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再遇燕平王
第114章 再遇燕平王
暖隔里熏笼升腾,香菱乖顺蹲踞下来,半边身子趴伏在陈斯远膝上,又撑着小脸儿笑道:“就是我自个儿的体己,存了快三年了。”
薛家月例银子给这么多吗?
眼见陈斯远疑惑不已,香菱这才解释起来。原是当日金陵府扶乩断案,拐子被重盘,香菱恢复良籍。其后依律,将冯家、薛家买良人之银钱,尽数给了香菱。
那拐子从冯渊处诈了七百两,又从薛蟠处诈了八百两,合在一处足足一千五百两!
香菱恢复良籍,奈何姑苏家业早败,一时间无处可去,又得了薛姨妈、宝钗劝慰,便随着薛家一路往京师而来。
此后香菱为薛姨妈雇请大丫鬟,月例一两。薛蟠再不敢用强,只隔三差五给香菱送东西,有时是胭脂水粉,有时是头首饰。
薛姨妈、宝钗有时时劝慰,香菱无家可归,眼见这般情形已然应承了要给薛蟠做姨娘,谁知突生变故,这才与柳燕儿对调了,到了陈斯远身边儿。
陈斯远听得愈发纳罕,若依着香菱的说法,那贾雨村果然对香菱心存善念?却不知为何事后不管不问……忽而恍然,是了,贾雨村若事后联络香菱,岂不是暴露了早与香菱相识?
此时断案可是有避讳的,若官员与原告、被告相识,按规矩须得回避。他若是回避了,这案子只能往上报,怕是再也顾不上香菱。
香菱此时又道:“贾老爷可是青天大老爷,回来路上妈妈与我说了,前些年贾老爷中了进士外放知府,路过封家村,得知妈妈在外祖家,送了两封银子,一些锦缎,还用一百两金子为聘,纳了娇杏姐姐过门呢。”
顿了顿,又蹙眉道:“只可惜外祖贪鄙,将银钱尽数贪墨,每日里还苛待妈妈。”
听得此言,陈斯远心下不由对贾雨村愈发改观。旁的不说,单看此人对甄家回报,就称得上有情有义。若没记错,好似书中香菱的父亲甄士隐只给了贾雨村五十两银子?
那锦缎且不提,单是两封银子、一百两金子就将近两千两了,可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更不用提过后又扶乩断案,严惩了拐子,恢复了香菱良籍。
此时就听香菱又道:“妈妈还说呢,听说贾老爷做了大官,若来日遇见了,总要登门拜谢一番。”
陈斯远赶忙肃容道:“不可!”
眼见香菱不解,陈斯远低声说道:“那案子贾臬司有徇私枉法之嫌,是以过后才不曾派人寻你。此案为贾臬司污点,你若冒然寻了过去,落在有心人眼里便是一桩大事!”
香菱唬得绷了小脸儿,说道:“怎会如此?”
当下陈斯远便将官场断案规矩说了一番,香菱听得后怕不已,忙道:“亏得大爷说透了,不然来日若真个儿寻了过去,岂非害了恩公?”
陈斯远顺手将香菱扯在怀里,笑道:“你如今知道也不晚,总之莫要去寻贾臬司。”
“嗯。”香菱点头不迭,思忖道:“来日我与妈妈说了,私底下给贾老爷立了牌位,四时祭拜,为贾老爷爙灾祈福。”
当下二人再不说旁的,眉眼一对,香菱一双眸子便水润起来。
陈斯远没问这姑娘为何巴巴儿赶回来,那眸中的情谊已然不言自明。香菱自幼坎坷,是以你待她一分好,她便报还十分。
香菱也没问陈斯远当日出了何事,于她看来,费尽心思将她送去寻了妈妈,又塞了五千两的银票,内中善意不问自知。想自家大爷那般危难之际,还将自个儿安排得这般妥帖,香菱哪里还有别的所求?
她家业败落,如今只想着照料了妈妈,守在自家大爷身边儿。贵妾、良妾都不去论,只要自家大爷不撵了自个儿走就好。
思量间,香菱便环了陈斯远的脖颈,侧头贴将过去,一双菱脚极为自在地来回踢腾。
陈斯远正要说来日去瞧瞧香菱的母亲,只是二人又对视一眼,陈斯远便被姑娘家满眼的情意融化。当下哪里还记得要说什么,耳鬓厮磨,便朝着暖阁里滚去。
厢房里。
柳五儿捧了一卷前明文集观量,小丫鬟芸香趴在炕上,手里抓、丢着沙包,红玉借着烛光绣着闪色麻销金汗巾儿。
芸香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道:“大爷何时洗漱?我这会子有些犯困。”
红玉便道:“还没到时辰呢,你急什么?”
又等了半晌,莫说是芸香,便是柳五儿也揉起了眼睛。红玉便撂下女红,起身出了厢房,蹑足往正房而来。
稍稍贴近,便听得内中响动。红玉早与陈斯远云雨过,哪里不知那是什么声儿?当下红了脸儿,悄然去了厅堂里将烛火熄了,又仔细关好房门。
因着前番陈斯远所言,红玉情知陈斯远身边儿的姨娘起码有四个,是以心下也不曾妒忌香菱——错非香菱临走前交代了,只怕她与陈斯远的好事儿还要等好久呢。
又略略听了一耳朵墙根,红玉暗啐一口,紧忙回返厢房。
芸香又问,红玉便道:“早叫你留神,香菱早打了水伺候了大爷洗漱,偏你这会子还白等着。”
芸香纳罕一声,道:“哈?香菱姐姐真是的,半点响动也没,让我白等了好些时候。”
红玉就道:“咱们也歇着吧。”
芸香不做他想,略略洗漱便卷了被子睡去。那柳五儿却是个心思细腻的,自东厢灶房打水时便见锅中热水并不见少,又隐约听得响动,柳五儿便红了脸儿,匆匆洗漱过回返厢房。
红玉心思细腻,洗漱过了,又往灶上添了水与柴火,这才回厢房歇息。
到得夜深了,红玉半梦半醒间听见外间响动,果然有人去灶房里打了热水去。红玉莞尔一笑,探手便抓住偷偷买来的水囊,心下胡乱思忖着也不知何时方才睡去。
转天清早,红玉忍着倦意打发芸香、柳五儿忙着活计,直到听见正房里响动,这才推门进了正房。
香菱这会子穿戴齐整,却有些不良于行,红玉见了面便屈身一福道:“给姐姐道喜了。”
香菱霎时间红了脸儿,低声道:“同喜。”
这话一出,反倒将红玉闹了个红脸儿。二人对视半晌,俱都掩口而笑,又扯了手儿私底下嘀咕去了。
也不知香菱、红玉两个是如何计较的,往后几日时常私下嘀咕,且定下了三日一轮换,那柳五儿却再没机会值夜。
陈斯远一心都扑在书卷上,只隔天去外城看了一回香菱的母亲甄封氏,又寻了牙人典了一处小院,过后又往外城与三个好哥哥见了一遭,其后依旧闭门读书。便是东大院尽数拆除了也不曾理会,甚至也不曾往那小园去撞运气,看看能否碰见黛玉。(注一)
转眼到得腊月中,这日陈斯远积攒了厚厚一迭疑问,掐着时辰乘坐马车往外城梅翰林家赶去。
结果方才出了荣国府,便在前头瞧见了一辆马车。
那车夫惊疑一声,说道:“那不是宝二爷的马车?”
陈斯远哪里管宝玉死活,只催着车夫快行。谁料宝玉那马车竟也往外城而去,瞧的是竟到了梅翰林前头巷子里。
陈斯远自去叩门求教,车夫闲着无事,干脆撇下马车往前头寻去。待天色擦黑,陈斯远自梅家离开,方才坐进马车里,那车夫扬了扬鞭子便道:“远大爷,你猜宝二爷方才去做什么了?”
“嗯?”
车夫展扬道:“敢情是翘了私学,去看那钟哥儿了。啧啧,听说自秦大人一去,钟哥儿就不大好,我刚才瞧了一眼,秦家人正打算料理后事呢。”
陈斯远思绪从书卷中拔出,想了一会子方才记起来,此时怕是秦钟死期了吧?
这秦氏一去,先是秦业,跟着便是秦钟。一场风寒就丢了性命,怎么想都不大对,说不得便有那贵人暗中出手。
思量间马车出了巷子,陈斯远不曾放下帘栊,只回头望前头巷子观量,结果扭头就瞧见一辆熟悉马车停在路边。
陈斯远心下咯噔一声,暗忖错不了啦,定是燕平王下的黑手!
此时那马车旁侍卫瞥见陈斯远,赶忙与车中言语了几句,随即便见那侍卫遥遥朝着陈斯远招手。
陈斯远叹息一声,吩咐车夫停车,挑开帘栊下了马车,挪步朝着那边厢行了过去。
到得近前,侍卫笑着一邀:“你倒是识趣,免得我费口舌了。请吧,王爷就在车中。”
与那侍卫拱拱手,陈斯远踩凳上了马车,进得内中,便见这回屏风收拢了,燕平王端坐窄几之后,一旁又有娇俏侍女为其焚香。
燕平王瞥了陈斯远一眼,不禁笑道:“你这是登门讨教?”
陈斯远恭恭敬敬见了礼,这才道:“回王爷,末学后进越学越觉得圣人微言大义,只怕穷其一生也难精研。”
燕平王摆手示意其落座,撇嘴道:“微言大义自然有,可穿凿附会也不少。”顿了顿,又道:“你那法子本王试了试……还不错。”
陈斯远也不敢讨要版权费,只拱手道:“于王爷有用就好。”
燕平王身子前倾,笑问:“你这人鬼主意多,可还有旁的赚钱法子?”
“这——”
不待他回答,燕平王叹息一声,叫屈道:“圣人着本王打理内府,奈何如今内府尾大不掉,这外头赚上一万两银子,倒有九千两被这些人吃了去。”
这内府源于太宗后营,原本用于安置老弱,待太宗鼎定天下之后,便将后营转为内府衙门。原意自然是好的,想着后来皇帝好歹多一份银钱,也不用太看朝臣脸色。
就好比前明的崇祯,自个儿过得抠抠搜搜,税赋银钱倒是让江南士绅侵吞了大半。有了内府衙门,闲时可让皇帝恣意些,战时也能多一份银钱,免了国库空虚之忧。
奈何任何好想法,经年累月下来也成了馊主意。如今人口滋生,内府人家尾大不掉,侵吞内府钱财也就罢了,地方上更是横行霸道,惹得每年都有御史台言官状告内府衙门。
自今上登基之后,内府出息每年逐降,开销日高,不得已干脆派燕平王来打理。燕平王手段狠辣,清理了不少蠹虫,奈何内府实在庞大,这快刀没几招过去就成了钝刀子。
事到如今燕平王再不去想精简,只想着多几门赚钱的营生,好歹要将内府衙门维系下去。
絮絮叨叨抱怨了一通,燕平王又道:“本王也知,平白使唤你,就算你当面不说,私底下也得腹诽。前一回你怕是赚了一些银钱吧?”
陈斯远只拱拱手,笑着没言语。
“放心,本王眼皮子没那么浅。那银钱自然归你……你这几日好生想想,若果然再寻个赚钱的营生,本王保你过顺天府乡试。”
“啊?”陈斯远大惊。
若是寻常官员说这话,那没什么稀奇的。什么规矩都是人定的,既然是人定的就能寻见漏洞。问题是燕平王可是今上幼弟,站在皇家立场上,怎会干出科举舞弊之事?
眼见陈斯远惊愕,燕平王不屑道:“怎么,不信?”
“这,学生不敢。”
燕平王悠悠道:“国子监里什么手段,本王又不是没听说过,知道科举门道又有什么稀奇的?”
是了,换做‘我大清’,考官私底下叫卖考题都不稀奇。这大顺瞧着好一些,却也没强多少。
燕平王继续说道:“朝廷开科举取士,乃是取天下英雄尽入彀中之意。有学识的自然要取,有背景、有能为的为何不取?”
咦?燕平王竟然会这么说。
细细思量,不无道理啊。这科举本就是给下头一个上升通道,用以安抚地方,顺便选取官员。
如此一来,地方上钻进科举的门道里,就少了怨气。普通人可以‘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那有能为有背景的,可比普通士子还不安稳,这等人与其放任在地方为祸,不若收进彀中,免得地方不安稳。
所以‘我大清’倒反天罡开了捐官一途,这江山非但没崩,反倒愈发安稳了。
心下思忖明了,陈斯远郑重朝着燕平王拱手:“王爷高见,学生佩服。”顿了顿,又道:“待学生思量几日,有了思绪再来求见王爷。”
燕平王顿时来了兴致,道:“你既这般说,料想必胸有成竹。”说话间朝着那侍女一伸手,后者紧忙递了一张名帖来。
燕平王随手丢过去,道:“来日若想出好营生来,直接拿了名帖来王府见本王。”
注一:典、当、赁,形式不同。赁就是普通的租;当,基本没有超过半年的;典,这个很有说道,相当于你出一定的钱,就可以获得一定年限该物品的使用权。
有个词叫‘一典千年’,典为世家重要规避风险的传承手段。明清之际,很多世家大族就是用典这个手段,完成了土地、财物传承。
有关典,以后会有很详细的说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