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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魏氏用过晚膳后, 思来想去还是放不下心,觉得如今云哥儿一心向学,学业又有所进步, 去年止步于院试,没有得中秀才, 院试三年两次,再考就要明年了,按照现在的情况, 说不得明年就能考中。
    这正是关键的时候。
    而且魏氏心中自有一番思量。
    男人们看着外面, 只考虑到是沈江云年纪渐长,开始发奋, 不会多思。
    而魏氏女子心思,却与秦先生、沈锐等人想法不同:这早不用功晚不用功的, 怎么那碧月一被发落出去了, 就开始用功了?
    虽说知子莫若母,但同时作为母亲,魏氏也常常看沈江云的时候,觉得自家孩儿哪哪都好, 若有不好的地方?那定是别人害的!
    于是乎, 魏氏心头就琢磨开了。
    想必之前不用功, 都是受了那碧月小蹄子的蛊惑, 让云哥儿没将心思用在读书上, 如今把她打发了,哥儿可不就用功了?
    想到这里, 魏氏坐不住了。
    她要再到沈江云院子里查看查看,敲打一番,谁知道云哥儿身边还有什么想要冒头的牛鬼蛇神?这段时日是被吓住了, 这稍不留神的,万一又冒出来一个“碧月”呢?
    云哥儿一天大似一天,相貌出落的越发俊逸,那些眼皮子浅的,哪里没个想头?
    这两年可是关键的时候,若万一云哥儿被引诱地失了分寸,沉迷男欢女爱之中,那到时候还得了!
    魏氏当即“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找急忙慌吩咐春桃、春雨进来梳头换衣裳出门。
    魏氏带着十来个丫鬟婆子,打着灯笼一行人浩浩汤汤地往“松林草堂”行去,刚刚二月,依旧天寒地冻,前头挑着灯笼的两个婆子冻的手通红,只等着到了转弯阴暗处,换只手来挑灯笼,将冰冻的手缩在袖子里暖暖。
    魏氏穿着狐裘兜帽披风,手中捧着青铜紫金手炉,哪怕寒风呼啸,她心里着急,走的又快,倒是背后隐隐出了一点子汗。
    等到了“松林草堂”,门口的婆子原本是要落锁了,见是魏夫人来了,连忙行礼,被魏夫人叫起来,随口问道:“云哥儿在做什么。”
    陈婆子弯着腰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回太太,大少爷和二少爷在书房看书哩。”
    二少爷最近晚上常常过来,书房中又经常传出两位少爷讨论文圣贤书的声音,那些话听在陈婆子耳里,那是一句也听不懂的高深学问。
    自从碧月被撵走后,陈婆子家的二姐儿升了大少爷房里的一等丫鬟,陈婆子心里感激沈江霖,就更没觉得这二少爷夜里来寻大少爷讨论学问有什么不对不好的地方了。
    可是这话听在魏氏耳朵里,整个人就是一凛——霖哥儿从不亲近云哥儿,况且他们兄弟二人差了五岁,就是讨论学问也讨论不到一起去,一起看书?看什么书?
    疑窦心起,魏氏一言不发地让陈婆子把院门打开,留了人召集院子里的所有下人去花厅那边,自己则带着春桃春雨两个丫鬟从中间的甬路再穿过花厅,一路直奔小书房而去,守在门口当值的秋白刚想高声行礼,提醒书房中的两位少爷,就被前头奔来的春雨捂住了嘴巴,眼睁睁地看着太太悄无声息地立在书房外头,听里面的动静。
    魏氏一看到秋白守在书房门口就觉得不对。
    秋白是沈江云从小的玩伴,关系非比寻常,都这个时辰了,若不是有要紧的事情,怎么会让秋白天寒地冻地迎着北风站在外头不进去伺候?
    站在外头是里面有什么机密要谈?还是为了放哨?
    想都不用想,自然是后者!
    魏氏的脸色一下子就不好看了,好端端一张芙蓉面,此刻面沉如水,尤其当她听到里头居然讨论起画作之后,那是再也忍不下去了,直接推门而入。
    两扇棋盘门随着大力向着两边另外两扇门撞去,“哐当”两声,将书房内的兄弟二人都吓了一跳。
    沈江云的小书房不算太大,只要从门里进来,往里一望,里面什么情形便一目了然。
    魏氏见到果然和自己听的一样,兄弟两人竟然围绕着画作讨论的热烈,一直到听到声音了,沈江云才茫然抬起头来看向她。
    魏氏忍了又忍,实在是忍无可忍,冲着沈江云就呵斥道:“云哥儿,你今日怎么和我说的?以后都会好好读书,这就是你想要好好读书的样子?”
    目光扫过那几张斗方,魏氏简直气不打一出来,当时为了画画,闹了多少事情?她看着沈江云被打,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看着那鞭子一鞭一鞭打在他身上,她整颗心都揪紧了,最后实在没办法了,自己扑了过去,背上挨了一鞭子,沈锐才停了下来。
    那时云哥儿红着眼睛怎么对她说的?说他以后只会好好科举进学,再也不碰这些了。
    他怎么就对得起自己的一片苦心!
    魏氏虽然庶女出身,但是从小嫡母不曾苛刻,出身高门,金尊玉贵地长大,如何受过鞭刑?但是为了这唯一的儿子,她愿意付出自己的一切。
    苦心孤诣付诸东流,魏氏只觉得一阵怒意充斥着大脑,骂完之后犹觉得不解气,直接从桌上抓起那几张斗方,往炭盆里一掷!
    原本安静烧着的银丝炭,突然被纸张一盖,还没等沈江云反应过来,火苗一下子冒了起来,顺时间一片红光冲天而上,火苗打着卷,转瞬间就将这几张斗方全给烧了去。
    就连一直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沈江霖也看呆了——这母亲,也太急躁强势了一些!
    沈江云想扑过去抢回来,但是奈何火苗已起,根本来不及了,整个人僵立在原地,颤抖着手指,眼眶红成一片,口中惊呼了一声“母亲!”后,还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是慢慢低下了头,一言不发。
    魏氏大发了一通脾气,这个时候理智才逐渐回笼,她的目光越过沈江云,慢慢凝结在了沈江霖身上,那视线如同冬夜中最冷的冰,不带一丝温度。
    “你们两个给我跪下!”魏氏声音并不大,但是却充满了压迫感。
    沈江霖缓步走到魏氏面前,撩起下袍,背脊挺直地跪下,头颅低了下去,仿佛一如往常,任嫡母责骂。
    沈江云嘴唇嗫嚅了几下,有心想要帮沈江霖开罪,但是他知晓自己母亲的脾气,此刻说任何话,无异于火上浇油,不如让她先发泄一下,再认罪哀求,说不定还能好些。
    只是到底,连累了二弟。
    魏氏自然气怒难当,在她看来,沈江云已经有很多时间没有再碰过画画了,怎么就沈江霖一来,他就又开始作画了?
    若不是沈江霖引诱,云哥儿又如何会如此?
    今日来发现的得亏是她,若是侯爷发现了,又会如何?想到沈锐的脾气,魏氏发自心底地打了个冷颤——她都不敢去深想此情此景。
    “不好好读书,竟然让你大哥陪着你一起胡闹!是不是如今不在主院住着了,心思野了,还有将我这个嫡母放在眼里吗?”
    魏氏由于过于的气怒和惊怕,声音语调不断上扬,到最后都有点破音了。
    “孝”字大如山,魏氏天然站在道德的制高点,这样一句话砸下来,足以让沈江霖手足无措。
    但是他到底不是那个真正的十岁小儿了。
    沈江霖自然知道魏氏此刻的想法——不舍得打骂亲儿子,就从其他人身上杀鸡儆猴。
    而他此时此刻自然就是这只“猴”。
    沈江霖抬起头来,一双眼直视魏氏的双眸,目光澄澈干净,口中声音并无起伏,毫无情绪道:“儿子不敢。”
    魏氏似乎能从这双漂亮的眼仁中看到自己此刻气怒扭曲的脸,以及,她想要用沈江霖来警醒云哥儿的心。
    魏氏的心霎时一颤,仿佛又回到了大年初一那日,自己冤枉了他,那孩子当日也是那么一双漂亮的双眼死死盯着她,似乎要着火了一般。
    魏氏恍然之间有一种感觉,沈江霖平日里看着少言寡语的,不出头不冒尖,但是这孩子心里如明镜似的,什么都懂。
    这样被一个孩子的眼神逼退的情绪显然是让魏氏接受不了的,稍稍地理智回笼后,愤怒的情绪再次席卷而来——这是什么眼神?难道就连他一个庶子,都要开始挑战起她作为嫡母的权威了么?
    “哼!你还有什么不敢的!既然这么爱走爱逛,那我便罚你禁足一个月,你可有不服?”
    怒火虽盛,到底魏氏还是有些心虚的,只能硬撑着死盯着沈江霖的眼,冷声道。
    她可不能被一个庶子给拿捏了!
    不过说一千道一万,她也不是一个能心狠的人,只要他别碍了云哥儿的前程,从此以后就能远了云哥儿,那她作为嫡母,便也可以既往不咎。
    魏氏心中闪过了这个念头,只认为自己已算宽宏大量。
    没想到还没得到沈江霖的答复,便听自己的儿子沈江云直接驳斥她道:“母亲,万万不可!画画只是由儿子一人而起,二弟过来是来请教我四书上的问题,我们讨论完功课,我实在技痒难耐,才将自己以前所作的画作拿出来给二弟品评的,若母亲要罚,只罚我一人便可!罚二弟,那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沈江云言辞铿锵,寸步不让,梗着头看向魏氏,双目通红,里头透出的是压抑着的怒气和对沈江霖的维护,竟是对她这个母亲半点尊重皆无!
    魏氏被气地踉跄往后退了一步,后腰抵在书案角上,剧烈的疼痛感猛然袭来,双手撑住了书案,才好悬没有摔倒。
    她为了这个儿子付出了多少心力,如今竟然为了一个不是同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异母兄弟,敢来驳斥自己了?还说什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是在说她故意要冤枉诬陷沈江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