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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殿内一片死寂。
    宴祈再没说话, 他神情恍惚,忽悲忽喜,仿佛沉浸在某些重要的回忆之中。
    容陵也不开口催促。
    他站在植株垂落的阴影下, 面容看似平静,可那双漆黑眼瞳里,却铺满了山雨欲来的凝重。
    果然, 丹卿身上是藏有秘密的。
    容陵忽然有股强烈的预感, 这个秘密之大、之重, 或许将影响他们今后的每一个抉择, 甚至是未来的命运。
    黑夜犹如一张偌大的网,悄无声息地将容陵笼罩其中,密集得叫人有些喘不上来气。
    移步来到窗侧,容陵闭上眼, 试图借晚风的清冷,来缓解此时的焦躁。
    终于,宴祈开口了。
    他目光徐徐落在容陵身上,言语颇有几分试探考察之意:“太子今日过来,究竟是以何种身份站在这里,又是以何种立场, 同我说这些话?”
    宴祈语气虽严厉, 但也充分展示出了他的诚意。
    他直接将话挑明, 坦荡且磊落。同时也是在向容陵暗示, 他们能否深谈下去, 是否有必要继续深谈下去, 全看容陵此番回答。
    容陵心知肚明,他拱了拱手,如实道:“狐帝有所不知, 我与丹卿结缘于凡间渡劫期,返回九重天后,我们二人经过一番思虑,都有意再续那段从未结束的缘分。”
    短短几句,虽言简意赅,却也利落有力,显然是有意在他面前宣誓他二人的决心。
    宴祈听罢,足足震惊了好半晌,这才逐渐缓过神来。
    容陵他……他与丹卿竟……
    宴祈心下既觉荒谬,又觉合情合理。
    是了,如果这两孩子之间没半点猫腻,堂堂九重天太子,又何须过问一个小仙人的琐事?难怪丹卿也是铁了心,就不肯老老实实回青丘。
    宴祈倒不是那种封建狭隘的人,在他看来,男人跟男人相爱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对象是容陵,那就绝对不行。
    越想越恼,宴祈冷冷瞪着容陵,突然哪儿哪儿都看他不顺眼了。
    因着这番变故,宴祈也不屑于再顾忌彼此的身份,他由着本心,直接明嘲暗讽道:“太子年轻气盛,当真有魄力得很!只是有一点,本君需得好好提醒殿下,您莫不是忘了您九重天太子的尊贵身份?天族储君位高权重,婚嫁之事,怕是由不得自己作主。若本君所料不假,你与丹卿的关系,天帝天后定然还不知情吧!”
    宴祈不善的态度在容陵意料之中,遂也谈不上失落或是失望。
    如宴祈所说,天帝天后确实尚不知情,毕竟他与丹卿刚坦诚相待,眼下正是培养感情与信任的时候,实在不适宜多生事端。
    若匆匆忙忙便将他们的关系昭告天下,惹来非议事小,容陵主要是害怕,怕丹卿在一重又一重阻碍下后悔退缩。就连狐帝宴祈,今日若不是想向他打探丹卿身上的古怪,容陵也不会这么快就来拜访。
    等了许久,宴祈都没能等到容陵的回应,不答显然就是默认的意思。
    宴祈心下已是不满,再瞅容陵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样,便更来气,不愧是未来的天帝,不仅魄力非凡,面皮也非一般的厚实。都已经被他毫不留情戳穿底子了,他竟还能沉得住气,着实不要脸得很。
    他是不是压根就没把丹卿当一回事?
    他有为丹卿深思熟虑过吗?有计划过他们的将来吗?
    他是在玩弄丹卿吗?
    在宴祈气上加气前,容陵及时开口道:“狐帝莫恼,晚辈绝没有轻视丹卿,也没有不看重这份感情的意思。”不知想到什么,容陵忽然笑了笑,本就是芝兰玉树的天之骄子,此时疏朗一笑,眉目流转间,皆是独一无二的迷人风采,也难怪哄骗得了自家那呆头呆脑的狐狸崽子。
    “你笑什么?”宴祈冷哼一声,不满道。
    容陵摇摇头,回了句“没什么”。
    他笑着看向宴祈,眼神坦诚澄净。
    这个高高在上性情孤傲的九重天太子,大抵是第一次在别人面前,毫不遮掩地剖开自己骨肉,试图将灵魂深处的纹理都清清楚楚摆出来,让宴祈看个究竟。
    他道:“不瞒宴叔伯,其实晚辈对丹卿一直抱有歉愧之心。自渡劫结束回到九重天,大多时候,我待丹卿都是理智大于情感。是退还是进,该退一尺还是一丈?该进一寸或是一厘?我都曾在心中推演敲算了不下于千百次。最终,促使我决定和丹卿在一起的原因,也没多伟大多冠冕堂皇,我只是满足自身的利益与欲望罢了。舍弃丹卿回到原定轨道的那条路,固然能走得轻松,却寂寥无趣。与丹卿在一起,便要面对无数险阻艰苦,但我乐意这么选,自始至终,我首先考虑的都是我自己,而非丹卿的意愿,所以面对丹卿时,我始终都有些感到抱歉。但正因如此,我比谁都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也清楚我踏出去的每一步意味着什么。所以,我怎会辜负丹卿呢!辜负他,便是辜负了我自己。”
    说这些话时,容陵唇角流淌着淡淡的笑意,他声音不高不低,就着吹来的夜风,莫名有种难以让人抵抗的温柔。
    许是性格原因,他的温柔不像水,而像高山、像峻岭,坚硬且又富有安全感,仿佛认定了一个人,就是一辈子,任时光转移,亦不改初心。
    宴祈听得心里不由有些震撼。
    为仙者,岁月漫长,谁都不是几十岁几百岁的毛头小子。
    冲动或许是爱情来临时最直接的表现方式,可激情褪去后呢?像他们这样的神仙,只有不断斟酌思量,把利益得失翻来覆去的盘算清楚,最终才能得出最无悔最无惧的那个答案吧!
    他明知他们的路有多难走,仍是毅然决然。
    如此这般,宴祈又还有什么话好说呢?
    就算依然不看好,宴祈却也不忍再泼他冷水。
    事已至此,宴祈便决定不再隐瞒容陵。
    这些年,宴祈独守秘密,将所有担忧恐惧都烂在肚子里,辛苦倒是其次,关键他能瞒多久呢?如果不能永远守住秘密,多个值得信任的人出谋划策,也是好事。细细思忖一二,宴祈这才严谨道:“说来可笑,就算我是丹卿的亲生父亲,但他身上的秘密,我也是猜测居多,并没有什么真凭实据。”
    接下来的时间,宴祈说说停停、停停说说,他把寻到丹卿的始末,以及替丹卿抹去疑点的事情,全部告诉了容陵。
    尽管匪夷所思,容陵还是强忍诧异,没有打断宴祈的叙述。那一句句在他耳边回响的话语,是如此荒谬离奇,它们犹如骇浪般,在容陵心中卷起万丈高,有倾覆高楼大厦之力。
    如果把所有蛛丝马迹串联起来,那么显而易见,丹卿来自归墟。
    他的生母竟在归墟?
    归墟荒芜,煞气浓重,如何长期生存?
    狐帝宴祈好巧不巧的失忆,又是否另有隐情?
    原来,宴祈感应到丹卿的时间节点,与他和顾明昼离开归墟,居然是同一天?
    容陵脑子转得极快。
    一旁宴祈似想起什么,嗟叹道:“若不是丹卿身份蹊跷,不易声张,我当时是想向殿下和顾将军打探一二的。如果我没猜错,应是机缘巧合之下,丹卿被明昼将军带了出来,那时它不过是只巴掌大的小幼狐,周身气息极弱,与普通狐狸幼崽无异,明昼将军和殿下当时又年少,许是没有多想吧。”说到这里,宴祈眼睛一亮,急忙问,“太子与顾将军是一道儿入的归墟,你对丹卿还留有印象吗?事实与我推测的是否一致?”
    容陵背脊猛然一僵,他怔怔盯着半空,像是失了魂。
    忽然,他抬手扶额,又忍俊不禁地笑出声,那笑眼里,俱是惊喜和不可思议。
    不,不是顾明昼。
    小小的雪团幼狐,其实是少年容陵先遇到的,也是由他抱着出来的。
    那已经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情。
    彼时狂妄的少年突闻长兄噩耗,如何都不肯接受,遂想方设法潜入归墟。也是当时的九重天一团乱麻,这才叫他轻易得了逞。
    少年容陵和少年顾明昼是相伴长大的好兄弟,有难同当,所以那次的祸,顾明昼坚定地要陪容陵一起闯。
    不料刚进归墟,两人便被煞气冲散。
    后来容陵才知,顾明昼压根没能顺利进入归墟,一开始,他便被煞气扫荡击中,晕倒在了归墟最外围。
    于是容陵独自在归墟闯荡。
    这里灰蒙蒙一大片,有数不尽也散不去的阴霾。
    风不知打哪儿刮来,细细碎碎,跟长满獠牙的兽嘴似的,一点点将意志与仙力全部吞噬干净。
    少年容陵自诩与众不同、天赋异禀,可他引以为傲的一切,在这里都失效了。
    他很快晕倒在荒地,薄唇干枯,面色发青。
    因为仙力流失得所剩无几,他身体仿佛都变得单薄而瘦小。
    少年容陵试着起身,四肢却提不起一丝气力。
    就连呼吸,此时都变成了最珍贵的奢侈。
    生平第一次,容陵体会到消亡的滋味。
    他好像快要死了。
    原来神仙是会死的,就像他阿兄,他是不是也要像阿兄那样,永远把灵魂留在这里?
    少年容陵一直浑浑噩噩,介于迷糊与清醒之间。
    后来,是掌心莫名出现的一点痒意,让他找回仅剩的求生欲。
    他努力撑开眼皮,慢慢望去。
    贴在他掌心的,居然是一只毛茸茸的幼崽,是狐狸么?还真是有够小巧瘦弱的,莫非打娘胎里就营养不良?
    可它怎会出现在归墟?
    少年容陵一凛,随即放松下来,他想,大抵是他闯进归墟时,被那股强大激流卷进来的无辜生灵吧。
    真是作孽啊。
    他自己找死便算了,竟还害了这只可怜的小幼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