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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这些日子, 林慕昭总是反反复复做同一个梦。
    梦境里的天与地,全被鲜血染透了,呈现出颓败阴森的恐怖气息。
    一个背影肃杀的玄衣男子, 站在累累白骨堆积的山巅上。
    密密麻麻的敌人,从四面八方涌来,尚未近玄衣男子身, 便被无形的利器绞杀, 相继爆体而亡。他们化为无数条血线, 向白骨山巅的玄衣男子汇聚, 成为他的养分与力量。
    日复日,月复月。
    玄衣男子始终保持同样的姿势与动作,他脚下白骨,也累积得越来越多……
    突然间, 梦境画面翻转,切换到玄衣男子的脸上。
    那双被鲜血染红的眼睛,戾气十足地朝这边看过来,一次次将林慕昭从睡梦中惊醒。
    是薄野冀。
    此时此刻,这样凛冽的冬夜,梦境里的可怖场景, 仿佛照进了现实。
    雪花落在林慕昭脸上, 可他冷得已经没有任何知觉。
    寒风里, 阿筝哭得声嘶力竭, 薄野冀却像个旁观者, 面无表情地置身事外。
    世界有一刹那的静寂无声。
    林慕昭已经不记得, 他是怎么走进这间屋子的,浓郁的血腥味几乎令他作呕。
    他怔怔站在阿筝与薄野冀中间,大脑空白。
    一边是打小疼爱的妹妹, 一边是以为能厮守百年的恋人,他的立场究竟应该是什么?
    “杀了他,杀了他……”
    林阿筝癫狂地朝林慕昭哭喊。
    林慕昭攥紧双手,无措地看向不言不语的薄野冀。
    他希望薄野冀能说点什么,而不是这幅仿若默认的神态。
    “杀了他,杀了他……”锋利的匕首,被林阿筝塞到林慕昭手上。
    低头看着匕首泛起的冷光,林慕昭声音颤栗地问:“薄野冀,是你动的手吗?”
    薄野冀沉默须臾,淡淡答:“是我。”
    林慕昭险些站立不稳,他愤怒地瞪向薄野冀,巨大的绝望和痛苦席卷了他。
    薄野冀不是喜欢他吗?他不是一次次救他于危难之中吗?为什么要伤害他唯一的亲人?
    那些烈鹰族人的话,都是真的吗?
    他们说薄野冀性情冷漠,永远都改变不了嗜血的本性。
    他们还说像薄野冀这样的恶魔,就不该诞生在这个世界上。
    是这样吗?
    可为什么从那些人嘴里听到薄野冀的过去时,林慕昭下意识的反应不是畏惧,而是心疼。
    薄野冀他有血有肉,他有思想,他也会疼会失望。
    因为人们需要他的力量,所以他降生在这个世界。
    当人们不再需要他的时候,他就活该去死吗?
    这到底都是些什么道理?
    比起那些自以为是的人,林慕昭毫不犹豫地站在薄野冀这边。
    可是……
    当薄野冀生性上的残忍伤害到他家人时,林慕昭却不确定了。
    他握着匕首的手颤栗不止,眸色无比痛苦。
    薄野冀静静看着眼前的林慕昭,他穿得单薄,脸颊没有一丝血色,就像一尊透明的琉璃,脆弱得马上就要碎了。
    严格来说,林阿筝的女儿和夫君,确实死于他手下。
    这一点,薄野冀无法推诿。
    就算林慕昭将手中匕首狠狠刺向他,似乎也无可厚非。
    可薄野冀心里,却生出一丝不现实的期冀。
    如果林慕昭能对他多一点信任,那该多好?如果他能和这世间的其他人不一样,那该多好?
    终究只是奢望吧。
    薄野冀告诉自己,没关系。
    从他来到世上的那一刻,便注定孤寂,没有人站在他这一边,他也不需要。
    就让这一击,彻底结束他与林慕昭的因果吧。
    “薄野冀,你真的没有别的话,要跟我说吗?”
    死一般的沉寂里,林慕昭忽然抬头,他强忍着翻江倒海的情绪,嗓音喑哑地问。
    薄野冀能感受到林慕昭话语里的无助和哀伤,他有些动容,但最终,他只是扯扯唇,自嘲一笑道:“我说,你就信吗?”
    林慕昭几乎是用嘶吼的语气怒喊出来:“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信?”
    心神一震,薄野冀僵硬在原地,他如梦初醒般,定定望向濒临崩溃的林慕昭。
    他整个人好像都在燃烧,周身升腾起熊熊火焰。违和的是,他眼里,却蓄着两汪泪水。
    薄野冀心脏像是被蛰了下,痛意弥漫开来。
    他忽然觉得,是他错了。
    无论林慕昭是否相信他,他都该第一时间向他解释。
    林慕昭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死去的是他最疼爱的妹妹的家人,他已经做的够好了。
    至少他没有不问青红皂白,直接给他定罪。
    为了那点莫名其妙的可怜自尊心,拿他和林慕昭过往的情分来赌,真的值得吗?
    明明不该这样的。
    薄野冀突然搞不懂,他到底都在做些什么,他的处理方式,怎么会这么糟糕?
    他居然把林慕昭置于这般两难境地?
    “我也不想杀他们……”这一刻,薄野冀竟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他第一次在弱小的人类面前服软,他的语气有愧疚有委屈,也有些懊恼,“我发现时,他们被已经制成最恶毒的傀儡,不算活着。但是,如果没有我的存在,他们也不会……”
    薄野冀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侧着身子,几乎不敢去看林慕昭的眼神。
    “说谎,就是他杀的,就是他!他只是在找借口,哥哥,你杀了他好不好?”林阿筝情绪激烈,她哀求地跪在林慕昭脚边,哭得发抖,“杀了他,杀了他,哥哥你帮我杀了他……”
    林慕昭浑身无力,既觉得解脱,也觉得疲惫至极。
    他试图把妹妹扶起来:“阿筝,你冷静一点,你听我说,薄野冀他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他……”
    林阿筝神情陡然变了,她讥讽地看着林慕昭:“你居然信他?你恶不恶心啊!你不是我的哥哥,你不是,你怎么能包庇他?”
    大声咆哮完,柔弱的林阿筝不知打哪儿生出一股巨力,她夺过林慕昭手里的匕首,用力刺向薄野冀,怒喊道,“去死吧。”
    薄野冀可以避开,但他没有躲。
    噗嗤一声,刀尖刺穿薄野冀的胸膛,绽开血花。
    林慕昭面色惨白。
    薄野冀却对他笑了笑,轻声道:“你放心,我会给你们一个交待。”
    说到最后的“交待”时,薄野冀眸色阴翳,像是被恐怖的黑暗席卷。
    捂着受伤的胸口,薄野冀缓步往屋外走,与林慕昭擦肩而过之时,他低语道:“等事情解决,我再回来找你。”
    雪越下越大。
    林慕昭闭了闭眼,睫毛轻轻颤动了下。
    那夜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林慕昭再没见过薄野冀。
    林阿筝的状态很不好,她拒绝和林慕昭交流,因为她打心底恨他。
    林慕昭没有办法,只能默默守护在妹妹身边。
    春天到来的时候,薄野冀终于回来了。
    他站在绽满绿芽的树下,朝林慕昭微微一笑。
    林慕昭怔怔看着他,甚至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薄野冀瘦了很多,但精神状态不错,他温声对林慕昭说:“以后再也没有人欺负你们了。”
    这句话就像是世间最美好笃定的誓言,那么让人感动。林慕昭鼻尖酸涩,他抱着刚洗完的一盆衣服,把头垂得很低:“薄野冀,”他声音又轻又细,“我得照顾阿筝,我不能跟你走了。”
    “好,”薄野冀并没有发脾气,他点点头,语气竟是前所未有的温柔,“那我替你去你想去的地方好不好?”
    后面几年,林慕昭一直留在金陵照顾阿筝。
    隔三岔五,他会收到薄野冀的书信,薄野冀总有办法把新鲜的花果糕点送过来,都是他途经地区的当地特色。
    看着含苞待放的桃花,林慕昭仿佛与薄野冀一起走过了烂漫春日。
    感受着黄沙的温度,林慕昭就好像和薄野冀并肩站在荒漠里……
    他们没有在一起。
    却以另外一种形式,再也没有分离。
    幻境里的时间飞快流逝。
    崖松作为一只鸟,一直留在丹卿身边,他看他把薄野冀的每封书信,都妥善珍存起来。
    与其说,这是薄野冀写给林慕昭的书信,不如说,是容陵写给丹卿的。
    不知不觉,他们都不再是最初的薄野冀与林慕昭,隐藏在这两具身体里的自我,都慢慢被挖掘了出来。
    幻境里的故事,在没有完全展开的时候,就已被丹卿他们成功改写。
    结局不算悲,亦不算完全的喜。
    是鹰祖还不满意这个结局吗?为什么他们仍困在幻境里?
    崖松百思不得其解。
    又是一年一度中秋夜。
    林慕昭坐在庭院廊下,独自赏月。
    他望了眼坐在身旁的小鹰雕啁啁,托着腮,自言自语般呢喃道:“啁啁,你说,薄野冀现在在做什么呢?”
    崖松百无聊赖地趴在地上,他哪里知道呢?他现在只关心他们是不是得在幻境里老死,才能彻底离开。
    扑腾着翅膀,崖松沮丧地仰起脑袋,却见皎洁月光下,一抹挺拔高大的身影,站在对面屋顶之上。
    也不知在此独自停留了多久。
    是薄野冀,是容陵殿下!
    崖松激动得快要跳起来,他现在可以回答丹卿的问题了。
    “薄野冀在看你,他在看你!”
    林慕昭被啁啁连串的啾鸣声惊到,他诧异地看着啁啁,慢半拍地,随它视线向高处望去。
    微风徐徐。
    吹动那抹玄色衣袂翩跹。
    纤尘飞舞,薄野冀乘着月光,微笑着,向他踏空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