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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沈江云和沈江霖兄弟二人早上的时候来看过沈锐, 只是那时候沈锐还在昏睡中,所以看过之后便各自去上学了,等到了散学时分, 再约着一起来请安。
    沈锐许是养尊处优日久,身子骨看着不错, 却经不得波折,前日醉酒,昨日又是惊吓又是罚跪, 最后因为低血糖而晕倒, 哪怕如今醒了用过餐食,不晓得是心里作用, 还是本就没有痊愈,整个人都感觉烦闷透顶, 腿更是稍微动一下就疼痛难忍, 这让沈锐有些暴躁。
    沈锐顺风顺水当了这么多年的官,虽然中间也有过点小波折,但都不是什么大问题,轻轻揭过便是。
    别看沈锐四十多岁的人了, 但是长到如今, 经过的最大的磨难便是听闻噩耗, 自己长兄战死沙场、荣安公府被降爵到了荣安侯府, 当时自己才刚二十岁, 心中惊恐不已,却没想到峰回路转, 先帝又给他封侯爵赐官,顺遂日子一过就是半生。
    所以昨日的事情,绝对可以称为沈锐这辈子的人生污点、奇耻大辱!
    他上了严国公那老匹夫的当, 在朝堂上被永嘉帝明晃晃地厌弃,群臣散朝时一个个从他面前经过时,明明没有人去看他、和他讲过一句话,可是在沈锐心中,这些人已经在暗地里嘲笑了他无数遍。
    那“太和殿”是真的够宽阔高大啊,穹顶高耸,地砖光可鉴人,他一个人跪在里面,渺小的如同一粒沙。
    时间那般难捱,自己的影子变长又变短又边长,直到日暮四合,直到四周亮起一盏盏宫灯,直到月上中宵,他才得以从那大殿中脱身。
    沈锐知道,不管这次是哪一派赢,他都彻底被永嘉帝厌弃了。
    可尽管如此,他也不想去做什么。
    此时此刻的沈锐,只想逃避,似乎只有逃避,才能忘却同僚讥讽的眼神,忘却自己跪在“太和殿”的蠢样;忘却此事将会带给荣安侯府带来的影响。
    沈江霖跟在沈江云身后,进了主院正房。
    正房面阔五间,侧面加盖耳房和抱厦,抱厦再连着雕梁画栋的抄手游廊,整体建筑十分恢弘大气,正房门口垂着绸布毡帘,挡风且美观,守在门口的丫鬟,见两位少爷来了,连忙挑起帘子,让了进去。
    兄弟二人一前一后进了房间,走过待客的小厅,绕过用碧纱橱隔出来的暖阁,沈锐就睡在后头的小房间内。
    屋内四处都铺了地毯,地毯花纹精致繁杂,青花祥云纹路一直从门口延伸到主卧,靴子踩在厚实的地毯上,寂静无声。
    整个主卧中,亦是寂静无声。
    蝉翼纱幔帐垂在地上,里头隐隐绰绰躺着一个人影,看不真切,守在主卧门口的两个大丫鬟连喘气都是静悄悄的,就怕惹得沈锐厌烦。
    刚刚就连最得脸的珩香进去倒茶,都被侯爷骂了一通,她们可不敢拿自己和珩香姐姐比。
    兄弟两人对视了一眼,沈江云作为长兄率先开口行礼:“儿子携二弟来给父亲请安。”
    沈锐刚刚已经听到了动静,只是人懒怠出声,原本想打发两个儿子直接回去,话到了嘴边却转了一个圈道:“近前来说话。”
    沈江云和沈锐做了十五年父子,对他爹的一些基本性情还是摸得清的。
    他爹这个人十分自傲清高,沈江云原本还以为今日没机会和父亲说上话,没想到他却表示有话要说。
    婢女立即上前,将幔帐用钩子勾起,沈锐此刻正一身白色中衣坐躺着靠在大迎枕上,手中拿着一卷书在看,见两个儿子都在,指着近前的两张春凳道:“坐吧。”
    沈江霖亦步亦趋地跟在沈江云后面,他大哥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见兄弟二人正襟危坐的样子,沈锐忍不住放下书卷,长叹了一声道:“云哥儿、霖哥儿,你们二人可要好好争一争气,走荫蔽得的官,和成为陛下的天子门生被点的官,那是两码事,可知晓了?”
    说的是“你们二人”,但是这话其实是对沈江云说的,毕竟沈江霖作为庶子,根本连被荫蔽的资格都没有。
    家业继承,在大周朝一向是嫡长子继承80%以上的财产,就连天家都是立嫡立长,更何况民间?
    甚至从“沈江霖”与“沈江云”这两个名字中就可以窥见一二。
    霖从何处而来?
    雨水为霖。
    雨水何来?云中有雨。
    先有云,再有霖;若无云,何来霖?
    这便是沈锐对于两个儿子的期许。
    沈江云大概能理解沈锐的意思,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应声道:“儿子定然不负父亲期望!”
    这是十分墨守成规的对答方式,父亲教诲,自己应下,一贯如此,沈江云做的自然。
    坐在沈江云旁边地沈江霖也跟着一起点头。
    沈锐微微感觉到有一些欣慰。
    就算他止步于此又如何?他还有出色的嫡子!他就不信了,云哥儿还不能替他一展抱负,有他在前头铺路,未来云哥儿定能登高位、掌实权!
    届时,今日之辱一定加倍奉还!
    若是沈江霖知道此时此刻沈锐脑海中所想,沈江霖一定会比出一个大拇指:您还真具有阿q精神。
    小的尚未开始败家,老的已经开始走在拆家之路上了。
    不想着说赶紧把这事解决了,倒是想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十年是不晚,只不过十年后整个沈家都完蛋啦!十年后报仇就别想了。
    眼看一场“父慈子孝”的对话要进入尾声了,沈江霖有些“生硬”地加入了对话:“父亲,昨日,是有人欺负您了吗?您放心,往后儿子也定认真读书,若是能和父亲一样做官上朝,一定帮着您!不让任何人欺负您!”
    沈江霖的小脸上尚且还有些婴儿肥,圆溜溜的杏眼瞪大大大的,清澈的瞳仁里满是同仇敌忾的怒火,甚至两只小手还气愤地交握在一起,显示出他的真心真意。
    沈锐原本是想斥责于沈江霖的大胆,可是看着沈江霖的表情,想着他的话语,沈锐第一次对这个庶子软下了心肠。
    沈锐是个有些迷信的人,徐姨娘诞下沈江霖的那一年,沈锐身上小毛小病不断,后来去找高人算了一卦,才知道自己这个庶子命格和自己有些冲撞。
    虽不严重,但是足以让沈锐心有芥蒂。
    买了符箓请了神像回府,又将主院布局大改,那道士说以后不会再有妨碍了,但是至此之后,沈锐便对沈江霖没了儿子出生的喜意。
    否则,就算是庶子,也是沈锐唯二的儿子,不会不在意到这种地步。
    可今天,沈江霖说出来的那一番话,虽是童言无忌,但是却意外让沈锐熨帖。
    在这侯府里,每个人指着他撑起门户,庇佑他们,可是谁又来庇佑他?心疼他?
    沈锐心中感慨万千,他忍不住冲着沈江霖招了招手,让他走到近前,第一次慈爱地摸了摸沈江霖的脑袋,长叹一声道:“霖哥儿,你是个好的。”
    沈江霖强忍着把这只手挥出去的冲动,依旧满脸担忧道:“父亲,母亲和大哥说您是让陛下生气了,若不然您好好跟陛下解释一下,这一定是个误会啊!您一直说,我们沈家满门忠烈,一心忠君,一定是有旁人在陛下面前说了您坏话,陛下才会误会您的。”
    沈江霖仿佛受到了沈锐动作的鼓舞,将自己的心思和盘托出,沈江云自认为比沈江霖更懂一些人情世故,他大概知道父亲是受了严国公府的陷害才写了那本奏疏。
    可若不是父亲自己写下的,任谁也污蔑不了他啊!
    此事,绝没有二弟说的那般简单。
    沈江云在一旁欲言又止,生怕沈江霖哪句话触怒了父亲,不过他看着父亲的脸色倒是平静,没有去打断二弟的话。
    沈锐确实没有因为沈江霖的话而动怒,因为沈江霖的话语是暗含技巧性的指向的。
    沈江霖提出来了两个观点:1.写那封奏疏,并非沈锐本意;2.他们沈家满门忠心,永嘉帝不该疑心他们,或者说哪怕在商户是否能参加科举一事上,沈家有自己的立场,但是他们家忠君之心从未变过,这不该成为永嘉帝直接就厌弃沈家的理由。
    这无疑是在给沈锐做下的荒唐事开脱,让沈锐沉到谷底的心稍微好受了那么一点。
    只是沈锐并非一个完全看不清形式的糊涂蛋,他一方面觉得这事完全是严家对他的陷害;另外一方面他又知道,如今陛下成见已深,想要轻易改变一个大权在握之人的成见,难于登天。
    沈锐想到这处,逃避之心再起,已经没有了再和庶子交谈下去的耐心:“霖哥儿,朝堂之事不是尔等小儿能明白的,汝之孝心为父已经明白了,回吧。”
    沈江霖心头暗叹,这人也是个榆木脑袋,自己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没理解他的意思。
    于是,沈江霖只能退后两步行了一礼,只是抬起头看着沈锐的时候,嘴巴张合了两下,却最终没有吭声。
    沈锐今天对沈江霖的观感很是不错,见他还有话要说,倒是有点想听一听:“还有何话,直说便是。”
    沈江霖有些小心翼翼地看了沈锐一眼,仿佛下定了决心才道:“父亲,儿子知道自己还小,很多事都不懂。但是儿子一向觉得,真心真意是不该被辜负的,父亲为国向来尽心尽责,就算真的一时做了错事,只要诚心诚意和陛下说明白,我相信陛下是会原谅父亲的。”
    说到这里,沈江霖白皙的小脸上浮现出了两道红晕,显得有些害羞道:“就像儿子有时候做错了事情,但是只要我诚心诚意和父亲悔过,父亲还是会原谅儿子的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