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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此处幽暗, 密不透光。
    丹卿把碧壶搁置在树下,然后伸展手心,略施术法。
    大片成群的萤火虫, 忽而在丹卿掌中浮现。
    它们飞舞着、闪烁着,用温暖的身体,将四周黑暗驱散。
    黑崖看不见天上星。
    但它们却胜似明辰。
    漫天熠熠中, 丹卿蓦地侧眸, 他笑盈盈地, 望向跟随其后的“容陵”, 对他解释道:“我方才采集露水时,无意间发现了它们,一时兴起,便捉来一些, 它们好美啊,对不对?”
    说完,丹卿便开开心心地欣赏起来。
    这些飞虫,似乎也贪恋丹卿身上至纯至净的气息,纷纷萦绕在他身边,不肯离去。
    古树、流萤、清风, 以及朦胧悱恻的暗夜, 仿佛凝结成一副隽永又华丽的画卷。
    其中最出挑, 最惊艳绝伦的, 自然是立于璀璨之中的漂亮小公子。
    他含笑的红唇, 弯似勾月的眼睛, 挺立如玉山的鼻梁,甚至是那两扇脆弱的徐徐眨动的睫毛,都精准而深刻地撞击着容陵的灵魂。
    这世间的真情与深爱, 都可以被隐忍被掩饰,唯有心跳,是无论如何都藏不住的。
    容陵呼吸骤停,他怔怔望着站在光里的小公子,几乎忘记了他是谁,又究竟身处何时何地。
    这一刻,容陵的心不再属于他自己。
    它是丹卿的。
    它只为他而鲜活跳动,也只为他而欢呼雀跃……
    流动的光晕里,丹卿心无旁骛地同萤火虫嬉戏,似乎不曾留意背后那道灼热的视线。
    玩耍片刻,丹卿貌似想起什么,不禁掩唇轻呼。
    “怎么了?”容陵如梦初醒,他神色紧张地盯着丹卿,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此时的声音,竟嘶哑低沉至极。
    丹卿眼睛睁得圆圆的,面上有种无辜的昳丽,像是把纯洁与蛊惑结合得淋漓尽致。
    “对不起啊,都怪我沉迷美景,居然忘记你休息时间有限,你刚从矿山下来,一定很累吧?这么疲惫,哪里有心思看什么风景呀!”
    丹卿小碎步跑到树下,他拾起碧壶,又变出一只同色系的玉杯,温声细语地对“容陵”道,“我在晨露中添加了缓解疲劳的黄精,这就倒给你尝尝呀!也不知你喜不喜欢这个味道。”
    说着,丹卿右手执壶,左手执杯,随着他斟水的动作,轻盈的朱红色袖摆纷纷下坠,露出两截皓白纤细的手腕。
    容陵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那团耀目的白,喉结倏地上下滚动。
    小狐狸通身都肤白胜雪,指尖却是粉嫩嫩的,就像蟠桃园里的仙桃,饱满且水灵。
    他身体每一处的骨节线条亦极美,无论肩颈,还是手腕脚踝,都清晰流畅、完美无瑕。他没有女子那般柔弱似水,却比男子多出几分香糯,这点倒像极了他原身,毛茸茸的,软绵绵的,惹人无限怜爱。
    容陵不知自己突然怎么了。
    神仙不是凡夫俗子,他们向来清心寡欲,容陵更是独身走过漫长时光,迄今为止,从未有过难以抑制的欲念。
    与丹卿日夜相处的那些日子,他们也一直恪守礼节。
    偶有冲动,容陵捻两三仙诀,便能将杂念湮灭。
    但现在,容陵鼻尖沁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他反复默念清心法诀,一刻都不曾停止。
    然而没有用,多少遍都无用。
    他身心俱已失了控……
    恍惚间,容陵联想到人间那一夜。
    窗外摇曳的春色里,失去理智的段冽,近乎暴戾地把楚之钦压在身下。他一遍又一遍地掠夺,仿佛不知餍足的野兽。
    楚之钦雪白的肌肤上,留下一连串凶狠的吻痕,绵绵密密的,火般耀眼。
    肯定很痛吧?
    哪怕受到如此蛮横残忍的对待,丹卿也没有哭喊恼怒。
    他红唇翕合,温柔地、轻轻地,始终呼唤着他名字,哪怕音节被冲撞得支离破碎,也不曾停下。
    丹卿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向陷入疯狂无法自持的段冽,传递着他最珍贵的心意,也是在努力地唤醒他、安慰他。
    那一夜,明明残忍得堪比酷刑。
    却因为丹卿的真挚无悔,演变成一场永生不忘的缱绻缠绵。
    也是容陵心底最旖旎的一根刺。
    清风徐徐,丹卿清澈含甜的嗓音,突然把容陵从那段刻骨铭心的记忆里,拉回到了现在。
    “喏,倒好啦,你赶快尝尝吧。”他满是期盼地道。
    容陵茫然地眨眨眼,当模糊褪去,凝聚在他深邃眼瞳之中的,唯有丹卿烂漫的笑颜。
    容陵定定地看着他,眸光似墨笔,贪婪地描绘着丹卿精致的五官。
    他忽然想吻他,就像那夜一般。
    倘若再来一次,他绝不会粗鲁莽撞,绝不会只顾自己的感受。
    他会极尽温柔地对待丹卿,奉他如他的神佛,也是他此生此世,唯一甘愿俯首称臣的信仰。
    “怎么啦?”见“容陵”如同定住般,丹卿呶呶嘴,又把玉杯朝他离得更近一点,似嗔似疑地问,“你又不想喝了吗?”
    “没有。”容陵下意识否认,他深深看了丹卿一眼,猛地接过玉杯,将杯中朝露一饮而尽。
    冰凉的玉液划过喉口,却不能带走容陵体内的燥热。
    他呼出的气息,似乎都是极滚烫的。
    “好喝吗?”
    “嗯,好喝。”
    “那我明晨再给你酿制好吗?”
    “为什么?”容陵艰涩地,又隐隐含着某种期待地问,“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给我送野果了嘛!”
    原来如此,也是,又能是什么复杂的理由呢?
    “你……”容陵难掩失望地垂下眼,他想要拒绝丹卿,尽管这不是他本意。
    丹卿却适时打断道:“就这么说定啦!你现在要回去休息了吗?那你先去吧,我想留在这里,再看一会儿萤火虫。”
    语罢,丹卿转过身,沉迷地望着眼前美景。
    容陵哪里舍得走?
    丹卿看萤火虫,他看他,可以看一辈子,永远都不会腻。
    “你还不走嘛!”半晌过去,丹卿诧异地望他一眼,“你不嫌耽误时间啊!”
    容陵不敢光明正大地和丹卿对视,他掩饰般地看向前方,哑声道:“美景难觅,怎可称之为耽误时间呢!”
    丹卿扑哧一笑,又意味深长道:“没想到你这人还挺懂浪漫的嘛,多好,不像某些人……”
    某些人?
    容陵脊背一僵,面色也变得无比难看。
    丹卿口中的某些人,指的是姬雪年吗?
    是姬雪年招惹他生气,所以他才有闲情站在这里,与他肩并肩赏景吗?
    眼底弥漫出大量苦涩,它们似水流般汇集,最终汹涌成海。
    容陵自嘲地勾了勾唇,要怪,便也只能怪这一刻过于美好,美好得他都忘了那些纷纷攘攘,美好得他差点以为,他们可以一直这样下去。
    “他……”
    容陵想问姬雪年对他好不好。
    可才起了个头,容陵便悔得歇斯底里。
    他想要的答案究竟是什么呢?
    无论好与否,他大抵都想提剑去杀姬雪年。
    “嗯?”丹卿迷惑地眨眨眼,似乎并未听清,“你方才说什么?”
    容陵垂眸缓缓道:“我说,我该走了。”
    丹卿没有挽留,甚至还笑着同他挥挥手。
    容陵:……
    “谢谢你的玉露饮,我很喜欢。”但是,以后不要再给我送了。
    容陵薄唇几度翕合,终是没敢说出口,他怕丹卿真的不送了,又怕他真的送。
    满腹复杂又依依不舍地转过身,容陵步履缓慢,终是磨蹭着走远……
    直至“容陵”的背影融入黑暗,丹卿才收回专注凝视萤火虫的目光。
    他抱着碧壶,心情轻快而愉悦。
    原来要拿捏住他们这位太子殿下,吃醋嫉妒竟是下下策。
    至于这上上之策……
    丹卿觉得,他已然掌握住其中诀窍。
    既然如此,那么距离容陵向他缴械投降的那一天,想必也不远了吧!
    昏暗里,小狐狸双眼冒光,亮得吓人。
    他眸中不再只是从前的温顺乖巧,反而多出几许明媚的狡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