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庆生儿刀光剑影
第215章 庆生儿刀光剑影
却说陈斯远负手信步而行,本待兜转一番,想着能撞见林妹妹、宝姐姐总是好的。谁知一圈儿兜转下来也不见姐姐、妹妹,正寻思着要不要往东跨院去看看表姐邢岫烟,忽而便听得大观园外喧嚷不已。
陈斯远停步观量,估摸着大抵是凤姐儿院,奈何隔了园墙什么都瞧不见。行至大观园正门,正撞见秦显家的入内。她是司棋的婶子,如今得了个守大观园东角门的差事。
二人相遇,秦显家的忙堆笑招呼,陈斯远便笑道:“秦嫂子,那边厢为何喧嚷?”
秦显家的就道:“哟,远大哥算是问对了人,我方才可是瞧了好一会子呢。”
秦显家的娓娓道来,却是因着凤姐儿如今还在服药调养,鲍太医生性谨慎,生怕药性犯冲再害了巧姐儿,因是便让奶嬷嬷与巧姐儿搬去厢房里,如此一来凤姐儿反倒自在了。(注一)
“原来如此,多谢秦嫂子告知。”陈斯远正要别过,谁知那秦显家的又有话儿说:“远大爷,往后咱们说不得就挨在一处了呢。”
陈斯远纳罕道:“这是怎么个说法儿?”
秦显家的笑道:“大太太与太太计较过了,听说这几日就要将那清堂茅舍仔细修葺一番,说不得正房两侧还要加几间耳房,就是给远大爷准备的呢。大太太说了,梨香院住进一群小戏子,每日里咿咿呀呀的,只怕远大爷读书都要分神。”
这倒是没错,十几个小戏子聚在一处,每日家叽叽喳喳不休,早起吊嗓子,偶尔夜里还会唱上两句,莫说是陈斯远,便是红玉都腹诽不已。
当下陈斯远哈哈一笑,略略与其说了两句方才别过。
秦显家的才去,陈斯远思量着打算往清堂茅舍去瞧一眼,谁知方才迈步,便听得有人召唤:“远大爷!”
陈斯远停步,便见篆儿跳着脚招手,身后是那轻移莲步的邢岫烟。
陈斯远心下一荡,紧忙过了沁芳桥而迎。
二者方才撞在一处,那篆儿正要说些什么,便见陈斯远抬手一丢,一样银光闪闪的物什便丢了过来。
篆儿慌忙接了,入手才瞧清楚,敢情是一枚碎银子。
“留着你买胭脂,快去一边耍顽吧。”
“好嘞!”篆儿咧嘴痛快应下,蹦蹦跳跳往一旁耍顽去了。
陈斯远又笑着与邢岫烟拱手作礼:“表姐。”
邢岫烟嗔怪着屈身一福,道:“你都把篆儿惯坏了。”
陈斯远哈哈笑道:“她过了十来年苦日子,也合该过些顺遂日子才是。再说有表姐管束着,再坏能坏到哪儿去?”
邢岫烟便浅笑道:“总是你有理。”
说着,她探手一引,二人便往怡红院方向而去。
陈斯远观量姑娘家侧脸儿,说道:“昨儿个有些庶务耽搁了,等我赶去东府,表姐却是早就回了。”
邢岫烟笑道:“快别提了,那戏码锣鼓喧天的实在喧闹,我与宝姐姐实在受不了,这才紧忙回了。”
陈斯远笑着颔首。眼看过了怡红院,陈斯远见邢岫烟提了个小巧包袱,便纳罕道:“忘了问,表姐这是——”
邢岫烟道:“既知妙玉在府中,不论如何总要去瞧瞧,这是我昨儿个做的苏样点心,带给她去尝尝。”
陈斯远应了一声,邢岫烟怕他多心,又低声道:“你,你那一份我也留了的,等下晌我让篆儿送过去。”
“好。”
见其笑着应下,邢岫烟也浅笑起来,便道:“过了桥便是了,我先去了。”
陈斯远又应了一声,便见邢岫烟招呼了篆儿,一主一仆两个过得白石桥,又停步对岸朝着其嫣然一笑,这才往那栊翠庵而去。
自始至终邢岫烟都没提宝姐姐一句,她本就是个闲散的性儿,只要那来日当家大妇不刻意为难自个儿,她才懒得理会谁人去做大妇呢。
偏生是邢岫烟这股子出尘洒脱之意,惹得陈斯远目眩神迷,以至于驻足良久才收回目光。待往回兜转,行不多远又撞见了独自而来的宝姐姐——真真儿是意外之喜。
陈斯远不禁快行几步,眼看四下无人,便作怪也似唱了个肥喏:“诶呀,原是宝姑娘当面,在下这边厢有礼了。”
宝姐姐掩口嗔笑道:“拿腔作调的这是要唬弄谁?”
陈斯远也不瞒她,便道:“表姐要去看妙玉师父,我顺路与表姐说了会子话儿。”
宝姐姐见他头戴着自个儿亲手做的四方平定巾,又如实相告,顿时心下熨帖不已,当下也不好计较邢岫烟了,只道:“你昨儿个怎么去迟了?听说后来还大醉而归?”
“快别提了,”陈斯远苦笑道:“因着那一桩营生,前几日买了些死契仆役,昨日一早去安置了一番,等临近晌午时过去,不想宝妹妹一早儿就走了。我却不好走脱,只得耐着性子罚酒三杯。
谁知戏码愈发不像样子,不拘荤素什么都演。我实在不耐,干脆多灌了自个儿几杯,这才得以脱身。”
宝姐姐顿时掩口娇笑不已,须臾又心疼道:“再如何,想来他们也不好拉你胡闹。你下回只管多瞧一会子就是,可不好多饮酒。”
陈斯远笑道:“劳烦宝妹妹挂心了,不过那我是装醉,回来歇息一会子就缓过来了。”说话间抬手一引,二人便往怡红院南面兜转。
此时因着薛姨妈,二人还见不得光,自是要往那没人的所在游逛。
少一时停在怡红院前,此时京师天气转暖,那怡红院前两株腊梅正开得热闹。二人停步并肩,宝姐姐就道:“那营生想必极为难为,你也不必强求,总是读书参加下一科更紧要。”
陈斯远是什么人?素来都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明明一分缘由到了他嘴里都能说成十成。因是便道:“我这般急切,一则机会难得,二则……宝妹妹莫非不知缘故?”
宝姐姐眨眨眼,心下顿时恍然。
是了,还是为了二人之事啊。若不将薛家银钱抽光,又怎好说服薛姨妈放弃薛蟠,转而韬光养晦,将心思寄托在下一辈儿身上呢?
宝姐姐顿时俏脸儿泛红,不禁偏了头去。
这日宝钗穿了一身蜜合色半新不旧金边缎面交领长袄,外罩件大红牡丹团斗篷。恰与此间腊梅交相辉映,一时间人比娇,倒是让陈斯远瞧得出了神儿。
宝钗见他无言,心下纳罕,不禁瞥将过来。见其竟出了神儿,顿时窃喜不已。
“你乱瞧什么呢?”
陈斯远回神,啧啧道:“都道‘人比娇’,我起先还不信,如今却是尽信了的。”
宝钗便又羞怯着别过头去。待好半晌,她便说起正经话儿道:“你要忙正经事儿,我也帮不得什么,顶多在妈妈跟前儿多说几句。倒是林妹妹处,你也不好一直这般吊着。”
陈斯远面上纳罕,这说着说着怎么扯起黛玉来了?
宝钗只当他不解,便道:“你与林妹妹婚书既定,再无改易之能,总要试着相处起来。上回我问过林妹妹,她虽没给准话儿,却也有此意。来日你送物件儿时,不妨带个信儿,送些别致物件儿,她年岁还小,又是个小性儿的,你为男儿,多宽容些也就是了。”
陈斯远眨眨眼,顿时恍然。是了,宝钗是拿自个儿当了大妇,又探知兼祧之仪改易,黛玉再无身兼正室之能,这才紧忙过去拉拢?
这倒是极有可能啊。想那原著中,宝姐姐便是这般拉拢了袭人,转头儿听闻邢岫烟与薛蝌定下了,又对邢岫烟照拂有加,旁的不说,单是这大妇仪态便拿捏了个十成十,只怕再没旁人比得过。
陈斯远便存心逗弄道:“哪儿有你这般的?我若与林妹妹好了,转头儿再冷落了你,倒是看你吃味不吃味。”
宝钗嗔道:“我为着你好,你反倒拿我来打趣。罢罢罢,随你如何,往后你与林妹妹继续相敬如宾就是。”
她作势欲走,却被陈斯远扯了手儿。二人往来许久,即便袒露心机也不曾这般亲近过,宝姐姐顿时腾的一下子红了脸儿。
张口欲说些什么,感知到那宽厚手掌里传来的温存,又舍不得呵斥。于是略略反握了一下,待听得远处传来婆子说话儿声儿,这才赶忙挣脱了。
她往一旁挪了两步,羞怯道:“许是婆子过会子要来洒扫……你,你先回吧。”
陈斯远点点头,作势要走,待行至宝姐姐身前,忽而俯身凑近其耳边低声道:“等你生儿,定送你个稀罕物。”
宝姐姐骇得掩口惊呼一声,见其笑着远去,顿时面上嗔怪不已。待其身形掩于园中,她这才面上噙了笑意,心下满是熨帖,不禁憧憬起来,也不知他来日要送自个儿什么物什。
驻足腊梅前半晌,宝钗方才拾掇心绪往回返。谁知才到大观园门口,便有莺儿来寻,回道:“史大姑娘来了。”
有道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从前宝钗被迫陷于‘金玉良缘’之中,虽有冷香丸助其把持心性,却不免当局者迷。如今超脱开来,自是看出了门道来。
这省亲一事才过三日,史湘云一早儿便来了,料想定是贾母所为。图的是什么,不问自知。
宝钗又自失一笑,思量着若换在去岁,只怕自个儿又要思量许久吧?
转念一想,方才出来是借了去看宝玉的由头,就这般回去只怕不好交代。史湘云既来,宝玉定去了老太太房里,倒是正好去绮霰斋走一遭。
因是宝姐姐略略颔首,便领了莺儿往绮霰斋而来。
绮霰斋里,袭人方才自荣庆堂回返,却是因着宝玉一早儿听闻湘云来了,便头不梳脸不洗的往荣庆堂去了。待袭人追到荣庆堂,才见鸳鸯、琥珀两个伺候着宝玉梳洗了,她便自个儿回转。
此时宝姐姐进来,见了袭人便笑问:“宝兄弟哪儿去了?”
袭人抬眼看了宝钗一眼,含笑道:“宝兄弟哪里还有在家里的工夫!”
宝姐姐自然是明知故问,面上却好似不知一般纳罕不已。于是就听袭人说道:“这姊妹们再亲近,也须得有时有晌,哪儿有一早儿头不梳脸不洗就往人家处奔的。昨儿个还应承得好好儿的,转眼到今儿个就成了耳旁风。”
宝姐姐见其忧心模样,像极了当日的自个儿,顿时掩口笑道:“你快别气了,他才多大,还没定性呢。”
当下凑坐袭人身旁,反倒说了许多劝慰的话儿。
少一时宝玉回转,宝钗便告辞而去。
宝玉心下纳罕,寻了袭人问道:“怎么宝姐姐和你说得这么热闹,见我进来就跑了?”
袭人不愿搭理他,他便又问了一遭。
袭人禁不住与宝玉拌嘴几句,便干脆合眼倒在炕上。宝玉又来劝慰,袭人虽合着眼,心下却杂乱无比。
若只宝玉一个,说不得袭人还会与之怄气。有道是‘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那远大爷说来也就比宝玉大了三岁而已。瞧瞧人家!去岁蟾宫折桂,折腾出百草堂来,生生赚下了万贯家财,几百两银子眼也不眨便掏了出来,又岂是宝玉能比的?
越比较越瞧不上宝玉,待过得许久,她自个儿反倒想开了。宝玉本就是这个性儿,错非如此,昨日又岂会被自个儿拿捏了?
如此也好,总能做得了宝姨娘。至于妈妈……袭人暗自咬唇,了不起多与那位远大爷兜搭几回就是了。是了,回头儿须得与哥哥说说鹤年堂丁郎中的事儿。
心下想了个分明,眼看宝玉不耐,袭人便起身道:“你往后可再不好什么都不顾就往外去迎了,这回老太太是没说什么,下回让旁人瞧见,还当绮霰斋的丫鬟都不会伺候人呢。”
麝月此时入内,闻言顿时同仇敌忾道:“就是,二爷这回实在太过分。”
宝玉轻狂所为,砸的是一众绮霰斋丫鬟的饭碗!
宝玉见此顿时恍然,赶忙赔笑道:“是我急切了,下回再也不会!”扭身又求袭人:“好姐姐,快饶了我这一回吧。”
袭人这才嗔看一眼,起身招呼麝月一道儿为其重新梳洗,自是不多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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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陈斯远领了一干新收仆役,又寻了一处农舍,掺炭黑、熏硫磺,试制橡胶。那硫磺极为呛人,陈斯远便是躲得远远的也遭受不住。
他心下暗忖,待来日试出方子来,须得先将那防毒面罩造出来,不然谁人能坚持一日?
转天一早儿又寻了贾芸督办。那贾芸在荣国府虽得了个监管的差事,却也不必时时看顾,闲暇光景多的是,每月只两二两钱粮。如今得了陈斯远指派,自是尽心尽力。
二人这边厢加紧试制暂且不提。
却说十九日这天一早儿,因巧姐与奶嬷嬷关在了厢房,正房腾出来,贾琏便搬了回来。
凤姐儿往三间倒座小抱厦处置过庶务,便又往王夫人院儿而去。平儿收拾贾琏在外的衣服铺盖,没成想自枕套中抖出一绺青丝来。
平儿眨眨眼,顿时会意,紧忙将那青丝收拢起来,转头又去催问贾琏。
琏二爷这几日没少与多姑娘厮混,这会子搬回来也是不情不愿。他本是畏妻如虎,倒是不怕平儿,当下与其嬉闹一场,正待将青丝夺回,外间便传来凤姐儿的声音。
贾琏咳嗽一声,赶忙避在一旁。凤姐儿寻平儿说了几句话,命其开了匣子给王夫人找样子。又见贾琏面色古怪,便道:“拿出去的东西,都收进来了么?”
平儿道:“收进来了。”
凤姐道:“可少什么没有?”
平儿道:“我也怕丢下一两件,细细的查了查,一点儿也不少。”
凤姐道:“不少就好,只是别多出来罢?”
平儿笑道:“不丢就算万幸,谁还多添出些来呢?”
凤姐冷笑道:“这几日难保干净,或者有相厚的丢失下的东西:戒指、汗巾、香袋儿,再至于头发、指甲、都是东西。”
一番话说得贾琏脸儿都绿了!赶忙朝着平儿连使眼色。
平儿只当没瞧见,笑着为其遮掩道:“怎么我的心就和奶奶的心一样!我就怕有这些个,留神搜了一搜,竟一点破绽也没有。奶奶若不信,那些东西我还没收呢,奶奶亲自翻寻一遍去。”
凤姐笑道:“傻丫头,他便有这些东西,哪里就叫咱们翻着了!”
说罢,寻了样子去了。
她一走,平儿便拿着青丝威胁了贾琏一番,谁知贾琏故作不在意,转眼趁其不备一把夺了去。
平儿不过是陪房,便是得了青丝又如何?说与凤姐儿知道,坏了夫妻情分,转头儿琏二爷也要怨恨她,莫不如就此遮掩下来呢。
是以方才与其说是威胁贾琏,莫不如说是寻其卖好撒娇呢。
二人方才嬉闹罢,凤姐儿便回了。
因听得一言半语,凤姐儿便追问了两句,平儿有意遮掩,贾琏自不会说,倒是三人彼此拌嘴好生有趣。
那贾琏急着去将青丝烧了,谁知又被凤姐儿拦下:“有话儿与你说呢。”
凤姐儿便说了来日便是宝钗生日,与贾琏商议着如何操办。贾琏哪儿有心思理会这些?只道依着黛玉常例就是。
奈何这回是宝钗及笄,且上回贤德妃相看过,虽不曾明说定下宝钗,可赏赐之物落下来,宝钗却别旁的姊妹要丰厚几分。
凤姐儿八面玲珑,正是念着此一节,方才心下为难。
奈何贾琏素来不理这等庶务,当下一推二六五,全凭凤姐儿拿主意。凤姐儿心下气恼,不由得与其拌了几句嘴。
凤姐儿还是拿不定心思,便起身往荣庆堂而去。那贾琏如蒙大赦,霎时间好似脱缰野狗一般蹿将出去,一径跑回外书房亲手将那一绺青丝烧了个干净,这才略略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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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这日贾母正与湘云在房中闲坐。
少一时,薛姨妈与宝姐姐来了。闲聊几句,忽而说起宝钗生辰来。湘云闻言顿时扶额暗恼:“是了,我便说定然忘了什么,敢情将宝姐姐的贺礼落下了。”
当即赶忙寻了翠缕,吩咐其打发小厮往保龄侯府去将自个儿做的两色针线活计取来,为宝钗生辰之仪。薛家母女才走,凤姐儿便入得内中,贾母与凤姐儿说自己蠲资二十两,交与她置酒戏。
凤姐儿闻言脸都快绿了!
这府中姑娘生辰,素来用的是公中钱粮。这二十两若只是整治席面也就罢了,偏生还要请了戏班子来……区区二十两是够请戏班子的,还是够整治席面儿的?
凤姐儿情知此时东风渐盛,如今还不知王夫人之意,她哪里好这般明晃晃的糟践人?
因是眼珠一转,便嗔道:“一个老祖宗给孩子们作生日,不拘怎样,谁还敢争,又办什么酒戏。既高兴要热闹,就说不得自己上几两老库里的体己,这早晚找出这莓烂的二十两银子来作东道,这意思还叫我赔上。
果然拿不出来也罢了,金的、银的、圆的、扁的,压塌了箱子底,只是勒掯我们。
举眼看看,谁不是你老人家的儿女?难道将来只有宝兄弟顶了你老人家上五台山不成?那些体己只留于他,我们如今虽不配使,也别苦了我们。这个够酒的?够戏的?”
凤姐儿这般促狭一说,满屋子顿时都乐起来。
贾母本就不待见薛家母女,正要趁着宝钗及笄好生操办一场,也好明里、暗里往外赶人。
如何赶人?薛家女儿在荣国府办的及笄礼,从此往后就是大姑娘了,好意思赖在荣国府待字闺中?
念及二十两的确有些过分,贾母便笑道:“你们听听这嘴,我也算会说的,怎么说不过这猴儿。你婆婆也不敢强嘴,你和我绑绑的。”
凤姐笑道:“我婆婆也是一样的疼宝玉,我也没处去诉冤,倒说我强嘴。”
此言一出,又逗得贾母好一阵开怀。于是到底依了凤姐儿的意,这二十两只算是添的,余下银钱自有公中来出。
凤姐儿离了荣庆堂暗自舒了口气,赶忙寻了王夫人计较。那王夫人却没多想,念及就算不是儿媳,好歹也是自个儿外甥女,这及笄生辰总要体面些才好。因是王夫人也拿了十两银子来添,只吩咐凤姐儿将场面张罗得热闹些才好。
凤姐儿领命而去,自是紧忙寻人操办。
转眼到得二十一日,这日宝钗早起沐浴更衣,用过长寿面之后自是往院儿前一般炷香、奠茶、焚纸而后四下行礼。
回得房里得了众丫鬟福礼,宝姐姐便笑着发了赏钱。谁知外间有人招呼莺儿,莺儿便紧忙去迎,待过了好一会子才回转。
宝姐姐纳罕着看向莺儿,莺儿便朝着其眨眨眼。宝钗顿时会意,暗忖那定是远大哥打发来的人,当着妈妈的面儿自然不好多说。
果然,待往荣庆堂而去时,莺儿得空便低声道:“芸香来说,远大爷一早儿便去给姑娘准备贺礼去了,说是让姑娘别急,这贺礼只怕要迟一些才送到。”
宝姐姐应了,心下却蹙眉暗忖,她又何尝在意过贺礼?看这几日陈斯远早出晚归的,定是为那贺礼费心。有这心思,便只是寻个寻常物件儿,她还能挑理儿不成?
这般思忖着,到得荣庆堂前,便见前头果然搭了个小巧戏台子。宝钗入内见了贾母,其后半日自是与一众姊妹耍顽。
待未时末,酒宴开席。内中不过两桌,自贾母以下,薛姨妈、王夫人、邢夫人、李纨、凤姐儿、迎春、探春、惜春、黛玉、湘云、邢岫烟、宝钗,连贾兰都没来,唯独宝玉安之若素地混迹其中。
至于陈斯远,自然不在宾客之列。
点戏时,贾母一定先叫宝钗点。宝钗推让一遍,无法,只得点了一折《西游记》。贾母又让薛姨妈。薛姨妈见宝钗点了,不肯再点,贾母便命凤姐点。
凤姐儿见贾母越过邢夫人、王夫人偏生要自个儿来点,顿时犯了思量。这前头插科打诨一场,好歹将宝钗的生儿算是操办起来了,只怕老太太对自个儿心存不满,这是有意试探?
又念及王夫人不曾读书,便暗自动了心思,于是思量着点了一出《刘二当衣》。
薛宝钗霎时间就变了脸色!薛姨妈不曾读书,不知戏文里的门道,宝姐姐可是一清二楚!
那《刘二当衣》演的是裴度即将赴京赶考,路费不足,遣老仆裴旺到刘二当铺,典当衣物。刘二为富不仁,因姐夫裴度之前来当过一个金钗,利息还未结清,刘二便将衣物扣下,抵为利息。刘二装痴卖傻,插科打诨,六亲不认,扣下衣服,搪塞裴旺。
凤姐儿点《刘二当衣》,简直是当面骂薛家了。薛家可是开有当铺的,贾政便是薛姨妈的姐夫,跟裴度、刘二的关系一模一样。凤姐让刘二在台上丢丑,这与让薛家丢脸有何区别?
再看贾母,老太太果然欢喜不已,宝钗便知这是贾母存心借凤姐儿来恶心人。其意不外乎要赶薛家走。
宝姐姐可不是那等娇滴滴的女儿家,自打断了冷香丸,心下也是有脾气的。错非如今实在不好挑明与陈斯远之情,她又何必赖在贾家不走?
贾母赞罢,又让湘云来点。湘云虽小却也是懂事儿的,赶忙让薛姨妈、王夫人等先点。贾母便道:“今日原是我特带着你们取乐,咱们只管咱们的,别理她们。我巴巴的唱戏、摆酒,为她们不成?她们在这里白听白吃,已经便宜了,还让她们点呢!”
此言一出,内中顿时哄笑。宝姐姐面上赔笑,实则指甲已然陷在掌心。
白听白吃说的是谁?这是生怕自个儿与妈妈听不懂,干脆指桑骂槐啊。
史湘云后,黛玉点了一出。然后宝玉、迎春、探春、惜春、邢岫烟、李纨等都一一点了,接出扮演。
一折折戏唱罢,转眼过了申时,眼看戏码不多,贾母便又命宝钗点。
宝钗方才多饮了几盏,这会子小脸儿红扑扑的,当下便笑道:“承蒙老太太爱惜,为我作生儿,我今儿就拿个大,一回多点两折。”
贾母自是笑着应承,宝钗便点了《鲁智深醉闹五台山》、《满床笏》。
这前一折戏文,字面的意思是鲁智深打死“镇关西”郑屠后在五台山避难——说来与薛家相类——因不遵守佛门规矩,被赶出庙门时的一段唱词,说的是鲁智深“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洒脱情怀与自尊。
内里意思无外乎她薛宝钗可没想过赖在贾家不走。
后一折《满床笏》说的是郭子仪七子八婿皆位列公卿、满门显赫,明面上颂圣捧贵,实则暗藏机锋——贾家看似满门朱紫,实则上无郭子仪这等匡扶社稷之大能,下也无七子八婿这般贤良。
说白了不过是驴粪蛋子——表面光,内里不过是一泡屎罢了!
宝玉还不知内中门道,只撇嘴道:“只好点这些戏。”
宝钗笑笑没言语,他便讨了个就没趣儿。对面的黛玉依稀瞧出不对了,扫量浑浑噩噩的宝玉一眼,干脆也没放声。
少一时两折戏依次演起,贾母起初还乐呵呵瞧着,待那《满床笏》唱到一半儿,老太太忽而觉出不对来。
当下暗恼着瞥向宝钗,便见宝钗面色娴静,正浅笑着看向戏台。
贾母顿觉火气升腾,只觉终日打雁反被鹊儿啄了眼!原先只道宝钗是个惯会装模作样扮娴静的,谁知内里竟也是个不饶人的!
偏生这会子已然入夜,戏台眼看就要撤了,贾母就算想骂街也没了法子。老太太一时憋闷,脸色便愈发不对。
一旁湘云察觉不对,赶忙道:“姑祖母这是怎么了?”
贾母强笑道:“许是一时高兴,多饮了几杯之故。”转而又与薛姨妈道:“姨太太可是养了个好女儿啊。”
薛姨妈虽后知后觉,这会子也瞧出不对来,当下心中叫苦不迭,嘴上却笑着含混过去。
这内中除了几个小的,又有谁是傻子?王夫人不知是喜是忧,李纨鼻观口、口观心,凤姐儿更是心惊肉跳。
说来事端还是她挑起来的,若真有个不对,到头来埋怨岂不是要落在她头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