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唐公望在黄宁村过得并不太平。
接二连三的打击, 让唐公望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先是唐云翼深陷困境,是死是活都搞不清楚, 接着又是钟氏病倒,他一边在外面不停地写信联络, 一边还要衣不解带地照顾钟氏,后来沈江霖送来了药,钟氏吃了半个月后总算咳疾止住了, 但也总是偷偷抹泪, 愁肠百结。
钟氏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又不想给唐公望增加负担和压力, 每次都是背着唐公望抹泪的,可是老夫老妻这么多年, 唐公望哪里不明白老妻的心情。
唐公望原本都想再回京城了, 毕竟在京城他的消息更加灵通一点,亲自上门托关系,总比写信要来的强一点,可是他见钟氏如此模样, 舟车劳顿的苦或许她能接受, 但是到了京城若依旧一筹莫展, 倒还不如在黄宁村先稳住来得强。
唐公望已然有了自己果真是人走茶凉的觉悟了。
当年他一手提拔上来的梁尧臣是被唐公望寄予厚望的, 可是当唐公望收到梁尧臣的回信时, 心是一沉再沉。
哪怕梁尧臣信中说的再恳切,但是唐公望宦海沉浮那么多年, 怎么看不出他字里行间的为难,虽然答应了会尽心尽力去打听,可是满篇都给自己后面拿不出一个结果先做推脱。
果然, 这封回信之后,唐公望再去信过去,已然是石沉大海。
唐公望并没有责怪梁尧臣的躲避之意,梁尧臣这个人唐公望很了解,若是举手之劳、甚至是一些稍微费点力气可以做到的事情,他必定会去做的,但是如今这般,只能说情况十分不乐观。
唐公望没有了办法,只能继续写信给官场上的一些过去的同僚,甚至还舔着脸给首辅杨允功也写了一封信,有些人给他一个面子的,还能透露一些信息,而更多的则是再无回音。
谁都不想去趟这摊浑水。
唐公望整宿整宿地难以入眠。
当唐公望再次轻轻翻个身的时候,钟氏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语气分外的清醒:“老头子,睡不着咱们就说说话吧。”
唐公望原本以为钟氏已经睡着了,可是听她的声音唐公望就明了,原来钟氏也一直没睡着。
黑暗中,唐公望轻轻叹了一口气。
钟氏的声音中带着一点哽咽:“老头子,这回咱们云翼,是不是要不成了?”
钟氏哪怕是农家女出身,可是陪了唐公望一辈子了,她从来没有见到过唐公望如此发愁过,甚至连一个安慰的话都没有和她说过,钟氏心里百般猜测,只有往不好的方向去想了。
唐公望牵过老妻的手放在他怀里,马上要开春了,这天还是这么冷。
唐公望没有回答钟氏的话。
钟氏屏不住哭了,她抽回手背过身去擦泪,吸了好几口气,才转过身望着唐公望道:“老头子,我和你去京城吧?咱们再去求一求,或许有人能救呢?咱们不能就这么放弃了啊!”
唐公望摇了摇头,他比谁都知道,官场之人的心硬程度,越是高位之人,越有自己坚定的想法,以前他还在位置上,有自己的用处,还能和人进行谈判,如今他已经退下,用的只是往日的情谊,既然他们已经下定决心不掺和,哪怕他就是跪在他们面前,这些人也不会心软一丝一毫的。
唐公望搂过钟氏,一点一点地拍着她的背,安抚着她,钟氏再也忍不住了,在唐公望怀里嚎啕大哭,哭地手脚都在发颤,明明是厚实的棉被,两个人身上却一点热气都没有。
或许他们真的都老了吧,再无法给儿子遮风挡雨了。
唐公望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什么时候睡着的,他是被一阵拍门声吵醒的。
钟氏还在昏睡,昨夜她大哭了许久,情绪发泄出来了,人也疲惫到了极点,唐公望想让她再休息休息,结果他刚刚坐起来,钟氏就整个人也弹坐了起来:“谁来了?是云翼吗?”
钟氏犹在梦中,她梦到唐云翼从扬州回来了,又带了很多乱七八糟的针头线脑、吃食点心、布匹杂玩,钟氏在梦里说他,说多少遍了,回来不用买什么东西,家里什么没有?还买点这些小玩意,什么竹编的风车、打转的陀螺、甚至还有一只拨浪鼓。
唐云翼笑着说,娘,孩儿不能玩吗?
结果钟氏定睛一看,唐云翼又变成了五六岁的模样,扎着总角,手里拿着一只拨浪鼓,摇来摇去,钟氏在干活,她走到哪里就跟到哪里,半步都不落,街坊邻居都笑话钟氏身后长了一条小尾巴。
钟氏在梦里跟着一起笑。
可是等到梦醒来,听到唐公望说了一句什么,钟氏都没听清楚,她只听到了外头说着什么“扬州来信了!”
扬州?
扬州!
钟氏火速爬了起来,套了外衣,赶着唐公望去开门,唐公望刚穿好衣服,靸着鞋就去开门了,外面站着的是齐石头,见唐公望开门了,连忙将手中的信双手递给唐公望。
齐石头知道家里的二少爷出了事情,具体什么事情他不得而知,但是见到老爷和夫人这么心急如焚的样子,齐石头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他知道如今最要紧的就是信,老爷寄出去的信要紧,有人寄信过来更要紧,所以齐石头每天天不亮就等着村口,若是有信就马上带回来。
但是以前都是京城寄回来的信,只有这次不同,居然是从扬州府寄过来的!
齐石头听过二少爷就是在扬州府那边出了事,立马拿了信就往回跑,一点都不敢耽搁。
唐公望一看信封上面的字,就知道是沈江霖。
江霖不是在京城么?怎么会去扬州?
唐公望不解极了,心中万般猜测呼啸而过,手抖的不像话,拆了两次才把信上印鉴给拆了,打开一看沈江霖的信,上面只有寥寥数语:
师父师母在上,
江霖已至扬州府,师兄亦已见过,确中毒不能言,情况危急。
幸已有医师相随解毒,悉心照料,静待时日,便可痊愈。
师父师母勿忧,江霖定不辱使命,待扬州事了,携师兄同回黄宁村拜见师父师母。
永嘉十九年三月初六,于扬州府敬上。
沈江霖
只薄薄一页纸,唐公望读了好多遍,伸着头同样在看的钟氏,甚至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本以为都要哭干的眼睛里,又一次溢满了泪水:“霖哥儿,霖哥儿居然去扬州府了,他去救云翼了!”
唐公望来不及情绪外放,他三两下将信纸折好放在自己的胸口,忙问齐石头:“送信的人呢?”
齐石头道:“这人送完信就走了,不曾停留。”
唐公望明了,此人定是不想被人发现,才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送了信,然后匆匆就走,想来也是沈江霖信得过的人,不远千里前来报信。
唐公望心里头如今是大石头落了一半,又添新的担忧。
之前沈江霖要去扬州的事情,被他瞒得死死的,一点风声都没有,如今人都去了,见了云翼,安排好了事情了,才写信过来给他们老两口吃颗定心丸。
但是江霖又能在里面全身而退吗?
哪怕知道自己这个徒儿绝非一般人,可唐公望还是止不住的担心。
只是如今,事情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唐公望已无力左右,只能搂着钟氏的肩膀安慰道:“霖哥儿打小聪明谨慎,你还信不过他么?这孩子又是个口风紧的,若没有把握的事,如何会写这个信过来?你可曾听过他吹过牛?”
话虽这么说,可唐公望摸了摸胸口的信纸,明明根本没有重量,但是唐公望却觉得重若千钧。
知道了唐云翼的消息,钟氏心里头稍微缓和了一些,之前的消息里,唐云翼具体什么情况,没有一个人能说清楚的,钟氏免不了就要胡思乱想。
而今沈江霖又是亲近的徒儿,他的话,钟氏再没有不信的。
只是钟氏的心情和唐公望的是一样的,两块心头肉都陷在了扬州,虽然有唐云翼的安慰,钟氏依旧止不住的担心。
钟氏别无他法,只能日日吃斋念佛,祈祷满天神佛可以保佑这两个孩子能够平安归来。
让钟氏惦念无比的扬州府内,却是依旧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元朗只以为这次是胜券在握了。
韩兴是内定的自己人,他没有顾虑;而那个冯会龙,元朗只能说一句“呵呵”。
原以为既然皇帝疑心起了自己,这次来的肯定是比唐云翼要厉害的硬茬,结果谁知道,在他又恐吓又贿赂之下,这个冯会龙直接就缴械投降了,整日里衙门都不怎么去,拉着他满扬州城地逛,就这一个月下来,上万两的银子直接就花销出去了,元朗自认为自己确实算的上贪,但是这冯会龙竟然也不遑多让,可算是让他开了眼了!
更让元朗感觉到厌恶的是,冯会龙此人吃拿卡要的嘴脸做的还十分自然,仿佛他欠了他一般,回回都要问他要银子,光是行酒令、玩叶子牌,他输都不知道故意输给冯会龙多少千两银子了,他还不知足,哪怕是去青楼找姑娘,都要问他拿银子,元朗简直成了冯会龙的私人钱袋子!
不过这些都是小钱,元朗没有放在眼里,纯粹只是觉得永嘉帝的眼光也是不怎么好,居然派了这样的人过来当巡盐御史。
好在冯会龙做事还算安稳乖觉,敬上的奏报都会让元朗斟酌修改之后再让人交上去,让冯会龙心中稍微宽慰了一些。
这些钱也不是花的一无是处。
陪了冯会龙这么多时日,元朗也有些腻烦了,很多时候冯会龙再找他一道喝酒看戏的时候,冯会龙便不现身了,推脱给了底下的人陪着。
元朗一向爱保养自身,故而四十来岁身材依旧挺拔,也不见大肚子和赘肉,对于酒色之局,他其实并不爱凑这个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