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沈锐心中还是惦念着唐公望那边, 第二天又巴巴地送上了一份拜帖,只是送过去之后便石沉大海,没了消息, 沈锐心中便断定唐公望那边许是无望了。
若是还有消息,沈锐必定会在秦先生那边搪塞一番, 再转圜几日,看看风向再说。
二十那日,沈锐休沐, 便提着表礼, 带着沈江霖一道往秦府而去。
沈江霖与秦勉虽未见过面,但是隔着沈江云的传话, 其实已经神交已久。
秦勉的学识,沈江霖是认可的, 所以对于沈锐让他拜秦勉为师, 沈江霖也是愿意的。
只是到底两人之前只是“隔空切磋”,没有实际相见过,具体如何,还要等一会儿见了面再说。
沈江霖认为, 在这个时代拜得一名靠谱的老师还是非常必要的一件事情。
虽然沈江霖觉得以自己的学习能力继续往上科考并非什么大问题, 但是他所缺乏的是对这个时代的全面认识, 不仅仅是在书本上的认知, 更是在社会人情方面、在细枝末节方面、在这个时代人的思想方面, 这些都是他要去学习的。
科举考试最重要的便是考文章,文章便是一个人思想的代表, 以手书我心,考官看的除了文采精华便是考生的思想境界。
沈江霖来此世间已经一年多了,但是他是带着上辈子的记忆穿越来的, 二十多年的学习和教育,已经打磨出了一个如今的沈江霖,他的很多思维模式是已经有了定式的,这已经是无法改变的。而他要学习的,是更能了解、熟知眼前这个世界的一切,成为一个不能被这个世界发现的破绽。
他亟需一个真正的领路人。
秦勉虽然自己并未中过进士,但是无疑他是一个很会做老师的人,所以以举人之身,教出了不少出色的学生,并且在京中文坛上也有他的一席之地。
沈锐能说动秦勉收下他,如无意外,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父子两个上了秦家的大门,刚一下马车,秦府的管事便出门相迎,沈锐见状,心中已有了三分满意——如此重视,想来今日只是走个过场,拜师之事十有八九是稳了。
秦家宅邸距离皇城稍远,但是胜在闹中取静,和唐府差不多大的三进宅院,但是修葺的更加精致风雅,随处可见梅兰竹菊四君子的摆件,入了正厅,正对面挂着的便是孔夫子的画像,下面长条案上摆着一个三角铜炉,里面插着三柱清香,此刻已经燃到了最末一节,只是香灰并未撒到外头去,想来是每日有人勤加打扫、经常擦拭的。
管事热情邀请沈锐父子二人在堂下稍坐片刻,婢女准备好的香茗果碟也端了上来。
沈江霖一看那个果碟,也对秦府的富庶有了点认知。
只见一个绯色剔透的荷叶形状玛瑙盘里,承放着三串仿佛新鲜摘下的龙眼,个个拇指大小,似珍珠般浑圆,枝干挺秀,纤叶碧绿,与玛瑙盘相映成趣。
这龙眼着实新鲜,只不过京中乃是北方地区,根本生长不出这水果,须得从海南、番禺或是龙川等地运输而来。这些地方与京城一南一北、千里之遥,摘下必须即用冰块镇着,一刻不停地运到京城来,才能如今这般盛放在小几上,任人取用。
反正沈江霖在荣安侯府从没吃过这玩意。
见物识人,这位秦先生可不仅仅是大哥口中说的那般严谨肃穆,与生活上定是十分有情趣之人。
沈锐目光轻轻扫了一眼沈江霖,摇了摇头。
沈江霖看懂了沈锐的意思,让他别拿那龙眼吃。
龙眼需要拨壳吃,汁水难免沾到手指,而且沈江霖没吃过龙眼,沈锐这是怕他闹了笑话。
沈江霖内心一哂,他又不是真的小孩,还馋嘴这个。
没让沈锐父子久等,秦勉很快就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沈江霖看去,秦勉身量修长,个子颇高,年纪大约与沈锐差不多大,容长脸、留着短须,目光炯炯,面容严肃,许是经常习惯性皱眉的缘故,眉峰中间有两道深深的褶子,身穿石灰青绸缎直裰,头戴四方平定巾,俨然一副儒士装扮。
沈江霖在看秦勉,秦勉的目光也是一下子就落到了沈江霖身上。
秦勉是教授过沈江云多年的,也接触过沈锐,知道沈家男人在相貌上俱都十分不俗,原以为沈江云之相貌已经是平生仅见,没想到他的弟弟亦是不遑多让,虽然年纪尚小,还未长成,但是到了沈江云那个年纪,恐怕比之兄长不遑多让。
没人会对长得好的人第一眼就心生恶意,更何况沈江霖不仅仅长得好,如今还有个小三元的名头在,可不是那种绣花枕头的人物。
秦勉是有心收徒,原本上次就该一口答应下来,今日见面,一是想压压少年人的锐气,让他心悦诚服拜他为师,二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哪怕觉得既然中了小三元了,必有其过人之处,但是秦勉这么多年没少接触一些沽名钓誉之辈,所以还是要亲自验过,才算放心。
三人行礼过后,分宾主落座,秦勉与沈锐寒暄了几句,便将话题扯到了沈江霖头上。
先是问了沈江霖读了几年书,读书可有什么心得体会,有什么不会之处,沈江霖顺势提了几个自己认为颇有争议点的内容,秦勉做老师是做习惯了的,而且沈江霖问的又有水平,秦勉忍不住就讲了起来,一讲就有些停不下来。
沈江霖是个思维跳跃又逻辑在线的人物,很快便和秦勉探讨起来,有问有答,沈锐有心想插嘴卖弄几句自己的学问,还好知道今天主要是给儿子来拜师的,生生忍下了。
秦勉越看沈江霖越满意,言谈行止不卑不亢,他讲的东西沈江霖都能举一反三、一点就透,实在是一株不得了的好苗子,秦勉教了这么多的学生,其中不乏佼佼者,但是有沈江霖珠玉在前,竟都被比了下去。
尤其是沈江霖身上有一股不属于少年人的稳重劲,本来秦勉还以为沈江霖年少成名,总归是宝剑出鞘、少年人锐气利不可当,可谁想到接触了沈江霖之后,才发现他心性老成,根本没有他担心的那种情况出现。
秦勉正要松口,收下沈江霖,突然底下人来报,唐老相公求见。
秦勉心中还在纳罕,是哪位唐老相公,拿过拜帖一看,竟是刚刚卸任的吏部侍郎唐公望唐老相公。
此人虽然卸任,但是官风极为清正,家中子弟亦是出息,秦勉听起族兄有提起过几次,但是两家从无交集,怎么会这个时候来拜见?
只是贵客临门,不得不见,秦勉刚想对沈锐父子道一声歉意,想让他们先到他书房稍后片刻再来相会,却听底下门人稍微凑近了些,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道:“唐老相公说,他是为了沈家二少爷来的,若是老爷正在会客,便让他一同过来便是。”
秦勉心头一跳,有些狐疑地看了沈江霖一眼,既然对方都如此说了,必然有缘故,秦勉推拒不得,只能叫人快快请了来。
沈锐与沈江霖面面相觑,虽然心里头已经有点想法,但是也没想到唐公望会出现在此地。
说来唐公望自从那日和妻子钟氏说过之后,依旧左思右想了一日,沈锐送来的拜帖他也暂时按下不表,毕竟之前想着要回乡里,如今若是又不回去了,京中要处理的田地产业就要收回,还得再仔细考虑一下其中利弊。
等唐公望彻底想清楚了,他今日就叫人上容安侯府递了帖子,结果谁知道去送帖子的人回来称,沈侯爷一大早就带着沈江霖去秦府拜师去了。
也是门房赵二多嘴了一句,否则唐公望都不知道沈家父子今日就要敲定下师父人选了。
唐公望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但是转念一想又是,沈江霖这样资质的学生,只要是做师父的,谁不想要?他还要思前想后,其他人可能就要抢着要了。
钟氏正在用早食,跟着听了一耳朵,顿时看着唐公望嘲道:“该你的,让你前思后想的,现在好徒弟要被人抢走了吧!”
见唐公望还看着自己瞪眼,又骂道:“还坐在这里干什么,赶紧去那秦府,把小徒儿带回来,若是带不回来,今日你就别回来吃午饭了!”
唐公望被老妻撵了出去,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掸了掸衣袍,上了马车便径直往秦府去。
霖哥儿说的不错,凡事要遵从本心。
他已六十了,孔圣人都说六十而耳顺,七十就要从心所欲不逾矩了。
唐公望一进正厅,果然沈家父子俱在,与秦勉的一脸肃容不同,唐公望脸上是时常挂着笑的,看着和蔼可亲,只是吏部署衙的人,都在背后称呼唐公望为“笑面虎”。
“久闻秦先生大名,同在京城却不曾拜会过,失敬失敬!”唐公望先行寒暄,秦勉立马起身相迎,请唐公望落座。
唐公望自然而然地坐在了沈锐上首,沈江霖对面。
“不知今日唐老相公前来,所谓何事?”唐公望来的蹊跷,秦勉便也不兜圈子,直接问了。
唐公望笑眯眯地看着秦勉道:“上回老夫见了霖哥儿这孩子,颇是喜欢,思前想后了两日,便想收下这个徒儿,不知道秦先生以为如何?”
唐公望何等老辣之人,在厅上双眼一扫,就知道还没正式拜师,六礼没拿出来,香案未摆,就连茶碗也只是待客用的明显喝过的,显然还没说到此处,唐公望便单刀直入说了起来。
若是秦勉没那么喜欢霖哥儿,或是给他面子,便该直接应声而下,恭喜他便是。
秦勉闻言面色一变,万万没想到唐公望是来和他抢徒弟的,若是之前还没见过沈江霖倒也罢了,如今一见就欣喜之,哪里肯放手,便也揣着明白装糊涂,闻言“啊”了一声,不解道:“只是今日,是霖哥儿准备来拜我为师的,沈侯爷,是与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