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甘泉宫内,愉妃正抱着二皇子,教其认字,还未到她腰际的小人儿靠在她怀中,像模像样地牙牙学语。
琴心掀开帘子进来,愉妃隐晦地瞥了她一眼,琴心立即站到一旁,直到愉妃让奶嬷嬷将二皇子带下去后,她才懒散地靠在软塌上,将适才摘下的护甲一个个戴上,声音轻飘飘:“说吧,什么事?”
琴心三言两语将梨花林的来龙去脉说完,她微微压低了声音:“奴婢听说圣驾本来是要去玉琼苑的,恰好半道得了消息,才能及时赶到梨花林。”
如果褚青绾在这里,她或许就能解了胥砚恒为何到得这么快的疑惑。
愉妃戴护甲的动作一顿,她语气不明:“去玉琼苑?”
琴心堪堪垂首。
最后一个护甲,愉妃戴了两次都没有戴好,她不禁有点烦躁,正在她要将护甲摔下时,琴心快步地上前接过护甲,格外细致地替她戴好。
愉妃有点闷气没发出来,不由得瞥了眼琴心。
琴心语调不轻不重,语重心长:“娘娘不要着急,慢慢来。”
她将愉妃的护甲一个个调整好,才抬头温和地笑了笑:“您瞧,这不就好了么。”
愉妃觑了她一眼,闷闷地收回手,只轻瘪了瘪嘴:“她这才入宫将要一年,都已经是嫔位,晋升的速度都赶上当初的容修仪了。”
琴心听得懂她的顾虑,很是稳重道:“娘娘管她什么位份,一日不到三品,都不过是低位妃嫔,不值得娘娘费什么心神。”
琴心朝某个方向看了眼,她压低了声音:“如今这宫中人人都想要那个位置,需要让您费心神对付的,绝非是瑾嫔。”
“至少现在不会是瑾嫔。”
愉妃轻呼出一口气,她说:“你说的对,我不能乱了阵脚,因小失大。”
琴心见她神色恢复正常,也是松了口气,她最担心的就是娘娘坐不住,即便要出手对付瑾嫔,何必要脏了娘娘自己的手,再说,近来瑾嫔恩宠刺眼,看不顺眼的大有人在,自家娘娘坐享其成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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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青绾不知道这么多人对她看不顺眼,那日出了长乐宫,胥砚恒就径直回了养心殿。
杜才人得了一堆赏赐,不仅有御前的,也有慈宁宫的,朝和宫以及宋昭仪都派人送了赏赐给杜才人。
她未曾侍寝,但凭借救助皇嗣的功劳,也叫皇宫众人重新想起她这个人。
在胥砚恒到慈宁宫请安时,太后也不忘了替她说话:“去年入宫的妃嫔们,还有些未曾侍寝过的,人都已经入了宫,你怎么也该是去看一眼。”
人家好端端的姑娘送入宫,从开始就被冷落到底,怎么说都是不好听的。
否则,一开始就不要让人家入宫。
这些话本来都该是中宫对圣上的劝诫,可惜,如今宫中没有皇后,太后只能自己对胥砚恒提出这些话,不然,她只需要对皇后施压即可。
至于周贵妃那个人,太后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说得难听些,就算她和周贵妃没有龃龉在,她也不觉得周贵妃是个合适皇后的人选。
于上,她不孝,对慈宁宫总是忤逆;于下,她未慈,非她子嗣,她甚少过问;于皇上,她也做不到规劝之举。
皇后之位,一国之母,可不仅仅是个后院的管家婆。
偏她这个皇儿眼瞎,总骄纵着周贵妃,那个愉妃还沾沾自喜,觉得皇儿对她最是宠爱,殊不知,这权利在何处,恩宠就在何处。
胥砚恒甩着玉佩的穗子,他神情看不出喜怒,但依旧是坐在位置上没有动。
初一、十五,不论风吹雨打,他都是会来慈宁宫请安的。
大部分时间,母子二人都是闹得不欢而散。
但胥砚恒若是有一日不来,太后不高兴,他自己也不痛快,彼此二人都不知道究竟是在折磨谁。
太后还要再说,被胥砚恒不紧不慢地打断:“母后对这后宫就这么感兴趣么。”
太后话音一顿,知道他这是不耐烦了,明明二人不亲昵,但太后就是比他后宫女眷还要了解他,或许正是应了那句知子莫若母。
太后也冷下了脸:“哀家便是感兴趣又如何!”
胥砚恒今日不想和她争吵,他撂下杯盏,径直站起来,他说:“不如何。”
像是一个软钉子,顶得人不上不下的,格外难受。
胥砚恒站起来后,他依旧没走,平静地朝太后看了一眼,久久未等到太后说话,他讽刺地扯了扯唇,扔下一句:“一个杜才人,也值得母后这般三番五次替她说情么。”
太后愕然,想说点什么,但胥砚恒已经转身离开。
太后气得眼眶都要红了,她对周嬷嬷怒不可遏道:“你瞧瞧他是什么态度!”
周嬷嬷叹了口气。
太后气得连连冷笑:“哀家是否对宫权感兴趣?哀家在先帝后宫争来争去数十年到底是为了什么!先帝于我薄情,致死不曾叫我碰过宫权,如今我儿是皇帝,我还是不能碰!”
“我这数十年被困在这深宫中,难道就是为了在这慈宁宫安享晚年么!”
“要是如此,当初我何不出了宫去做个太妃,好歹还能悠闲自在!不至于被困在这四堵墙内,寸步不得行!”
她当真是怨恨至极,连向来不离口的哀家二字都被她忘了。
周嬷嬷沉默良久,她低声道:“再过十日,就是皇上的生辰。”
皇上的生辰在五月十四,恰好是下次他来慈宁宫请安前,周嬷嬷止不住地想,适才皇上滞留的时候,是否在等太后娘娘主动提起此事?
但娘娘一心只替杜才人说话。
太后的恼声戛然而止,她偏过头去,不言不语。
傍晚时分,胥砚恒倚在位置上,听着底下人将他走后,太后在慈宁宫的话一一道来。
他耷拉着眼皮,视线的焦点好像在案桌上,又好像不在。
魏自明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低眉顺眼地站在一旁。
扳指从案桌的一方滚过来,又被胥砚恒推过去,来来回回,扳指总是滑不到正确的轨道上,整个养心殿内只有扳指滚动的细微声。
魏自明不知道这一刻皇上在想什么。
好像自年少时,皇上就是如此,每每从娘娘宫中回来后,他总是无意识地发呆一会儿。
每当这时,魏自明都在想,要是娘娘肯将一碗水端平些就好了。
不需要齐平,只叫皇上在的天秤这一端稍稍再加些砝码就够了,但事情常不如人所愿。
许久,魏自明听见胥砚恒的声音,有点轻讽:“你说,她怎么就是想不明白……”
魏自明有点懵,皇上应当是在说太后,但他不太能听懂皇上的意思。
胥砚恒却是没有再往下说的欲望。
母后总是想不明白,凡做过的事情都会留下痕迹,父皇在时,她谋害皇嗣,陷害妃嫔,纵是没有证据,但有时帝王的直觉不需要证据,她将所有心思都放在如何对付后宫妃嫔上,从一开始就走错了路。
如同现在,她想要后宫权利,拉拢挑唆后宫妃嫔去争去抢,却是一而再地在他底线上蹦跶。
她永远抓不住重点,她也永远不明白,只要他一日不肯放权,纵她拉拢整个后宫妃嫔,也会有源源不断的新妃入宫。
胥砚恒不屑于迟来的悔恨,但对太后永远有一种难以排解的愤懑。
这种愤懑源于血脉,融入骨肉,将伴随他一生,至死不休。
玉琼苑。
胥砚恒很少在初一或者十五入后宫,众妃嫔早摸清了这个规律,褚青绾也不例外,她早早就洗漱入睡了。
睡得正熟时,她蓦然感觉眼前落下一片阴影,比夜色更暗,仿佛是一个人站到了她跟前。
噩梦惊醒,褚青绾倏然坐起,吓得一身冷汗,她转过头,正要惊呼,终于借着浅淡月色看清了来人。
惊呼变成了愕然,褚青绾惊讶,她仓促起身:“皇上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胥砚恒,他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玉琼苑,夜色将他神情遮掩住,褚青绾只能看见他隐隐绰绰的轮廓。
这时,褚青绾也回过神来,她这宫中有人守夜,除了胥砚恒,别人也不可能不闹出一点声响就进来。
胥砚恒的声音和往日没有区别,透着些许揶揄和温和:“你倒是警觉。”
只是他再温和,也总是掩不住他话音中的冷淡,像是他平时望向人的视线,看似温柔却是不达眼底,透着些许清淡冷寒,有一股让人看不清摸不着的凛冽。
仿若他这个人处在千山高岭,万般人再是竭力靠近他也是徒劳。
褚青绾敏锐地察觉他情绪有些不对,她语气越发软和下来,她不问胥砚恒为什么而来,她只是关切:“您怎么这么晚还没有休息?”
她跪坐在床上,借着月色握住了胥砚恒的手,有些凉,她轻轻地哈了口气。
胥砚恒的角度只能看见她低垂着的头颅,手被人捧住,从肌肤上传来的热度轻易地感染了他,许是夜色叫人看不清,这一刻,女子的举止和她声音混在一起,温柔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胥砚恒单手抚摸了一下她的脸颊。
女子些许错愕,她仰起头望向他,彼此四目相视,整个天地都仿佛静寂了一刹间。
摩挲她脸颊的手往下了些,顺着她的脖颈落在她锁骨,他顺势而下,俯身吻住了她,褚青绾没有一点抵抗之力,被迫倒在了床榻上,有人腰带被抽落地,褚青绾轻轻低呼了一声,抱住他的脖颈。
呼吸交缠,他吻得有些凶,不慎间磕碰到了她的牙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