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王安对着这批马上要鲤鱼跃龙门的新科进士们, 态度是很和缓的,今天陛下能让他来负责此事,本身就是一种荣耀。
王安清了清嗓子, 带着点太监特有的尖声道:“众位贡士,接下来我们将到“保和殿”面圣, 面圣之时会由礼部进行点名,点到名字者应“诺”……”
王安事无巨细地交代了一遍,毕竟面圣是大事, 虽然这些都是未来的官员, 但是对于他们来讲,这也是他们第一次面圣, 哪怕饱读诗书,也可能会在慌乱之中行错了礼、说错了话, 所以王安身后的小太监们每个人都负责三十个贡士, 教授他们宫中行礼的姿势仪态,保证他们不会出错。
没有一个人敢轻忽的,哪怕是官宦子弟,家中有过教导的, 此刻也是认真在听。
许多人都是非常激动的。
就连沈江霖也带了一些紧张, 毕竟是这个国家的最高领导者, 是一个有生杀予夺之权的帝王, 如何让人不忐忑?
午门前的临时礼仪培训大概持续了一个时辰, 王安见诸位贡士们都已经熟记了,再看看时辰差不多了, 这才带着众人往宫门处走去。
首先要过的就是午门。
午门成一个“凹”字形,两侧是巍峨的阙门,中间便是午门, 午门正面分三扇门,这三扇门也极为讲究,东侧门是给文武百官走的,西侧门是给皇亲国戚走的,至于中间那扇门,只有皇帝可以走,皇后一生也只能走一回,便是和皇帝大婚的时候。
由此可见,中间这扇门的荣耀。
而今日,中间这扇门大开,是的,这扇大门除了皇帝御用之外,还会三年开一次,迎接天下英才。
这是一个读书人一辈子的荣耀,便光是走这一扇门,都够他们吹嘘到老了,世人听了,也只有艳羡赞叹的份。
当沈江霖当头带着三百名贡士一起浩浩荡荡走进这扇门的时候,终于理解了古代文人对于鲤鱼跃龙门的执念了,光是这份仪式感,就已经足够让人震撼了。
午门两侧阙门上方一直到午门上方的连廊里,全部站满了守门禁卫军,午门门口更是两列禁军把守,全部搜检合格之后,才会让人进入,进入之时,上千名禁军齐声唱和,恭祝这些未来的新科进士们得以入龙门。
刀鞘与石壁整齐相接,禁军口中高呼:“威——武——”
呼声嘹亮,直冲云霄!
所有人都不自觉地昂首挺胸起来,一过午门,那种扑面而来的皇家气派就展现在了眼前。
午门之后是一金水桥,迈过金水桥,再往里走百步之远,又是三扇大门,分别是“太和门”、“贞度门”以及“昭德门”,贡士们从“太和门”入,然后便是三大殿,“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太和殿”便是皇帝上朝的殿宇,而这次的殿试则是在“保和殿”举行。
“保和殿”是皇子读书之地,文气最甚,再此举办殿试,有其之深意。
永嘉帝已经高坐在御座之上,下面站着的是文武大臣,主持此次殿试的,是由礼部和太常寺、鸿胪寺共同出力,沈锐看着自己的儿子一步一步走上前来,心内更是百感交集。
三年前沈锐看着自己的大儿子混在人群里走进了“保和殿”,当时他就已经激动到热泪盈眶了,毕竟沈江云完成了自己一直以来的夙愿,终于可以考中进士,证明了他的真才实学;而他这个小儿子更是不一般,在一众贡士里面,他的年纪是最小的,但是他却是站在最前面的一个。
仿佛此刻沈江霖身上的荣耀都变成了沈锐的,若是可以,沈锐恨不能身替了儿子去,让他也享受一番此情此景。
按照刚刚在午门外太监们所教授的礼仪,沈江霖带着一众贡士们对着永嘉帝三跪九叩,行礼完毕后,就听到御座之上男子的威严之声:“诸位英才请起。”
沈江霖站起身来的一瞬间,快速打量了一眼御座上的天子,然后便低垂下眼睫,王安叮嘱过他们,直视圣颜是冒犯天威之事,所以此刻所有贡士们都是眼观鼻鼻观心,不敢东张西望。
只是刚刚那一眼,沈江霖还是看清楚了永嘉帝的面容,倒是和那太子有着五分相像,只是比太子年纪更大、面容更坚毅、身上的气势也更足一些。
想来宁王肖母?
沈江霖心中如是想着,在这种紧张的氛围中,发散着自己的思维,好让他放松一些。
永嘉帝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最前面的沈江霖,朗声道:“此届会元何在?”
沈江霖立即出列,行礼道:“学生沈江霖,拜见陛下。”
沈江霖自称“学生”,让永嘉帝十分满意,沈江霖可不就是天子门生?
“看来你就是那个十七岁的会元郎,抬起头来,让朕仔细看一看。”
永嘉帝说完,沈江霖便抬起了头,永嘉帝常年案牍,眼神不是特别好,刚刚看到沈江霖走进来的时候,只朦胧觉着沈江霖身高腿长,气质不凡,如今看清了沈江霖的长相,更是心生喜爱,连说了三声“好”!
底下大臣听到永嘉帝称赞沈江霖,便也跟着祝贺道:“沈会元年纪轻轻已中五元,想来便是承天庇佑,英才降世我大周,是上天对我大周朝廷的嘉奖啊!”
出来说第一句话的人,是内阁首辅杨允功,另外几个大臣听了也是频频点头。
杨首辅一向是会说话的,不仅仅赞了沈江云,更主要的是赞了陛下和朝廷,人才辈出,可不就是他们治下国泰民安么?国泰民安,即是君功,更是臣劳。
沈锐听了喜不自胜,忍不住也上前一步接话道:“杨首辅所言极是,不仅仅是会元郎年轻,此次的前十名竟都没有超过而立之年的,也是罕见了!”
前些年,沈锐因为商人是否可以参加科举一事,被吓破了胆,后来事情解决后,自此沈锐基本上在朝堂之上不发声了,如今他两个儿子一个个起来了,又攀上了两个好亲家,自觉自己腰杆子又硬挺起来了,时常也会在朝议上发表两句不咸不淡的话,找找存在感。
只是此时,别人说这个话也就罢了,当别人不知道沈江霖是你儿子似的,还要上来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实在是让有些本就心生妒意的人开心不起来。
不过大家都是官场上的老油条了,花花轿子人人抬,此刻永嘉帝正龙颜大悦呢,又何必去说扫兴的话,便是心中有不愉,也是能不露一点声色,继续顺着沈锐的话恭维着。
永嘉帝一向瞧不上沈锐,但是因着沈锐生了两个好儿子,永嘉帝再看沈锐,倒也觉着他不是那么一事无成了,至少在生孩子方面,永嘉帝都有些佩服他,如今再听他说话,倒也包容了一些。
底下刚刚考中的贡士们则没有这份官场老油条的心性,面对皇帝对沈江霖的赞赏,都是又羡慕又佩服,倒也不是不想嫉妒,而是实在差的太远了,便是嫉妒也嫉妒不上来。
唯有陶临九,低垂着头默默地听着,手却拢在了衣袖中一点点紧握成拳。
沈江霖坦然受着各色目光,面不改色——不遭人妒是庸才,这些年他早已是习惯了。
鸿胪寺官员上前唱名,一一验明身份后,便被礼部的官员引到了偏殿之中,由永嘉帝当场出题考核,今日的考题只有一道策论。
策论策论,便是问策于这些贡士们,谈及的就不会再是一些书本上的知识,而是需要这些贡士们用真才实学为国家去解决问题。
这些贡士们,除了一些死读书的自不必说,但凡有点远见的,被取中之后都会去积极研究目前的国家大事,分析近期的邸报,猜想皇帝会往哪个方向出题,自己也好预先想个对策出来。
沈江霖自然也有关注,他这一年多人就在京城,家中又有大哥在六科任职,他自来是个心思敏锐的,想到这两年的大动向是蒙古互市、边防之策,若是继续往这方面考核,他既然是这些策略的发起人,那他自然能说的就更多了。
除此之外,宗室每年庞大的开销也成了朝堂上悬而未决的难题,还有盐政贪腐,去年两淮盐官又杀了个人头滚滚,想来也是大事,这些沈江霖都有和他大哥商讨过,没想到,等到太监们举着考题匾额唱题的时候,发现都不是他们猜测的那样,题目是如何防治水患之策。
大周朝黄河之水经常泛滥成灾,但是这种情况一般出现在夏季,毕竟夏季雨水丰沛,一旦雨量过大,就会出现洪涝灾害,便是在现代的时候,都需要抗洪救灾,更别说生产力更加低下的古代了。
黄河的汛期一般是在六月到九月,如今才四月,就已经开始问策,说明永嘉帝是真心想将这件事做好,并且在永嘉帝看来,防要大于治。
只有真正心怀百姓的帝王,才会想着防患于未然,而不是等到事情发生后再想着去补救。
虽然这个策论的题目没有完全踩到,但是结合后世治理水患的方式方法,以及现实情况的生产力水平,沈江霖还是能就此题目写出一些新意的。
新意很重要,既然是问策于他们,老生常谈的论述拼的就只有写文章的技法了,歌功颂德的言语或许对于好大喜功的皇帝管用,但是对于永嘉帝这样手握大权、一心要做明君的君主来讲,绝对不管用。
不是说永嘉帝不喜欢听好话,而是他更注重实际。
众人有猜测到策论题目的,虽然紧紧绷着脸,但是心中已经是压抑不住的兴奋,立即提笔就写,还有些人则是冥思苦想,想着要如何写才能一鸣惊人,不至于落下名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