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苟且事
第165章 苟且事
“银钱虽好,又岂能比得过薛家宗祧?”
一言既出,薛姨妈顿时蹙眉沉思起来。而今薛家情形说不得好,却也说不得太差。
手中银钱总还有个几万两,外头营生还有些出息。只是因着迁居京师,这金陵等地的营生就少了看顾,于是掌柜、账房上下其手,不少铺面竟入不敷出。
薛家所欠缺者,一者是顶门立户能镇得住四下掌柜的家主,二则是能庇护薛家的姻亲。
前者指望着薛蟠怕是指望不上了,后者便只能寄托在宝钗身上。于薛姨妈看来,薛家好似小儿闹市持金,贾家恰似好汉一时困顿,二者以利相合最是妥当。
谁知好姐姐王夫人前头说的好好儿的,待元春封了妃子,顿时便改了口——只推说宝玉如今年纪还小,一直不肯将那金玉良缘敲定了。
薛姨妈心下自是急切,因是为薛蟠张罗起婚事来,免不得便带了旁的心思。她心下便想着,倘若吞了夏家那百十万银钱,难保王夫人不会回心转意,因是这才为薛蟠谋了这么一桩婚事。
至于那夏金桂品性如何,左右薛蟠都是那般性子,只要能维系薛家家业,苦一苦薛蟠又能如何?
如今听陈斯远这么一说,薛姨妈顿时犯了思量。娶妻不贤毁三代,真个儿娶了个能折腾的,只怕这桩婚事非但没了裨益,反倒惹得家宅不宁……
思量良久,抬眼正与陈斯远对视了,薛姨妈心下又是一荡。暗忖前些时日远哥儿出了好主意,可使蟠儿摆脱那活死人之忧,思虑的必比自个儿周全,只怕方才此言也是一般无二。
因是薛姨妈便道:“远哥儿说的在理,那……我就再瞧瞧?”
陈斯远点头道:“姨太太不如仔细扫听了夏家姑娘品性再说。”
薛姨妈道:“那就依着远哥儿说的,待扫听了品性再说。”
陈斯远颔首,薛姨妈略略闲坐,便起身告辞。
陈斯远将其送出门外,待回返正房,不多时便有柳五儿提了食盒回返。
因着柳嫂子关照,陈斯远的晚点总比其他人要丰盛一些,说是晚饭也不为过。这日用过了晚点,眼看天色还早,陈斯远干脆往园中游逛而去。
信步游逛一圈儿,陈斯远依旧往大主山上的山庄闲坐,只觉此间登高望远,诸般景致一览无遗。
谁知前一刻尚且晴空万里,下一刻便有乌云自北面蔓延卷来。顷刻间雷声虺虺,雨色丝丝,倒将怔神的陈斯远困在了原地。
待回过神儿来,已然走不了啦。忽而又听得嬉笑之声,扭头观量过去,就见平儿自盘山道往这边厢奔来,一边笑着,一边抬手遮挡雨幕,身形穿拂树,飘飘然如玉京仙子下了凡间。
忽一阵疾风暴雨,平儿的绣带儿被枝儿缠住,及至解开时,衣裳已湿透。眼看到得山庄左近,瞥见内中陈斯远负手而立,平儿先是怔了下,旋即笑道:“远大爷也被雨困住了?”
说话间进得山庄里,忽而便是双颊泛红,却是因着平儿满身是雨,背心衫子贴成一块,肩背的柔软,腰支的纤细,一目了然。裙边上淋淋漓漓,滴水不止。便是弓鞋内衣,也都尽数打透了。
陈斯远只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暗道贾琏那厮好福气,随即说道:“是啊,方才走了神,谁知回过神来想走都走不成了。”
“原是如此,”平儿双手遮掩了胸前说道:“方才得了二奶奶吩咐,往省亲别墅查点金银器,方才从侧门出来,谁知正被大雨拍了个正着。”笑了下,又道:“真真儿狼狈,还道无人瞧见呢,谁知被远大爷瞧了个正着。”
陈斯远却道:“今日此雨,可谓与梨洗妆。”
平儿笑而不语,用手去整云鬟,头上的片儿纷纷拂肩而下。
陈斯远便道:“每回见了平儿姑娘,都觉客气里透着外道,连赵姨娘都叫我哥儿,怎地到了平儿姑娘这儿就成了远大爷?”
平儿讶然道:“哪里好胡乱叫哥儿?你是主我是仆,可不好乱了尊卑。”
陈斯远摇摇头,也不去辩驳,忽而想起平儿先前所托,紧忙自袖笼里抽出一封纸笺来递送了过去:“这几日忙着温书,竟忘了将丁郎中医嘱送去,平儿姑娘见谅。”
“远大爷能记着就好,我心下正急着呢。”平儿紧忙接了纸笺来,迫不及待地铺展开观量起来。
凤姐儿读书不多,平儿为其左膀右臂,倒是比凤姐儿略强一些,时常寻了文契读给凤姐儿听。
她先是大略扫量了一眼,见那焕春丹果然有用,却并无旁的妨害,顿时暗自松了口气,旋即这才仔细看起医嘱来。
丁道简不曾开方子,只写了医嘱:适劳逸、节育、节欲、适寒温、节饮食、调情志。
平儿看罢蹙眉不已,说道:“这旁的也就罢了……适劳逸、调情志这两条又谈何容易?”
陈斯远颔首道:“省亲在即,许是忙过这一阵子也就好了。”
平儿笑道:“我们奶奶是个闲不下来的,这却不好说了。”
说话间将纸笺折迭揣好,又郑重与陈斯远道谢。眼见外间雨幕渐小,平儿便道:“我们奶奶正等着我回话儿,可不好再耽搁了。远大爷,那我先回了。”
陈斯远情知此言不过是随意寻的由头,平儿大抵不想孤男寡女的相处,被府中婆子瞧了去,回头儿再四下传瞎话。
因是也不挽留,又目送着平儿抬手遮挡雨丝,提着裙裾下了山庄往前头跑去。
少一时,便有红玉擎着油纸伞,提了蓑衣寻来。
到得山庄里,红玉就道:“亏得大爷不曾远走,不然只怕我这一身也要打湿了呢。”
陈斯远笑道:“正愁如何回去,还好你来了。”
当下任凭红玉伺候着穿了蓑衣,那红玉就道:“方才瞧见个人影,怎么下着雨就跑了?”
陈斯远道:“是平儿姑娘。”
“哦。”红玉聪慧,自知知晓平儿此举是为免来日瓜田李下不好交代。
陈斯远忽而道:“琏二哥回来两日,都忙什么了?”
红玉思量道:“第一日安生歇息来着,转天就寻那些外头的朋友厮混去了。”顿了顿,二人一并出了山庄往后园门行去,红玉就道:“大爷问琏二爷作甚?”
陈斯远低声道:“平儿姑娘先前求我拿了二嫂子脉案让丁道简过目,丁道简给了医嘱,内中有节育、节欲两项,平儿姑娘见此只说无妨,可我依稀听说二嫂子等闲不容琏二哥与平儿同房……这,琏二哥这等岁数,总不能憋闷着吧?”
红玉笑着嗔道:“大爷来日可是要高中皇榜的,怎地净琢磨人家房里的事儿?”
“我这不是纳罕嘛。”
红玉笑过了才白了其一眼,说道:“我倒是知晓一二……二奶奶看得紧,不许琏二爷在家中恣意。琏二爷三五日便问二奶奶讨要银钱,去外头天酒地。”
陈斯远愈发纳罕,道:“这却奇了,二嫂子就不怕琏二哥心思野了?”
红玉低声说道:“每回给个几十两也就是了,再多就没有。”
陈斯远略略思量,顿时恍然。
猫吃鱼、狗吃肉,琏二在家中吃不饱,自然要去外头找野食。每回给个几十两,刚够贾琏喝酒的,他便是有心也没银子养狐媚子。
啧啧,凤姐儿好手段,真个儿将贾琏拿捏得死死的。
这日匆匆而过,待转过天来,因有数题实在不好拿捏,陈斯远散了学便往梅翰林家中而去。
谁知这日梅翰林外出访友,一直不曾回返。便是接待的梅冲也愁眉不展,应答起来大失水准。
陈斯远干脆压下心思问询道:“我观梅兄愁眉不展,可是有心事?”
大半年来陈斯远三不五时便来一回,倒是与梅冲混得极为熟稔。加之陈斯远擅察言观色,每每夸赞起来都能搔到梅冲的痒处,是以梅冲对其也不见外。
闻言梅冲叹息一声,低声说道:“莫提了……端阳那日偶遇一女郎,待回转家中便念念不忘。我求了友人四下扫听,这才扫听得此女身世。本欲与大人(指父母)说了,来日登门求娶……谁知大人听闻此女家世,竟一口回绝。”
陈斯远说道:“原来如此……可是那女郎家世不妥?”
梅冲苦着脸儿道:“其父是内府奉宸院郎中曹学桢。”
陈斯远顿时释然。内府自成一体,源自太宗时的老营。虽也要科考方能授官职,可只要有了秀才功名,往后排资论辈捱年头,只要会做人便能步步高升。
外朝最是看不上内府官吏,尤其太上在位时,三不五时便有御史言官弹劾内府官佐。便是到了如今,外朝官员也从不拿内府官员当做同僚。
梅翰林清流出身,又岂会自损前程与内府结了儿女亲家?
陈斯远便宽慰道:“不过一面之缘,梅兄又何必太过牵挂?须知天涯何处无芳草啊。”
梅冲点头道:“也不必劝我,我如今想来,此事也不大妥当。”
梅家祖孙三代都是进士,到了梅冲这儿禀赋远胜其父梅翰林,自然也想着来日金榜题名。前时欲与曹家女结亲,不过一时冲动,待醒悟过来自然也不肯耽搁了前程。
顿了顿,梅冲抬眼欲言又止。
陈斯远嗔怪道:“梅兄有话就说,何必吞吞吐吐?”
“这……说来我倒是有一桩心事。”梅冲思量道:“早年家父得薛家襄助,便结了儿女亲家。只是如今家母年事已高,偏那薛家二房姑娘年岁还小……这些时日家母又病了一场,一直念叨着我早日成婚。这个……”
陈斯远眯眼道:“梅兄……是打算退婚?”
梅冲拱手道:“实在是家母等不得。若薛家女与我年岁相当,刻下便能过门,我梅家自不会食言而肥,惹得天下仕林笑话。此事我思来想去,实在没由头。这会子说出来,便请陈兄代我想个法子。”
陈斯远眨眨眼,忽而心下恍然:这前头说的劳什子曹家女只怕不过是铺垫,梅冲本意就是要与薛家二房退亲啊。
想来也是,那内府的郎中之女都与之不配,更遑论皇商家的二房之女?
常言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这等事儿陈斯远怎么好掺和?因是赶忙推拒道:“梅兄此事怕是寻错了人……若问我讨主意,我许是能说个一二。可如今将此事托付给我,我又如何能办得了?”
梅冲顿时蹙眉拱手道:“是在下孟浪了。”
陈斯远心下暗忖,那宝琴好似比三妹妹探春还要小一些,梅冲方才所言也并非尽数作假,梅翰林之妻的确身子骨欠佳,如此……又怎能等薛宝琴过了及笄再嫁过来?
再者,那琴妹妹被贾母拿在前头揶得素日娴静的宝姐姐都吃味不已,可见其品貌。这等好妹妹,合该留给自个儿,又岂能留给外人?
当下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此事也未必没有转圜。”
“哦?还请枢良兄直言。”
陈斯远点拨道:“薛家大房如今寄居贾家,据我所知,薛家两房早有定计,将那皇商底子暂且放在二房头上,只待大房长子成年再转回来。谁知前些时日薛二叔骤然暴毙,单是为了那皇商底子就要计较一番。
且大房来京时,只怕为防二房后悔,将两房家业一并都带了过来……如此,大房未必乐意见得此一桩婚事啊。”
梅冲顿时兴起:“竟然如此?”
陈斯远笑着颔首。心下暗忖,来日薛蝌、宝琴明面上是为了亲事,实则更多的是为了本属于二房的家业,说白了就是寻薛姨妈讨债来了。
这才有了薛姨妈蓄意撮合,生生将薛蝌、邢岫烟凑成了一对儿,存着心思就是用情意捆住薛蝌手脚,免得两房撕破了脸面。
梅翰林一家于薛姨妈而言可是参天大树,便是为着一己之私,薛姨妈只怕也不乐意让宝琴真个儿嫁给了梅冲。
梅冲思量一番,笑着道:“多谢枢良兄点拨,还请枢良兄私底下与薛家太太透透口风,来日在下也好登门商议此事。”
陈斯远自是应下不提。他本待得空便去寻薛姨妈透透风,谁知学业繁重,眼看又要季考,陈斯远便只好沉下心来研读时文、习练八股。
待六月初三张了榜,眼看自个儿再次名列榜首,陈斯远立时舒了口气。两次月考、两次季考,陈斯远足足积了六分,只待凑足八分便能赶上八月秋闱。
这日往各处走动,不拘是晴雯,还是尤二姐、尤三姐,听闻此事俱都喜形于色。那尤三姐一高兴还许了个好处,惹得陈斯远遐思不已。只是这好处须得等到休沐时才能兑现,如今只能望洋兴叹。
这日申时末回返家中,用过晚点又略略小憩,趁着天色还亮便往东北上小院儿行来。
从陈斯远的小院儿往薛姨妈处有两条路,一则沿着东面的夹道直行,二则穿大观园而过,再转上夹道。
陈斯远也不耽搁,径直沿夹道而行,须臾便到了王夫人院儿侧后的东北上小院儿。
他上前叩门,须臾便有同喜开了门扉,观量一眼不禁讶然道:“原是远大爷来了,我还道这会子会是谁呢。”
陈斯远笑道:“姨太太可在?我有事儿要寻姨太太计议。”
“在呢,大爷先进来,我禀报太太一声儿。”
陈斯远应下,缓步进得内中。
此处东北上小院儿乃是客院,前后两进格局,偏前头是个三合院形制。自打薛家搬了来,薛蟠便住在前院儿,薛姨妈与宝钗住在后院儿。
沿着抄手游廊穿过一进院东侧的穿堂,迎面正撞见柳燕儿行了出来。
那柳燕儿瞥见陈斯远顿时面上讶异,旋即赶忙屈身一福。有同喜在场,又是在薛家居所,陈斯远便只点头应承。
待陈斯远随着同喜往后园正房去了,那柳燕儿停在穿堂心下纳罕。有心偷听陈斯远与薛姨妈说了什么,偏生半点机会也无。
这些时日薛姨妈仔细扫听夏金桂名声,却是难得的半点口风也不曾透露。柳燕儿可不是个本分的,她私底下将夏金桂是如何人物扫听了个一清二楚。
待听闻此女时常使性弄气,待身边丫鬟轻骂重打的,柳燕儿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早年入了燕字门,内宅中的糟心事儿什么没见过?每回扮做妾室进了大户,那正室都恨不得即刻将她掐死。
柳燕儿情知这等女子做了自家奶奶,自个儿只怕落不得好儿,因是一面寻陈斯远做援手,一面又生出卷了钱财远遁千里的心思。
奈何那薛蟠迟迟不归,薛姨妈又一直看顾着,柳燕儿只能在荣国府中打转,任一身本事也使不出来。
眼看前头臻儿来催,柳燕儿蹙眉回了前院儿正房里。略略闲坐,心下愈发不安。薛蟠什么性子,她最是知晓。她自个儿什么情形,柳燕儿也知晓。
说来她不过略有几分姿色,全仗着狐媚子手段哄了薛蟠去,薛蟠方才待她言听计从。可这世间男子从来都是喜新厌旧的,听闻那新奶奶生得貌美,保不齐薛蟠那厮到时就会见异思迁。
如此,来日自个儿岂非便要任凭新奶奶磋磨?
她原还想着安安分分给薛蟠做个妾室,如今看来……真真儿是爹亲、娘亲、不如银子亲!
刻下柳燕儿早已拿定了心思,若新奶奶是个面团儿性子也就罢了,若真是那夏家姑娘,不若三十六计走为上。卷上几千两银子,来日改头换面扮做俏寡妇,寻个相貌堂堂的穷书生嫁了,说不得来日自个儿也能得诰命呢!
因着一时无法可施,柳燕儿心下烦闷,便起身往外行去。臻儿要随行,柳燕儿蹙眉道:“我这会子心下烦闷,自个儿转转就好。你留在家中,若太太寻我,你便来园子里知会我一声儿。”
臻儿不疑有他,当面应下,柳燕儿便挪步离了客院,往园子内行去。
却说柳燕儿进得园子里,一路过得蜂腰桥,正苦闷着往蓼风轩寻去,谁知竟从一旁水榭里转出个锦衣公子来。
柳燕儿瞥了一眼,认出来人乃是贾琏,赶忙敛身一福:“见过琏二爷。”
贾琏停步扫量一眼,顿时眼前一亮。收拢折扇砸在掌中,不禁笑道:“原是小弟妹……文龙近来可有信来,他何时回来?”
柳燕儿柔声道:“大爷这几日还不曾来信,想来还要一些时日方才能处置了金陵事务吧。”
“原来如此,夏日奔波总是辛苦,可苦了文龙了。”
柳燕儿蹙眉道:“可说是呢,大爷这一去,一直不曾来信儿,奴家这心里一直记挂得紧呢。”
说话间好似西子捧心一般手搭胸口,贾琏顺势便瞥见那脖颈下的一片雪腻。
柳燕儿素来烟视媚行,最是得了贾琏的意,早先琏二爷瞧了一眼便念念不忘。近来凤姐儿遵医嘱不许他同房,也不许平儿与他行房,琏二爷心下实在憋闷。这会子瞧见了柳燕儿,顿时心下蠢蠢欲动。
于贾琏而言,这柳燕儿不过是个妾室,又不是正房夫人。便是兜搭了又如何?莫非薛文龙还能因着此女与自个儿翻脸不成?
当下不禁笑着上下扫量柳燕儿,问道:“小弟妹往哪儿去?”
柳燕儿回:“奴家心下憋闷,正要四下逛逛。”
贾琏四下观量,眼见周遭无人,便说道:“这园中免不了有些蛇虫,小弟妹自个儿游逛实在不妥。不若……我陪着小弟妹游逛一番?”
柳燕儿燕字门,哪里不知贾琏心思?当下只故作不知,娇滴滴道:“还有蛇虫?这……那就谢过二爷了。”
贾琏哈哈笑道:“我与文龙粘亲,小弟妹不用外道……”说话间折扇往北一引,道:“那咱们这就走着?”
柳燕儿屈身一福,这才羞答答缀后贾琏半步往石洞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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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薛姨妈正房里。
二人分宾主落座,陈斯远饮了半盏茶,一直听薛姨妈絮叨夏金桂事宜。
这不仔细扫听还好,待仔细扫听过了,薛姨妈顿时吓得冷汗淋淋。那夏金桂还不曾及笄,单是这二年因着她撵出去的丫鬟便有三个,其中一人更是被生生被其用刀子戳瞎了双目,盖因那丫鬟一双眸子灵动,惹得夏金桂心生嫉妒。
这等泼妇、悍妇,若果然娶进家门,那可真就是家门不幸了。
薛姨妈愁苦道:“亏得远哥儿提醒,不然我还当夏家姑娘是个好的……谁知她私底下竟然是这般!”
陈斯远道:“所谓‘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概莫如是。且古有‘孟母三迁’‘杀彘教子’之典。寻常人家,多是男主外女主内,这女子担负相夫教子之责。若娶个贤惠的,真个儿是福泽三代。
立下家风来,后辈子弟自不会行差踏错,待偶有贤才便会趁势而起;反之,真娶了个祸根,只怕就……祸及后世子孙啊。”
薛姨妈全然没往自个儿身上想,只颔首附和道:“是极是极,正是此番道理。”顿了顿,又叹息道:“哎,这蟠儿的婚事……只怕又要仔细计较了。奈何亲朋故旧人家中,并无太合适的女子。若远哥儿有合适的,不妨也帮着文龙推介一番。”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陈斯远顿时心下一动,说道:“姨太太可知内府曹郎中?”
薛姨妈思量了一番才说道:“可是奉宸院郎中曹学桢?”
“不错,”陈斯远低声道:“我听闻曹郎中有女生得清丽温婉,又温良贤淑,如今年方二八,正待字闺中。漫说是内府人家,便是外朝官员子弟也有不少上门提亲的。若文龙与此女皆为伉俪,想来来日薛家定会家业兴旺。”
“果真?”薛姨妈大喜,随即又犯愁道:“只是……这一家女百家求的,只怕曹家未必瞧得上蟠儿。”
陈斯远笑道:“那曹郎中虽是内府出身,却是个谨慎仔细的。虽为官多年,却并不曾攒下多大家业,听闻如今还住在外城一处二进小院儿。此女为曹郎中次女,虽性子极好,可论及相貌却比不上其姐、其妹。
姨太太家中本就是内府皇商,若托人走动,说不得就能玉成此事呢。”
薛姨妈顿时动了心思。一家女百家求又如何?这亲儿子婚姻大事总不能马虎了,便是舍了脸面也要娶个合意的儿媳进门,如此方才对得起过世的相公。
不知为何,想到此节时薛姨妈禁不住隐晦地瞥了陈斯远一眼,又赶忙收摄目光。故作沉思了好半晌,这才拍案道:“远哥儿说的是,不试试又怎知不成?来日我便寻人递个话儿,再择日登门拜访,就算舍了脸面也管不得了。”
陈斯远拱手笑道:“姨太太为文龙兄这般上心,想来文龙兄来日回返定会感念不已。”
“他?他但凡有远哥儿三成懂事儿,我便心满意足了。”
陈斯远打了个哈哈,转而又道:“姨太太可知我从何处得知曹家之事?”
“这却不知了。”
“是梅翰林家。”顿了顿,陈斯远说道:“前几日我去登门求教,梅翰林之子梅冲支支吾吾,好半晌才求告一番,说其母老迈只怕寿元不长,唯念梅冲婚事。奈何薛家妹妹年岁实在太小,只怕梅家等不得了。”
“宝琴?”薛姨妈顿时蹙起眉头来。
薛姨妈不过是内宅妇人,虽有些算计,却也不过是小道,又哪里懂得外头的大事。且金陵一案生生将薛蟠判成了活死人,薛姨妈自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心下提防王家,更加提防薛家各房。
此前皇差落在薛家二叔身上,薛姨妈更是疑心薛蟠一案就是出自二房手笔。因是心下又哪里会待见薛宝琴?
她女儿宝钗小选一直没信儿,那金玉良缘又悬在半空,偏薛宝琴与梅翰林家定了亲事。人有我无,薛姨妈自是嫉恨不已。又想着来日薛家二房借了梅家的势,说不得反过来就要压大房一头,是以薛姨妈自是巴不得宝琴那婚事立时黄了。
听陈斯远提起此事,薛姨妈顿时心下窃喜,面上强自板着脸道:“这好好的婚事,怎能说反悔就反悔?”
陈斯远道:“只因梅冲之母上了年岁,只怕……”
“哎,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薛姨妈顺势便道:“要说宝琴的确差了年岁,这婚事一直拖着也不是个事儿。这样,待回头我给金陵去一封信,好好与二房弟妹说道说道,看看她是何意吧。”
陈斯远颔首应下。
诸事停当,陈斯远也不多留,径直起身告辞。薛姨妈心下异样且不提,此番得了陈斯远点拨,自是感念不已,因是亲自将其送出门外。瞧着其进了园子,这才恋恋不舍回返正房思量去了。
却说陈斯远春风得意,眼看方才日暮,干脆信步在园中游逛起来。转过沁芳桥、翠烟桥、蜂腰桥,溜溜达达往北而行,只觉天光正好,神清气爽。
因贾母一行往海淀避暑去了,这园中难免显得有些空荡。陈斯远绕过暖香坞,到得芍药圃左近,眼看一旁有一架秋千,忽而生出顽闹之心,干脆坐了秋千荡悠起来。
方才荡悠两下,骤然便有一声女子失声惊呼自石洞方向传来。
陈斯远又非吴下阿蒙,哪里听不出此声乃是女子情动时所出?当下停了秋千留心探听,果然隐隐听得异样声响。
心下不禁古怪起来,暗忖莫非是有小厮、丫鬟趁着园中空荡,干脆跑到石洞里苟且去了?
正思量间,忽而又有一身形自石洞出来,腰间汗巾子还不曾系好,慌慌张张四下观量。
陈斯远一看是贾琏,紧忙矮身躲进芍药圃之中,又探手拨开枝偷眼观量。那贾琏眼见四下无人,往洞中说了几句,旋即便有一女子嘤嘤哭泣着行将出来。
陈斯远顿时愕然,那不是柳燕儿还有谁!
好家伙,先前贾琏这厮便对柳燕儿心存觊觎,本道过了这些时日早就忘了干净,谁知竟趁着薛蟠不在到底苟且在了一处!
转念一想又觉不对!柳燕儿平白无故怎会跟贾琏凑在一处?嘶……这女子只怕存了卷钱跑路之意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