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几方人马各怀心思, 往着“菊园”而去,如今“菊园”中的珍品虽然不如最开始的那般多了,但是能在这个秋高气爽、暖意融融的日子里, 出来赏菊品茗,本身就是人生一大乐事。
“菊园”内充满了欢声笑语, 男女分席之后,沈锐请男宾在朴亭内入席,此亭名为“醉菊亭”, 亭子本身造的便很大, 里头雕梁画栋,自不必提, 中间摆着两桌席面,是专程款待同沈锐差不多身份年纪的男子的, 而年轻的小一辈, 则是在外头回廊里摆宴。
“菊园”最妙的在于这个园子是对称的,“醉菊亭”对面有一座与其形制一样的“卧菊亭”,里头同样摆了两桌,由魏氏招待着京中的官宦夫人。
魏氏一见到赵夫人张氏携女前来, 客气的不得了, 一把拉过赵安宁, 上上下下的打量, 越看越喜欢, 赵安宁果然如她预期那般,出落的越发好了。
“乖孩子, 有日子没见了,竟是越发出挑了,真是把满园的菊花都比下去了!”魏氏一边说着, 一边退下手腕上水头十足的翠玉镯子,要往赵安宁手上戴,结果赵安宁一扭胳膊缩了回去,让魏氏手里一下子空了,有些怔愣地看了赵安宁两眼,显然是对赵安宁的抗拒有所不满和奇怪。
张氏是知道女儿的心结的,不过到底比女儿多活了这么多年岁数,张氏更稳当一些,她嘴角含着笑道:“这孩子成日里在绣楼上绣花写字,许久不见外人了,这一下子倒是有点拘谨了。再说了,这么好水头的镯子,也太贵重了一下,侯夫人还是自己留着戴好了,小孩儿家哪里能受得起。”
听到这一年多来,赵安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此贤良淑德,魏氏刚刚心中微微闪过的那点不快也就散了,反而对赵安宁更加满意了几分,强硬着又拉过赵安宁的手,将镯子套了进去,手腕上的缎面衣袖向下倒去,露出一截白嫩嫩的手腕,衬着翠绿欲滴的镯子,煞是好看。
赵安宁强扯出笑意:“谢侯夫人。”
旁边有旁的夫人见此情况,顿时调笑道:“既然如此喜欢赵家小姐,倒不如叫你家哥儿娶回家来,以后不就可以日日看到了?”
有人发笑,有人则是暗暗在她耳边说了两句,顿时大家笑意更甚。
只有赵安宁一点笑不出来。
手腕间明明应该是冰凉的翡翠,此刻像是烫手一般,让她想摘下来,刚刚魏氏的强势,又让她仿佛回到了上辈子,因为自己生不出孩子,魏氏强硬地塞了几个侍婢给沈江云的场景——从来不顾她的意愿,只图自己的爽快!
赵安宁恶心透了这家人!
张氏悄无声息地拍了拍赵安宁的手臂,让她少安毋躁,自己被魏氏拉到宴席上去了,让赵安宁自己去和小姐妹坐一坐。
赵安宁心事重重,她缓步下了台阶,茫然抬头,目光却直直定在了湖对岸的一人身上。
哪怕他身边有好几个年龄身高相仿的少年郎,可是只要他站在那里,其他人仿佛都只成了陪衬,刚刚魏氏说满园菊色不如她,那是恭维之词,可是落在那人身上,却是如此恰当。
重生再见沈江云,依旧是一眼万年,惊艳非常。
只是淡淡立在那里,也足以撼动人心。
赵安宁只觉得心间一阵拉扯,爱恨交织,但是很快,恨意占了上风,嘴角绷直,手心微颤。
长得再好又如何?还不是一滩烂泥扶不上墙,外表锦绣、腹内草包!上辈子自己也是被他的好相貌迷了眼,如今重活一次,怎么可能还会为了这种人心动?
沈江云本在和几个师兄弟叙阔,感觉到对岸似乎有人在看自己,偏过头去瞧,就看到原来是赵家小姐在看自己。
赵家小姐与自己印象当中的人似乎有了点变化,不再如以前那般小姑娘一样害羞腼腆,五官越发明艳,一身红菱百花绣裙,说不出的动人,沈江云冲着她遥遥一笑,没想到换来的是对方板着脸直接扭身走人,一个眼神都欠奉。
沈江云心中一突——赵家小姐是怎么了?自己可有得罪了她?
沈江云实在说服不了自己,刚刚赵安宁那是害羞的表现,他搜肠刮肚想了许久,也实在没想到自己哪里做的不好的传到了赵家小姐耳中,十分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的沈江霖,心中暗叹了一声,连忙扯着沈江云说了一通其他的,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很快人差不多就到齐了,这次来的青年男女,都是年龄在十三到十六七岁的,大部分家中没有定在亲事的,有了这次赏菊宴的名头,少女都打扮的花枝招展,少年也不遑多让,沈江霖眼尖,看到有几个少年郎还敷了粉,脸弄的惨白惨白的,虽然他并不懂这种审美,但是想来也是走在时尚前沿的人物,周围人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的。
长辈们在亭间“识趣”地吃酒看戏,地方让给了青年男女,两边隔小湖对望,一会儿男方这边有人吟诗作赋,引得一阵赞叹声,吸引对面的注意;一会儿女方这边有人拿出琴来弹奏,让对岸的少年郎也纷纷投注过去目光,总之,大家会的十八般武艺都拿了出来,含蓄地出着风头,很是让人目不暇接。
沈初夏手捧一杯香茗,沈明冬则是凑在姐姐耳边,不动声色地给姐姐介绍那些公子:“在小弟身边穿宝蓝色直裰的,就是那个叫袁友芝的。”
沈明冬叽里咕噜将沈江霖的分析说了一通,沈初夏看不出那袁友芝有什么好,除了一个举人功名外,家世很是一般,见惯了父亲、大哥、弟弟的样貌,对于别人说的容貌不错更没看出来到底哪里不错了,低下头来轻轻“嗯”了一声,沈明冬就知道这人也不符合姐姐的眼缘。
“在大哥右后方,穿藏青色儒生服的,就是邵永令。”沈明冬觉着那邵永令长相倒是不错,身姿也挺拔,就是有个克未婚妻的名头在,让人心里有点发毛。
沈初夏心底倒是不信这个,但是邵永令那高高扬起的头颅,眼神看都不往她们这边看一眼,便知道是个眼高于顶的,这样的人,估计还看不上她,哪里容得到她来挑拣?
沈初夏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茶,沈明冬眼珠子一转,又给沈初夏说了好几个人,有魏氏给的那叠纸上的,也有小弟和大哥又去打探来合适的,沈明冬说的嘴巴都干了,也不见她大姐对谁不一样的。
也是,大哥珠玉在前,小弟怀璧在后,对比家里的两兄弟,无论是容貌、性情、品格,那些人拎出来,别说沈初夏了,就是沈明冬也觉得很是一般。
沈明冬双眼在人群里扫来扫去,突然定了一下,凑过来对着沈初夏小声道:“还漏了一个,就是那个周端,你稍微往西边看一下,他躲在人群后头,不知道在干什么,穿着余白色比甲的,就是他。”
沈初夏看了过去,只见少年人低垂着头,双膝盘坐,手上摊着一本书,看的入神,好似听到有人在喊他,他茫然抬起头,脸上仍旧有几分稚气之色,连忙含笑应了,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有两个梨涡,更显得少年人真挚纯粹,友善可爱。
沈初夏记得,周端只比她大一岁,今年刚刚十六,与大哥同岁,看着却比大哥小上一些。
沈初夏看见他的笑容,不知道为何脸上有些发烧,连忙转过身子捏了一块桂花糕吃了起来,沈明冬瞧着她姐姐似乎对那个周端有两分意思,给身后的丫鬟打了个手势,让她盯着周端的一举一动,非要将这个人看个明白不可。
赵安宁的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沈明冬和沈初夏两姐妹身上,面上闪过一丝可怜之色,稍纵即逝。
今日是沈家开宴,少女这几桌里,自然以沈明冬和沈初夏两姐妹为首,不管心中如何想,大家对主人家还是客气的,大家你一言我一句的和沈家两姐妹搭话,基本上都是捧着的。
沈初夏性格内敛,被夸了也只是微微一笑,或是低头脸红,沈明冬是个张扬且能说会道的,性格又爽利明快,和许多小姐妹都能说的上话,今日难得做一会东道主,和姐姐说完悄悄话后,留出一半心神看男宾那边,另一半心神则在交际之中。
看着沈明冬如此神采奕奕的样子,赵安宁有些恍惚,将上辈子沈明冬求上侯府,落魄寒酸的样子浮上眼前,当时的她脸上生出了好几道细纹,甚至年纪比她还轻,却生了许多华发,两张面孔重叠起来,一时分不清如今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
说起来,上辈子两个小姑子嫁的都不好,沈初夏嫁了那袁友芝,袁友芝本人倒是出息,后头就中了进士授官,但是他母亲不是个好相与的,处处磋磨沈初夏,怀了身子了还让人立规矩,最后孩子没保下来,沈初夏又是个凡事不对外人说的性子,春天没的孩子,秋天一场风寒,人也跟着去了。
那袁家也倒好,只意思意思守了三个月的节,来年开春就热热闹闹又娶了一房媳妇,袁友芝官场平顺,第二年还升了官。
那袁母后头到处和人说,娶了第二个儿媳妇那才叫旺夫的,连沈初夏到了地府了,还要挤兑人家,赵安宁当时听到了这个消息,真是气的饭都没吃下。
沈明冬嫁的也不好,丈夫是个无能不上进的商户子。沈明冬出嫁的时候,侯府已经彻底没落了,沈锐为了五千两银子的彩礼,就草草把沈明冬给嫁了,嫁过去后,沈明冬要强,小夫妻两个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后头老商人死了,把家业交到了儿子手里,结果吃喝嫖赌,输了个精光,最后竟然要卖儿卖女去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