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送上门来
第185章 送上门来
前头正房旁的耳房里,炕桌上摆着四样菜肴,除去两样时令小炒,另有一碟东坡肉、一碟狮子头。
筷子将那狮子头分作小块,夹起来却停在半空,炕桌之后,是蹙眉凝思的晴雯。
“还不如留在大格子巷呢。”
晴雯腹诽着咕哝了一嘴。盖因自打来了新宅,陈斯远不过三两日才来一回,便是来了也多是与二姨娘、三姨娘两个打混,偶尔才得空与她说说话儿。
又哪里比得了当日在大格子巷?十日里倒有九日,晌午时大爷会来寻她,说说话儿、一道儿用饭,随即相拥小憩。
这会子晴雯明知陈斯远自国子监肄业,再不会每日晌午来寻她,也难免回味过往。
观量一眼天色,大抵戌时过半,只怕过会子大爷又要回荣国府了吧?
晴雯将一块狮子头丢进嘴里,鼓动腮帮子嚼着,目光却直勾勾瞧着窗外。忽而吱呀一声,却是曲嬷嬷推门而入。
瞥见晴雯方才用了一半,顿时蹙眉道:“我的姑娘啊,怎地还没用完?”
晴雯瘪嘴道:“我自个儿慢慢吃着,有什么急的?”
曲嬷嬷便拍了大腿,叹息一声凑过来低声道:“后楼撤了酒菜,老爷吩咐了,只管关门闭户,说是今儿个夜里不回了。”
“果然?”晴雯欣喜着问了一嘴,又轻哼一声:“大爷回不回与我有什么相干?”
曲嬷嬷啧啧一声揶揄笑着,直把晴雯瞧了个红脸儿,这才道:“姑娘全身上下就一张嘴硬……快些用吧,说不得老爷过会子就来寻姑娘了。”
晴雯哼哼两声算是应下,口中虽不曾说什么,却风卷残云也似,下箸入飞,眨眼间便用过了饭食,起身叫了嬷嬷来拾掇,自个儿又紧忙寻了帕子擦了嘴角,急急往外行了几步,又蹙眉回返,对着梳妆镜好一番观量。
见唇上胭脂已然擦了个干净,便赶忙取了胭脂,以指尖蘸了往唇上点。
略略抿嘴观量,便往正房而来。她打了灯,思量着吩咐曲嬷嬷预备热水,又命人生了熏笼,自香料盒子里寻了个莲头香放在其上。
正待松了口气,便听得廊下脚步声渐近,又有婆子连称‘老爷’之声。
晴雯心下一慌,扭身本待去迎,却鬼使神差地咬了下唇,偏腿侧坐椅上,寻了桌案上白日里不曾做完的团扇绣将起来。
谁知慌乱间绣线已缠作乱麻,又不小心将绷子掉落,手忙脚乱之际碰翻了针线盒,握在掌心的顶针更是滚到门槛边。
恰此时门扉推开,陈斯远瞥了一眼滚落脚边的顶针,又见晴雯一袭石榴红裙,鬓边一支点翠蝴蝶簪颤颤巍巍,面上满是惊慌与赧然。
陈斯远俯身拾了顶针,蹙眉与晴雯说道:“与你说过几回了,夜里别做女红,仔细伤了眼睛。”
顶针撂在桌案上,晴雯心下暗恼着自个儿忽而就拙手笨脚了,又不禁心下有些熨帖。
她还在思忖着如何回话儿,陈斯远深吸了口气,看向熏笼道:“莲头香?闻着极香甜,是家里新买的?”
晴雯心下不禁带了几分得意道:“前几日三姨娘叫了前头伙计来家送香料样子,我闻着莲头香极好,便自个儿买了一些。”
说话间晴雯业已回过神儿来,紧忙起身让陈斯远落座,兀自绷着小脸儿道:“大爷多早晚回?”
陈斯远只扫量一眼,便知晴雯犯了小性儿……大抵是因着近来疏于相处之故?
“今儿个不回了。”
陈斯远回了一嘴,晴雯便道:“我去给大爷倒一盏茶来。”
她扭身要走,却被陈斯远扯了手儿:“不急,”陈斯远牵着柔荑,让其在一旁落座,道:“咱们先说会子话儿。”
晴雯便绷着小脸儿应下,落座后兀自垂了螓首。
陈斯远便问了吃穿用度,与尤二姐、尤三姐相处的如何。
晴雯一一回道:“都好,三姨娘性如烈火,倒是待我极好。有三姨娘看顾着,二姨娘倒是不曾如何待我。吃用的也都极好。”
陈斯远便探手在其小嘴上点了下,戏谑道:“那怎地嘴上好似挂了个油瓶?谁惹你不高兴了?”
晴雯惊呼一声,身形略略后仰,旋即嗔怪着道:“大爷又来逗弄我……我还当两个姨娘不便,大爷便要回荣国府呢。”
陈斯远也不开解,只转而说道:“过些时日我要南下一遭,怕是要小半年才回返。”
“去这般久?”晴雯不禁挑了眉头。
陈斯远屈指点算道:“一来为祭父母,二来与林妹妹的婚事也须得贾藩台定下。”
“哦。”晴雯闷声应了,心下愈发不快。
陈斯远打量一眼,笑着道:“不高兴了?”
晴雯只噘嘴摇头。
却听陈斯远又道:“是了,一来一回,小半年见不到你,我这心下也极为不舍……不若,你与我一道儿南下?正好往苏州走一趟,也让你们母女团聚一番。”
晴雯抬首眨眨眼,随即惊喜着起身道:“果真?大爷可不敢哄骗我!”
陈斯远笑吟吟道:“我几时哄骗过你了?”
晴雯惊喜交加,方才的小性儿消散了个无影无踪。暗忖,原来大爷先前所说的一直都记在心里。她不过是个丫鬟,大爷能这般记挂着,夫复何求?
又念及不日便能见了母亲,晴雯触动心事,一时间竟红了眼圈。
陈斯远见此,便探手将其揽在怀里,抚着背脊好一番宽慰。
好一会子,待晴雯心绪平复,陈斯远又逗弄道:“心下不别扭了?”
晴雯羞赧着点点头,正待说什么,外间便有曲嬷嬷道:“老爷、姑娘,水烧得了。”
晴雯赶忙转而道:“大爷,我伺候你沐浴?”
下晌鹿鸣宴上饮了一通不说,又日晒风吹得,沾染了一身汉泥,陈斯远素来喜洁,便颔首道:“也好。”
晴雯紧忙抽身而去,招呼着婆子将浴桶抬进来。一桶桶热水注入,晴雯挽起衣袖来,素净白皙的柔荑探进水里,蹙眉与婆子道:“热了一些,再加半桶凉水来。”
婆子应下,少一时又兑了半桶凉水,晴雯这才舒展眉头。抬首道:“大爷,水得了。”
“嗯。”陈斯远应着,目光一直留在晴雯身上。
便见氤氲水汽自浴桶中逸散而出,朦朦胧胧,那一袭石榴红衣裳的晴雯双颊蒸腾得泛红,抬首间一颦一笑,便有如那春日里绽放的桃,透着一抹娇羞,又有掩不住的活泛。
晴雯行将过来,伺候着陈斯远宽衣解带,因着头一回伺候陈斯远沐浴,见了那猿臂蜂腰,难免面红耳赤。
她忍了娇羞,偏过头去将褪下的衣裳拾掇了,扭身便见陈斯远业已坐进浴桶里。晴雯便咬唇挪动莲步,如葱般的玉指抄起布巾来,到得陈斯远身后,略略撩拨了些热水,便闷头搓洗起来。
许是离得近了,那特有的男子气息扑面,晴雯便禁不住低垂了眼帘,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俏脸上红晕愈发浓烈。
于是她便没话找话道:“等回了苏州,咱们去吃袜底酥、鲃肺汤,还有酱方!尤其是那酱方,小火烧上三个时辰,咬一口唇齿留香,最是美味。”
“袜底酥是何物?”
晴雯巴巴儿道:“昆山点心,光泽鲜亮、清香扑鼻,薄得透明,吃起来松脆爽口。”顿了顿,又道:“大爷不知,我家原是昆山的。家中过不下去,爹妈方才来苏州讨生活。”
陈斯远久居扬州,自是知晓叫昆山之名,盖因每每太湖泛滥,必淹昆山。那昆山一县十年倒有九年泡在水里。当地百姓难以过活,或拖家带口往苏杭讨生活,或四下乞讨为生。
昆曲本是南曲,也是因着昆山百姓活不下去,逼不得已这才衍生出来。
陈斯远便笑问:“那你小时一准儿听过昆曲。”
晴雯回思道:“倒是有班主寻上门来,说领了我去学曲。妈妈舍不得我,拼着被爹爹打了一通也不肯,这才多留了我两年。”
说罢,晴雯不禁伤感起来,嘟囔道:“也不知我走了,妈妈会如何。”
能如何?母女分隔,自是伤心断肠。陈斯远知晴雯触动心事,便道:“等过些时日见了你母亲,想必她定极高兴。”
“嗯。”晴雯点头应了一声,便将愁绪丢在一旁,仔细为陈斯远搓洗起来。
过得半晌,背后搓洗过,晴雯便转到前头来。陈斯远便见其发丝贴了鬓颊,俏脸上水润润、红扑扑,瞧着极为可人。
他禁不住生出戏谑之意,趁着晴雯闷头搓洗,抬手便撩拨了些水珠过去。那水珠打湿了前襟,晴雯禁不住惊呼一声,随即气恼着也撩水来泼陈斯远。
一时间,水四溅,嬉笑、娇嗔,有来有往。那晴雯边躲边笑,笑声清脆悦耳,仿若银铃。几缕发丝被汗水浸湿,贴在她泛红的脸颊上,更添了几分娇俏。身前衣襟不知何时敞开,内里月白绸面肚兜被打湿了大半,内中小巧萤柔若隐若现。
陈斯远禁不住暗自吞了口水,一时意动,便趁其不备一把扯了皓腕,用力往怀中一带,晴雯便惊呼着扑在陈斯远怀里。
“大爷你——”晴雯一手撑着浴桶边,抬眼便见陈斯远目光炽热,因是那到嘴边的话儿便说不下去,只抿了嘴儿与陈斯远对视。
陈斯远探手捏了晴雯下颌,便在姑娘家懵然的目光中,抬首与其合在一处。
略略触碰,晴雯身子便软下来,那撑着浴桶的柔荑也把持不住,须臾便跌了过来。
陈斯远这会子毫无防备,唇上被贝齿撞了下,待回过神来,那晴雯已然跌进了浴桶来。
晴雯扑腾着,抓了陈斯远肩头撑起身形,身上水珠滴落,禁不住嗔怪道:“瞧大爷做的好事!”
陈斯远笑道:“左右都湿了,不若你也进来?”
晴雯抿着嘴不说话儿,她又不是碧痕那等每日家想着爬主子床的狐媚子,心下便是应允的,也不好宣之于口。
陈斯远两世为人,哪里瞧不出晴雯心思?当下也不容其回话,略略起身扯了晴雯,便将其抱进了浴桶里。
晴雯便嗔道:“好歹容我换了衣裳,大爷怎地这般……这般……鲁莽。”
陈斯远便戏谑道:“好不容易中了举,还不容我恣意鲁莽一回?”说罢又搬着晴雯的身子,待其背对了自个儿,便双臂环绕揽在怀中。
附在晴雯耳边道:“你年纪还小,又是个爆炭性儿,一直留在外间,我生怕你招惹了是非。奈何不好带你回荣国府,便只能安置在此处。”
晴雯应了一声,虽娇嗔着,却声如蚊蝇、越来越低,道:“大爷恁地小瞧了人,我又不是傻的,没人护着,自然不会与人计较。”顿了顿,察知陈斯远的鼻息喷吐在自个儿脸颊上,晴雯便道:“我知大爷一直挂念着我,我,我又不是那不懂事的顽童,心下有主意呢。”
“嗯,有主意就好,就怕你一时气血上涌,干脆来个不管不顾。”
晴雯知晓陈斯远说的是什么,晴雯道:“那二姨娘,往后我躲着她就是了。”
主仆两个拥在一处,待那浴桶中水温泛凉,这才齐齐出了浴桶,寻了衣裳更换。晴雯红着脸儿瞧着浴桶,嗫嚅着不知所措。
水渍漫了一地,便连那桌腿都打湿了去。这若是叫了婆子来,只怕便叫人耻笑。
陈斯远便道:“明早拾掇了就是。”说着打了个哈欠,道:“夜了,咱们也睡吧。”
“嗯。”晴雯闷声应下,心下怦然。
与素日里不同,这回可是夜里睡在一处……晴雯便想起了赖大家所送册子里的羞人之处。
陈斯远掀了锦被进了床榻里头,晴雯磨蹭了好一会子才踢落鞋子上得床来,轻轻躺下,旋即便被陈斯远搂在怀里。
那晴雯便挪动小脑袋,枕在陈斯远臂弯处,心下满是熨帖,好似方才的怨怼俱都不翼而飞了一般。
待过得半晌,晴雯便觉身下异样,还思量着大爷藏了什么物什顶着自个儿,忽而恍然,霎时间面色泛红。
也是此时,那环过来的双手探进肚兜,渐渐不规矩起来。
又是半晌,晴雯耐受不住,鼻息粗重着翻转过来,眼中满是迷离之色,口中兀自低低唤着‘大爷’,又仰了小脸儿来求索。
二人痴缠一番,晴雯显是情动,陈斯远却忽而止住。那晴雯迷离着眼睛,纳罕着看将过来。陈斯远苦恼道:“你还小呢,可不好伤了身子骨。”
晴雯眨眨眼,便贴在陈斯远胸口,只觉大爷果然是疼惜自个儿了。换了旁的主子,又哪里会管丫鬟如何?只管痛快了自个儿,说不得过二年厌嫌了,便将人撵出府去。
比照起来,自家大爷比那宝二爷还要强上几分呢。
晴雯心下动容,思忖着自家大爷这般怜惜自个儿,那自个儿总要报还一二。又想起册中情形,她便大着胆子往身下探出手来。
“嗯?”陈斯远纳罕一声。
晴雯便羞怯着道:“大爷……也,也不好憋闷着。不,不若我,换个法儿伺候了?”
“嗯……”
夜凉如水,四下静谧,唯有那熏笼里炭火如炽,将卧房里染得红彤彤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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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天清早,晴雯睁眼便见陈斯远也睁开眼来瞧向自个儿。她只招呼一声,便想起昨夜情形,不禁又羞赧起来。
她到底未经人事儿,只伺候了一半,便被陈斯远次牙咧嘴说是在拔萝卜。其后又被自家大爷伺候了一回……
那会子晴雯昏死过去也似,好半晌方才回过气儿来,只觉心儿好似要跳出来一般。
其后得了大爷教导,这才伺候了一场。这经此一遭,主仆两个自是愈发亲近。只羞怯了须臾,晴雯便掀了被子坐起身来,道:“今儿个要设宴,须得早些起来,不然二姨娘定打发了夏竹来问话儿。”
话音落下,果然便听得外间叩门,旋即便有夏竹道:“老爷可起了?二姨娘问老爷过会子在哪儿用早饭。”
晴雯抿嘴看向陈斯远,意为:果然说中了。
陈斯远轻咳一声儿道:“早饭便在正房里用,你去回话,过会子叫二姐儿、三姐儿一道儿来。”
夏竹应下,扭身而去。
晴雯舒展腰肢略略活动了,便催着道:“大爷快起吧。此处预备了中衣,这外头的衣裳多在荣国府,说不得大爷过会子要回去换一身儿呢。”
待陈斯远懒洋洋起身,晴雯便膝行过来,仔细为陈斯远穿戴起来,口中兀自道:“如今大爷也不缺银钱,依着我,不若多做几件衣裳放在此处备着。免得一时要更换,还要往荣国府跑。”
“嗯,回头儿打发人采买些布匹锦缎就是了。”
晴雯便笑着道:“大爷瞧着身量又长高了些,得空我给大爷量身。”
“嗯。”
晴雯双臂挪动,便有春光乍泄,惹得陈斯远又是好一番眼热。
晴雯见其眼神不对,虽面上娇嗔,心下却极为得意。
好半晌穿戴齐整,又洗漱过,晴雯便唤了婆子摆开桌案。过得半晌,春熙、夏竹两个扶了尤二姐、尤三姐过来,跟着又有婆子不迭上了早饭。
众人齐齐落座,那尤二姐瞥见晴雯就坐在陈斯远身旁,面上噙着笑不住为陈斯远布菜,那一副初承恩泽的小儿女情状,又哪里瞒得过尤二姐去?
她心下不免又忌惮了几分,只是因着陈斯远也在,这才暂且按捺心中。尤二姐心下想的分明,论情谊,自个儿比不得三姐儿与那香菱,论能为,又比不得红玉。
她所能凭依的,不过是姿容,以及素日里曲意逢迎,床笫之间豁得出去。这晴雯与那柳五儿都是后来的,尤其是晴雯,一副狐媚子模样,听闻极得远兄弟宠溺。若来日晴雯也做了姨娘,只怕自个儿还比不过她去呢。
若只是三姐儿与香菱压自个儿一头也就罢了,尤二姐岂容一个小丫鬟出身的也来压自个儿一头?
此时就听尤三姐道:“是了,晴雯家便在苏州,远哥哥这回带她去吗?”
陈斯远颔首,晴雯禁不住笑道:“大爷说了要带我寻我娘亲呢。”
尤三姐顿时笑道:“那敢情好。”当下扫听起江南风物来,晴雯便随口说将起来。
尤二姐面上陪笑,心下不禁懊悔。早知这狐媚子也南下,自个儿就不该贪图百草堂营生,合该陪着远兄弟往江南打个来回。
奈何昨儿个已然说定,这会子再反悔只怕会惹得远兄弟生疑。
一径用过早饭,陈斯远便回了荣国府更换衣裳。
尤三姐张罗着晌午便摆了席面,又打发晴雯领了人去请戏班子来。一时间新宅里忙乱起来,很是热闹。
待辰时末,陈斯远换了衣裳回来,婆子也自酒楼定了席面,只说午时前一准儿送到。
万事齐备,只待晴雯请了戏班子来。谁知巳时刚过,便见晴雯俏脸煞白,竟气恼着回返。
尤二姐见此便笑道:“哟,这是谁招惹了你去?”
陈斯远也道:“可是受委屈了?”
晴雯咬着银牙行进来,也不曾行礼,便冷脸儿蹙眉道:“不想士子里头也有嚼老婆舌的!我实在气不过,这才与几个措大吵嚷起来。”
“啊?”
陈斯远纳罕不已,正待追问,随晴雯而来的曲嬷嬷便道:“老爷不知,姑娘才请了戏班子,谁知下得楼来便听雅间里有人污蔑老爷此番高中,必是买通考官,提前得了题目。一时间污言秽语,实在不堪入耳。
姑娘气不过,这才隔着屏风与其吵嚷起来。”
陈斯远眯眼暗忖,这是燕平王走漏了风声?还是说有人借此掀起朝争,自个儿正撞在刀口上?
当下口中含混道:“不过是几个落第措大牢骚之言,不用计较。”
“大爷!”晴雯叫道:“若是旁人污蔑也就罢了,偏生那几个书生里,有个赖尚荣!”
晴雯出自赖家,原本赖嬷嬷留着给赖尚荣做姨娘的,后来为了巴结贾母,这才将其送去了贾母房里。她自是识得赖尚荣的。
陈斯远闻言不禁暗自舒了口气,暗忖,此言既出自赖尚荣之口,那想来不过是胡乱忖度,并不曾拿了真凭实据。
当下思量着问道:“你可瞧清楚了?”
晴雯咬牙道:“他便是化成灰我也识得!”
赖尚荣可不是省油的灯,能瞒着赖家上下将朱鹮肚子弄大,可想而知晴雯当日定没少被其骚扰。
陈斯远放下心来,心想这赖尚荣只怕连宝玉都不如啊,真真儿是吃一百回亏也不长记性。可巧,这回又撞在自个儿手里。
他暗自思忖,单凭几句牢骚之言,便是闹上公堂也不过打几十板子,说不得此人推说酒后失言,到时连板子都免了呢。且赖家为了求自个儿宽宥,可是现巴巴的将晴雯弄出了荣国府,他如今也不想对付赖家……如此想来,好似也唯有这般办了。
陈斯远思量罢了,便宽慰晴雯几句,随即叫了个婆子来,吩咐其将自个儿的小厮庆愈唤来。
临近午时,眼看开席,那庆愈方才一瘸一拐而来。
陈斯远见此哭笑不得道:“是了,竟忘了你崴了脚。”
庆愈眼巴巴瞧着席面,倒不是贪图一口吃的,而是想着这回能不能再得一回赏钱。当下哂笑道:“大爷既有吩咐,小的莫说是崴了脚,便是瘸了腿也要来听吩咐。”
陈斯远便道:“也不白使唤你,过会子领一份赏钱就是。”当下探手将其招到近前,仔细吩咐了一通。
尤三姐叫了春熙来赏了其一吊钱,那庆愈顿时欢天喜地,拖着一条腿一溜烟的跑了。
……………………………………………………
却说这日晌午,大老爷贾赦方才瞧过邢夫人与四哥儿,此时方才寻了秋桐调情,谁知忽有婆子来报,说是远哥儿身边儿的小厮庆愈请见。
大老爷心下不耐,秋桐观量神色便道:“偏这会子来请见,老爷不若先打发了去。”
贾赦点了点头,忽而想起陈斯远极擅殖货,生怕错过了机会,便转念道:“说不得远哥儿有什么事儿,罢了,叫到外书房我去见见吧。”
“老爷~”秋桐娇嗔不依。
贾赦便在其臀上掐了一把,嘿然道:“不急,过会子定给你个好儿!”
说罢,贾赦起身而去。那秋桐将其送走,返身回来见桌案上摆着的丹丸,顿时啐道:“老东西,不用丹丸软得面条也似,哪儿来的脸子说大话!”
不提秋桐,却说贾赦踱步而行,须臾进得外书房里。
那小厮庆愈早已等候在内,见了面赶忙打躬作揖。大老爷施施然落座,绷着脸道:“远哥儿打发你来可是有事儿?”
庆愈躬着身子道:“回大老爷,大爷本待今日在新宅庆贺一番,谁知忽听得外间有人攀诬,说大爷此番高中是因着买通了考官之故。待细细查究,传出此言的竟是赖尚荣!”
“嗯?”
顿了顿,庆愈又道:“大爷心下为难,不知是不是该报官,便打发小的来请大老爷拿主意。”
贾赦捻须思量,心下不禁狂喜。暗忖着,那赖尚荣是得多蠢、多倒霉,不过背后腹诽几句,偏生被远哥儿听了个正着。
省亲别墅早已竣工,余下不过添添补补,大老爷少了不少孝敬,这用度自是不足起来。这些时日正思量着鼓动陈斯远再淘弄个赚钱的营生呢,谁知这天大的好事儿竟送上门来了!
哈哈,真真儿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欣喜之余,贾赦面上数变,便是不慎揪下了两根胡须也不觉疼痛。过得须臾,大老爷肃容正色道:“岂有此理!谁不知远哥儿勤学不缀,方才有了今日?读书人最重名声,又岂容人随意攀诬?
你且去回了远哥儿,也不用报官,此事老夫自当为远哥儿做主!”
庆愈只当差事办妥,不迭打躬作揖,待大老爷一摆手,这才倒退着退下。
庆愈一走,大老爷顿时起身踱步,心下踌躇满志。待运了半晌气,只觉气势发将出来定然排山倒海,便喝道:“来呀!”
小厮推门而入,大老爷怒不可遏道:“去将赖大那夯货给我叫来!”
小厮战战兢兢而出,赶忙往荣国府寻了赖大。那赖大心下纳罕,不禁追问连连。奈何小厮被贾赦唬了去,便死咬着不曾开口,只催着赖大快去东跨院。
赖大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纳罕而来。甫一进得外书房里,便见大老爷贾赦负手背身而立,昂首挺胸,颇有渊渟岳峙之势。
赖大不敢怠慢,紧忙躬身见礼。
随即就见大老爷贾赦缓缓转身,面上不怒自威,忽而抄起个茶盏来……又缓缓放下,随即抄起个砚台来就打。
“狗奴才,你可知罪!”
赖大‘诶唷’一声,肩头被砸了个正着,心下气急,却不敢反驳,只拱手道:“这……老奴何罪之有?还请大老爷明示!”
“呵,到了此时还跟老夫装糊涂?罢了,老夫不妨直说出来。你那孽子在外头乱传谣言,说远哥儿那举人是买来的,正巧被远哥儿撞了个正着。我且问你,你有何话可说?”
“啊?这……这……这……是不是远大爷听错了?”
“呸!”大老爷贾赦啐了一口,龙行虎步,几步到得赖大近前,指着其鼻子骂道:“这都第几回了?我那外甥从不招灾惹祸,偏你那儿子矜名妒能!远哥儿虽父母不在了,可我这当姨夫的还在!你真当陈家无人呼!”
赖大心下欲哭无泪,恨不得立时掐死了赖尚荣。这倒霉儿子怎么就不长记性?知道姓陈的不好招惹,怎么偏偏与其卯上了?这不是上赶着伸出脸来等着挨巴掌吗?
赖大便苦着脸道:“回大老爷,老奴对此一无所知啊。若那孽障果然造谣生事,老奴定押了其去跟远大爷赔罪道恼。”
“呵,那谣言说不得传扬得满城皆知了,单是道恼又有何用?”
赖大心下已然有了不好预感。
果然,就听大老爷贾赦叹息一声,语重心长道:“赖大啊赖大,你且说说,老爷我何曾勒索过你家?哪一回不是你上赶着送了孝敬来?
啊?好生教训了那孽子,安生过日子多好?你偏不,啧啧,你这回不又撞在老夫手里了吗?”
赖大都快哭了,暗忖这一回没一二千银子别想遮掩过去了。好不容易积攒了些许家底,三番两次被大老爷盘剥,再有下回只怕赖家就要举债送孝敬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