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越近年关,宫中越是热闹,张灯结彩,不论是礼部还中省殿都忙碌非常。
昭阳宫。
今日是例常请平安脉的日子,孙太医收回了手,他恭敬地拱手:“娘娘一切安好。”
褚青绾应了声,她手中拨弄着杯盏,孙太医讶然,见娘娘没让他退下,孙太医就隐约猜到娘娘有事要吩咐他。
褚青绾低垂着眼眸,她声音平静:“我记得,慈宁宫应该是常有人去请脉。”
孙太医一顿,他迟疑地点头:“太后的病情一直都是由朱太医诊治。”
言外之意,他没办法插手。
褚青绾听出来了,她轻瞪了眼孙太医:“你想什么呢。”
即便真的要对太后下手,她也不可能让孙太医动手,且不说这是否太过明显,谋害太后可是抄家灭族的死罪,孙太医要是因她出了事,舅舅家怕是要和褚家生出嫌隙了。
舅舅一家惯来对她很好,此时又非生死存亡之际,她当然不可能陷害表哥于不忠不义之地。
孙太医摸了摸鼻子,他不是担心娘娘一时糊涂吗?
太后之前对娘娘不算友好,娘娘惯来被家中宠溺得紧,一时咽不下这口气,也不是不可能。
但谋害太后?孙太医觉得委实没有必要。
总归太后也活不了多久了。
娘娘何必将自己搭进去呢?人心难测,皇上如今是宠爱娘娘,所以娘娘做什么,皇上都能容忍,可一旦有朝一日娘娘失宠,她今日所做的一切都会成为她来日的祸端。
但现在得知娘娘不是一时想岔了,孙太医就放心了。
褚青绾白了他一眼,才说:“改日朱太医到慈宁宫请脉,你找机会和他一同前往。”
孙太医疑惑地看向她,褚青绾低头拨弄着杯盏,声音仿若平静:“表哥只管前往就是。”
孙太医便不再问了:“微臣知道了。”
长乐宫。
竹青咽了咽口水,有点犹豫地看向娘娘:“娘娘,我们真的要这么做吗?一旦被查出来……”
竹青的话没有继续下去,但谁都听得出来她的言下之意。
宋妃脸色平静,她低垂着头,仿佛早就习惯了如此,她冷声说:“事情已经做了,还差这临时一脚吗。”
竹青哑声。
她何尝不知道,她们已经回不了头了。
但她总存了一点侥幸,万一呢?只要她们停手,这件事没有被人发现,其实未必没有挽回的余地。
可是娘娘执意一路走到黑。
竹青没有办法,她只能听命行事,在心理祈祷一切都能顺利进展。
而这时,宋妃忽然抬起头,她望向竹青和竹归,竹青和竹归都是一愣,却见宋妃有些许的恍惚,许久,她回过神,似乎在回忆往昔:“说起来,你们也跟着本宫十年了。”
胥砚恒登基十一年,但宋妃被指到胥砚恒身边已经有十五年了。
在王府时,她只是一门侍妾,身边只有一个侍女跟着伺候,后来入宫,她那个侍女不慎犯了错,被罚了下去,而她也是在那时将竹归和竹青调到了她身边伺候。
竹归一贯安静,现在依旧没有说话。
竹青却是没有忍住,她也觉得感慨,唏嘘道:“当初如果不是娘娘将奴婢带出来,奴婢恐怕至今还只是花房的一个小宫人。”
她们是何时相识的呢?
早在宋妃被指去皇子府前,她们是同一批入宫的宫女,那一批宫女不止她们三人,相熟的也有五六个,可惜,真正熬下来的只有她和竹归。
娘娘心善,彼时见她和竹归落魄,还不忘记拉她们一把,将她和竹归都调到了身边伺候。
竹青有时候也觉得造化弄人。
谁能想到呢,当初一同入宫的宫女,明明娘娘是那个最胆小怯懦的人,每每干活都受人欺负,总要躲起来哭上一阵,彼时,她们都才入宫不久,各个良心未泯,难免照顾这个年龄较小的小姑娘,而如今,那个胆小如鼠的宫女却是成了宫中尊贵万分的主子。
也开始肖想越来越高的位置。
竹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人往高处走,谁不想过得更好一些呢?
宋妃看向了竹归,她眼中有恍惚,轻轻地笑了一声:“当初一同入宫的人中,便是你最冷静,若非是你,也没有本宫的今日。”
竹归沉默,不知该如何接话。
宫女生得一副曼妙身材,其实不是一件好事,尤其这个宫女胆小怕事时,这也就代表了好欺负。
男人总是卑劣,即便没了那祸根,也总有办法想着那方面的事情。
当年胥砚恒再不得宠,也好歹是位皇子,想给他当知事宫女的不知多少,而当时的宋妃不过是宫中最底层的宫女,她便是生得再好,没机会露脸,也没办法叫上面的人看重她。
竹归冷静聪慧,她和竹青不同,她当初是被分配到了尚衣局,她惯来好学,也知道学一门手艺日后多有助益,只拼命地学女红,后来尚衣局的女官见她上进,对她颇为看重,也将她带在身边指教。
而当时的修容娘娘要给胥砚恒指派知事宫女的消息,就是竹归最先得知的。
竹归没有攀龙附凤的心思,在知晓宋妃当时被花房管事太监盯上时,她犹豫再三,还是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当时的宋妃。
再如何,也总比被迫地和一个太监做对食要好。
她们这些底层的宫女,是没有太多选择的,被压迫了,也不会有人替她们做主。
宋妃将这个消息当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但仅仅是这样,还不够。
关键的一点,当时的宋妃没有办法叫上面的主子注意到她。
是竹归帮了她,替她向当时的尚衣局的女官求情,才叫当时的宋妃得了机会,后来被选中,送去了胥砚恒身边,逃脱做对食的命运。
所以,宋妃说,如果没有竹归,就不会她的今日,是一点错都没有。
竹归低低地叹了口气:“娘娘能有今日,全因自己的机缘巧合,也因娘娘的谨慎低调,和奴婢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宫中的妃嫔那么多,但能做到妃位的寥寥无几。
竹归自然不敢居功。
宋妃蓦然轻笑了声,所以说竹归聪慧。
竹归也不赞同她的做法,但她的劝说都很隐晦,不似竹青那么大咧咧地表现出来。
竹归最大的一个优点就是她认得清自己的身份。
彼时得知有机会到皇子身边伺候,她一点心动都没有,如今也是如此,她自始至终都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奴才,不会仗着曾经对宋妃有过帮助,就挟恩图报,甚至是越界地替宋妃做决定。
例如现在,竹归夸她能有今日,全靠她往日的谨慎低调。
可她正在做的事情和谨慎低调完全扯不上边。
竹归想劝她收手,却碍于身份只能沉默。
宋妃看着竹归,她说:“当初琴心挑出来将陈氏罪行供认不讳时,人人都在狐疑自己身边的宫人,唯独本宫不曾怀疑过。”
因为她比谁都清楚竹归和竹青的来历。
这二人是她亲手挑选出来的,而当初被派来伺候她的宫人也早没了性命。
竹青忍不住道:“奴婢怎么可能背叛娘娘呢,竹归就不可能了。”
竹归苦笑了一声,她没有竹青那么单纯,娘娘会直白地说出这番话,反而是代表娘娘其实怀疑过她的忠心的。
竹归叹了口气:“娘娘还记得,您将奴婢从尚衣局带出来的情景吗。”
彼时,谁都没能想到最终登上皇位的人会是二皇子胥砚恒,那时所有人都觉得储君之位非三皇子莫属。
竹归也这般觉得。
先帝那么宠爱贵妃娘娘,对其膝下唯一的皇嗣也是格外看重,其余皇子捆在一起都抵不过三皇子重要,偏偏三皇子死得太突然,叫贵妃娘娘一病不起,紧接随之而去。
也叫先帝悲恸之余,生了一场大病。
变故来得太突然,打得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包括竹归和当时尚衣局的那位女官。
不仅朝中人会站队,宫中也是如此,那位女官便是贵妃娘娘的人,贵妃娘娘忽然逝去,叫尚衣局也变了天。
竹归这个前任尚衣局女官的亲信自然也落不得好。
所以,等宋妃在尚衣局找到竹归时,正是她落魄时,甚至比她初入宫时还要惨。
她也算得上曾是贵妃娘娘的人,又怎么可能是皇上埋下的暗桩。
正是想通了这一点,宋妃最终才抛弃了对竹归的怀疑。
竹归是十三岁那年入宫的,本是攒了银子准备在二十五岁那年出宫,结果宫中惊变,她没能出得了宫,外间父母也早就亡故,唯一的兄长也娶了嫂嫂。
每年宫门前时常有人来探望入宫的宫女,竹归已经许久不见有人来探望过她了。
竹归知道,宫外早就没人期待她出去了,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也将她遗忘。
竹青左右看了看,有点听不懂娘娘和竹归的对话,不由得安静了下来。
竹归轻叹了口气,她问:“娘娘想问什么?”
宋妃直勾勾地看向竹归,殿内不知道安静多久,她才出声,声音情绪莫名叫人压抑:“你说,本宫会成功吗?”
她心中总隐隐有种不安的预感,她太需要一个人来肯定她了,而往日经历注定了竹归是最恰当的人选。
竹归沉默了许久,她只说了一句话:“娘娘心中有答案的,不是吗。”
宋妃脸色有一瞬间极其阴沉,很快,她面色恢复如常,她眸中是一种让竹青和竹归都不理解的情绪,她忽然笑起来,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