顿饭,也没顾上多说话, 沈江霖见谢静姝显然是饿了, 又多夹了点菜到谢静姝碗里。
    寂然饭毕, 下面的人撤去了碗筷, 又上了清茶, 谢静姝草草喝了一口,然后让沈江霖稍等片刻, 自己去了书房里,然后拿了一个卷轴并两本册子走了进来。
    “夫君,我带着人一连走了一个多月, 将河阳县的百姓户数根据咱们县志上的记载挨家挨户去核实,又重新登记造册了一番,这个是我绘下的河阳县街坊图。”
    谢静姝说这,将卷轴缓缓摊开,沈江霖忙将茶盏撤去,又细心拿帕子擦去桌上的一点水迹,深恐污了这份卷轴。
    随着卷轴的缓缓摊开,就连沈江霖都微微有些惊讶了。
    这份街坊图画的十分详尽,甚至底下备注的文字密密麻麻,通过这份河阳县图,可以十分明确地看出来大部分的居民住宅在何处,包括一些公共设施,文庙、府衙、守备、城门,且每一处都标注了房舍多少间、人口多少、长宽各是多少步。
    与其说这是一份街坊图,不如说这就是一份整个河阳县的完备地图。
    谢静姝纤长的手指点到几处街道上,给沈江霖解释道:“现如今,大部分的百姓居住之处,都在城东的二元桥街、城西的东栅街,以及城北的周家坊等处,拢共是一万一千四百二十三户人家,总人数是五万七千一百一十三人,其中鳏寡孤独者便有三千六百二十人,以孩童居多,占了七成。另外还有在城南山坳里住着许多户彝族之人,只是他们聚族而居,不欢迎汉人来访,若是夫君想要探清究竟,或许还需要再派人过去了解。”
    沈江霖听完谢静姝报的人数,马上就发现了其中合不上的地方:“县衙文册上记载咱们河阳县的人口数有八万余人,就算加上那些在城南山坳的人数,那边地方有限,最多不过五千人左右,如今算下来竟只有了六万两千多人?缘何短短三年,竟然少了两万余人?”
    在这个多子多福的年代,只要有一片土地能让人安定下来便会繁衍生息,那八万余人还是三年前的数据,三年之后不增反减?
    谢静姝做人口普查的时候就已经了解过其中的事情,闻言同样是大大叹了一口气。
    “夫君,这些时日你一直在与那些富商豪绅周旋、厘清衙门里的各处事物,没有下到乡里去看看,实在是民生多艰,难以继日,许多人就逃往他处去讨生活,故而此地的人口连年变少。”
    谢静姝细细说了这段时间的所见所闻,说到不忍处,滚出了两行泪来。
    原来,当年太祖刚刚打下江山的时候,云南此地依旧在外族人手中,后来以强硬的方式打下来后,便迁徙了大批汉民入云南,同时保留当地一些贵族的权力,让他们摇身一变成了当地土司。
    一开始的时候,确实是轻徭薄赋,休养生息,大片农田得以开垦出来,虽然这里的地不及江南等地的肥沃,但是汉人带来的技术和种子,只要勤恳一些,总能活得下去。
    可是随着各种赋税的增加,再加上官员和富绅的勾结,本身这里的地使出浑身解数也就只有这点产量,再被各种一盘剥,就所剩无几了,若是再碰上家中人有个疾病意外的,那么很快这样薄如蝉翼的家庭就会面临着崩塌。
    “城北处还有许多像小石头这样的孩子,他们或吃百家饭,或自卖自身,或远走他乡成为乞儿,这些都是有的。而我遇到一户人家,如今已经人去房空,我问了街坊邻居才知道,那对夫妻本来有三儿两女,从有地变成了无地,然后成了佃农,帮着镇上的地主种地,结果有一年收成不好,交不出佃租,又去赊欠,一年复一年,最后实在还不出了,只能卖儿卖女,夫妻两个常年吃不饱饭,实在卖无可卖,最后一条麻绳,双双吊死在房梁上。”
    谢静姝说到这里的时候,眼泪滚滚而下,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平复下来。
    沈江霖听完之后,同样心情沉重。
    他最近几日游走在这些富商豪绅之中,哪怕这里的地方稍稍落后苦寒了一些,但是有钱人照样生活的非常好,江南的丝绸、京城的摆件、安南的珠宝,依旧随处可见,哪怕档次低了一些,但是照样奢靡。
    可是就从谢静姝给到他的数据以及他那日在街上的所见所闻就可以深刻意识到,这里的贫穷与落后,并非京城百姓的臆想。
    谢静姝擦了擦眼泪,觉得平静了一些,然后才和沈江霖说起了自己的计划:“刚刚夫君和我说了,认股香皂作坊生意的事情已经是定下了,那是极好的,可以供给河阳县闲散劳动力一份工作,只是对于那些尚且没有劳动能力的人,我觉得还是要将“慈幼堂”规划起来,年龄尚小的,需要教会他们读书认字,年长的同样可以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洗衣做饭总是可以的,给他们片瓦遮身,前期的投入我算下来需得三千两银子。总的来说,这么多人里面,还是孩子占绝大多数,都是一些抚养不起或是双亲亡故的居多,等这些孩子长大了,还可以约定他们反哺“慈幼堂”,以此方能长远。”
    官府不想管的事情,谢静姝想要管,但是管也要在能力范围内去管,她和沈江霖商量着将城西的一处文庙改建起来,文庙是祭奠孔夫子的,当时为了将儒家文化宣扬到这个偏远之地,大周朝廷就拨了银两在云南各个府县建了文庙。
    这也是当时一个文臣给穆宗的提议,穆宗本身就喜好兴建庙宇,自己又是个挥霍无度的,当即就大手一挥同意了此事。
    只是文庙虽然建好了,但是祭拜者却寥寥,莫说儒学教义下乡下县了,便是识字的都没几个人,谁又有功夫去拜什么孔夫子呢?
    此地的文庙就荒废了下来,谢静姝经过几次考察之后,认为这个地方很合适,几处庙宇之地可以作为教习之地,庙宇后面的地也很广阔,围起来就能搭建房屋,也不枉费朝廷当年想要修建文庙的意图。
    谢静姝甚至还掏出了账本,和沈江霖细细算了这三千两银子都是花在何处,建屋几何,买各种家具几何,衣料几何,找谁做先生,谁来洒扫浆洗做饭,甚至大约每年要花销多少,孩子培养到几岁出来做活,可以做什么活,后续如何反哺,林林总总,她写满了整整一大本册子,极为用心。
    用沈江霖的目光来说,这已经是一份极其全备的计划意向书了。
    这是谢静姝之前写的计划书被沈江霖打回去了三次后重新整改的方案,她交托给沈江霖的时候有些紧张,生怕这次依旧有不妥当的地方。
    她脑子里飞速地转着,给自己的计划书增加说服力:“夫君,你刚刚说了香皂作坊的投产计划已经定了,等到香皂作坊真正启动后,这些孩子中很多都可以成为未来的香皂作坊的后备人员,我们,是需要人的。”
    谢静姝说到“需要人”三个字的时候,还重重地点了点头。
    沈江霖看计划书的时候是很快的,本身这里面大部分内容他已经看过,有些地方还是在他指导下增删的,听到谢静姝说到此处,他抬起头看向谢静姝,让她说说她的想法。
    “京城的“沈氏族学”之中,夫君用的也是此法,培养学生,有能为者入朝为官,不擅长科举者,亦可以进入沈家的铺子做管事、掌柜,教给他们安身立命的本事。到了此地,虽然这些孩子与我们非亲非故,但是夫君,你是此地的父母官,你就是他们的再生父母,我们同样可以依照京中族学的做法,培养人才、选拔人才,或许也有一二可以读书的苗子,或许也有算账好的、动手能力强的,就像夫君所说的,人人都有长处,但是要给他们机会,让他们知道自己有长处。更何况,如今河阳县百废待兴,香皂作坊要集整个河阳县之力去做,同样生产出来之后,要运输、要往各地售卖、要在各地建立自己的香皂铺子,这些都需要人才,还有什么比一群如同白纸一般的孩子,更容易培养出来的呢?”
    谢静姝说完之后,沈江霖鼓起掌来,他合上谢静姝的计划书,忍不住称赞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静姝你的想法与我不谋而合,河阳县哪怕走了那么多人,依旧不缺劳动力,因为银子在哪里,人就会在哪里,单纯只是做活的人,以前河阳县的人能离开,后面也能有人再回来。只是人才的培养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孩子永远都是未来的希望。你的计划想法已经十分完备,完全可以去尝试落实了。”
    谢静姝握紧手中有些潮湿的帕子,听到了沈江霖的全盘认可,竟还有些不敢置信,呼吸顿了顿,才眉眼弯了起来,立起身来拱手道:“定不负沈大人所托!”
    沈江霖看着谢静姝怪莫怪样的行礼样子愣了一下,夫妻两个对视一眼,忍不住都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