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宴请
第112章 宴请
若无意外,陈斯远面前之人便是浙江按察使,贾化——贾雨村!
此人不过考校了诗词,略略确认了自个儿身份,旁的竟一句多余的话没提。且此时看向陈斯远的模样,隐隐有振奋之意……这是何故?
陈斯远雀字门出身,从不信天上掉馅饼。不由得心下狐疑起来,怎地这考校如此轻易就过关了?
不容他多想,面前的贾雨村已然端茶送客。
陈斯远恭敬起身一礼,这才退出雅间。自茶楼二层下来,坐进马车里,陈斯远不禁蹙眉长思。
他对红楼记忆深刻,且依着先前邢夫人陆续所言,贾雨村此人为林如海托孤人选。
此人翰林出身,罢官后也是得了林如海襄助这才得以起复。且二人为同榜进士,情谊非比寻常。
此时可是有‘八议’之制,寻常官员、勋贵根本不敢结党。但有一类人偏偏能正大光明的结党——不错,同科、同榜乃至于师生,可以正大光明的结党。
朝廷取士,本就有让后浪打前浪的意思。
至于缘故,那先前的进士自是早就将官场上的好处吃、占了大头,且为官多年,不免有欺上瞒下之心。
新进士斗不过老官僚,皇帝干脆让同科进士抱团取暖,这也算帝王权术的一种。
林如海、贾雨村二人同榜进士,本就该守望相助。其后林如海助贾雨村起复,这恩情可就大了。
贾雨村此人清流出身,最重德望、名声,所以林如海临终才会将黛玉托付给贾雨村。
于林如海看来,不管是因着前时恩情,还是贾雨村自个儿的声望,他都得将黛玉照料好,不然同科进士必然看不起贾雨村。没了同科进士帮衬,贾雨村哪里还能进步?
反过来想,只怕贾雨村也将黛玉当做了奇货可居。
打着报还林如海恩情之名,可以笼络同科进士——林如海托孤,意味着二人乃是通家之好。林如海如此信重,可见贾雨村人品。如此,贾雨村此人便在同科进士中有了巨大号召力。
且林如海死在任上,今上必有心下必觉亏欠。若照料好了黛玉,说不得便会得了今上青眼!
所以于公于私,他都要为黛玉寻个好人家。
问题是荣国府算好人家吗?
或许算,但宝玉绝非好人选。
黛玉出身高贵,林家世代列侯,林如海高中探,可谓簪缨世第、书香传家。
宝玉呢?荣国府二房嫡次子,爵位有贾琏承袭,贾琏死了还有贾琮,就算贾琮死了,爵位落在二房头上,那也是嫡长孙贾兰承袭。
元春封妃,看似荣国府二房得了荣光,实则就算来日晋了贵妃,依着规矩,贾政能得承恩侯,王夫人能得超品诰命,余下的一概跟宝玉无关。
说白了,不论是元春的贤德妃,还是荣国府的爵位,都跟宝玉无关。若宝玉是个知道读书上进的也就罢了,偏此人愤世嫉俗,打心眼儿里瞧不起科考,认定那是国贼禄蠹之道。
如此一来,黛玉真个儿嫁了宝玉,可谓是低嫁了。
世间婚嫁,或门当户对,或高嫁低娶,极少有反过来的。
反过来是什么?那是朝廷赏公主!做了公主仪宾,不给那些门子、奶嬷嬷银钱,等闲见不到公主。赶上公主情绪不高,你还白来一趟。
这上门女婿又岂是那么好做的?
也是二者门不当户不对,所以林如海当日才要宝玉入赘,临死才松口改成兼祧。且其条件是嫡长子承袭林家家业。
再细思,贾雨村又如何看待荣国府,乃至于贾家?
此人进士出身,熟读书卷,又哪里看不出兴衰罔替?
开国一代、二代,勋贵自是权势滔天。待三代之后,皇帝长于深宫,与勋贵素无往来,出于对皇权的本能,必对权势过大的勋贵心生警惕。
不信看看前宋,再看看前明,赵匡胤杯酒释兵权,朱元璋更是杀了个人头滚滚。都没等到三代,初代皇帝自己就动了手。
大顺情形稍好,定下了降等袭爵,好歹没屠戮勋贵以保皇权。可勋贵衰败已是必然,文官必将取代勋贵。
这年头能考中进士的又有几个酒囊饭袋?贾雨村定是瞧出来了。
奈何当日没有更好的选择,若林如海放下林家宗祧,说夸张些黛玉便是做太子妃都足够!
时至今日,贾雨村定然不满贾家,偏生此时跳出了个自个儿。
与林家有旧,要走科举正途,还略有文采。来日自个儿若是过了顺天府乡试,贾雨村一准很乐意将黛玉许配给自个儿。
说不好听的,就算自个儿过不了乡试,这五年有自个儿比对着,贾雨村也能用自个儿这条鲶鱼威胁威胁贾家。
想通一切,陈斯远暗自松了口气。
贾雨村需要自个儿这条鲶鱼,焉知来日自个儿不会一飞冲天?
说一千道一万,总要凭能为过了乡试才好说,而在此之前还要今早从国子监肄业。
道阻且险,吾辈须砥砺前行。
马车回返荣国府,陈斯远也无心逗弄宝钗,一路径直回返自家小院儿。进得内中,柳五儿迎上来道:“大爷,前一时平儿姐姐来了一遭,说是二奶奶设宴,晚上要宴请大爷呢。”
这宴请可有说道,正式一些的都要起码提前三天定下,当天请的那不叫请,叫提溜。
不过凤姐儿性子爽利,此番当日宴请,倒隐隐有些不拿陈斯远当外人之意。
陈斯远问明了宴请时辰,听闻是申时,便点头进了书房里。
将梅翰林给的‘秘籍’翻看,一边厢翻阅,一边厢用笔记录。都题海战术了,哪儿还有什么要点,只管囫囵记下就是了。
一径到得申时,陈斯远穿戴齐整,便穿过已开始拆扒的东大院,径直到了凤姐儿院儿。
绕过粉油大影壁,陈斯远到得门前。小丫鬟丰儿见来的是陈斯远,赶忙招呼一声,须臾便有平儿笑着迎了出来。
“远大爷来了,快请快请,我们奶奶就等着大爷呢。”
陈斯远脚步一顿,笑问:“琏二哥不在?”
平儿笑道:“原本是在的,谁知物料上出了差池,二爷急吼吼去寻山子野老先生计较去了。”
陈斯远笑着应了,心下暗忖,贾琏这厮是没把自己当回事儿呢……还是说怕不好开口,直接来了个避而不见?
寻思间进得里间,凤姐儿已然迎了出来,笑道:“早就说要请远兄弟,奈何这一桩事跟着一桩事,我竟忙了个脚打后脑勺。先前你琏二哥也在,谁知这会子竟被急事儿叫了去。”
凤姐儿笑了两声,又道:“这席面都置办了,人也请了,难道没了张屠户还不吃带毛猪了?得,今儿个啊,咱们也不带他,我这做嫂子的招待远兄弟一回。”
陈斯远笑着拱手道:“二嫂子客气了。前些时日我不过是帮着跑跑腿,那些杂事都是二嫂子拿的主意,这酒席……我吃得心下难安啊。”
凤姐儿一边邀陈斯远往西梢间去,一边与平儿笑道:“瞧瞧,到底是读书人,说话就是好听。远兄弟既来了就别见外,咱们边吃边说。”
“好。”
陈斯远进了内中,便见炕下摆了桌面,其上一应酒菜俱全。
凤姐儿招呼着,自个儿坐在主位,陈斯远陪坐,又有平儿靠着门前落座了。
陈斯远本道席间凤姐儿会探寻婚书之事,谁料凤姐儿竟只字不提,只语笑嫣嫣,时而提及过往趣事,半点要探寻的意思都没有。
再是沾着亲,与两个女眷吃酒,陈斯远也不好喝多了。是以那一壶酒进了肚,陈斯远便再不肯多喝。
不过申时过半,陈斯远便装作不胜酒力,起身要告辞离去。
凤姐儿瞧了其两眼,笑道:“今儿个我算招呼不周了,来日等你二哥得空,让你二哥好好陪一回远兄弟。”
陈斯远打了个哈哈应付过去,又被平儿送回了小院儿。
他心下暗忖,凤姐儿虽遮掩得好,可最后一句却露了底。想来定是贾琏那厮不愿,这才避了出去。
陈斯远也不在意,他又不是银钱,哪儿能人见人爱?
其后几日风平浪静,只苗儿、条儿时不时过来一遭,邢夫人竟一回都没寻过他。陈斯远不禁心下暗忖,这女子果然有了孩儿就忘了情郎啊,邢夫人此举简直就是过河拆桥。
这日到得腊月初二,看黄历也算黄道吉日。
陈斯远掐着时辰,赶在申时末出了门。结果就是这么巧,走了没几步迎面便撞见自东大院转出来的贾琏。
陈斯远停步,面上略显玩味,笑着拱手道:“二哥也来吃喜酒?”
贾琏面上尴尬,潦草一拱手道:“哈,正是……这个,远兄弟也得了请柬?”
陈斯远肃容道:“我与文龙早已冰释前嫌,且文龙兄感念我将燕儿教得好,心下不知如何感激呢,可不就送了请柬来?”
贾琏心下腻歪。这几日因着拆借薛家银钱,那梨香院他也来了几回,自是有见过柳燕儿的。
此女烟视媚行,看得贾琏心热不已。陈斯远方才所说‘教得好’,莫非是在床榻上教得好?
当下又暗骂薛大傻子,抢了个旁人用过的当成宝,还要正儿八经摆酒,这是哪门子道理?
贾琏这些时日愈发笃定那婚书是假的,心下极不待见陈斯远,当下打个哈哈,再不多言。二人便并肩而行,一路进了梨香院。
薛家摆酒纳妾,梨香院里披了红绸,门前灯笼换做大红的,因着柳燕儿出身,此时又早就进了薛家,是以也不用小轿从角门抬进来了,直接请了酒席就是。
门前丫鬟招呼一声,便有薛蟠那厮从厢房出来,身穿簇新大红衣裳,见了面笑得睁不开眼,抱拳道:“琏二哥、远兄弟,你们可算来了,蓉哥儿一盏茶前可就到了。”
贾琏笑道:“来迟一步,待会子我自罚一杯。”
陈斯远也笑道:“恭喜文龙兄。”当下一抖衣袖,送上贺礼。
陈斯远这边厢送了此时名家的扇面,那贾琏坏笑一声,也送了个锦盒。
又附耳与薛蟠耳语几句,薛蟠闻言大喜过望,当场开了锦盒,便见内中竟是崇祯秀像版的金瓶梅。
陈斯远瞠目结舌,却见薛蟠那厮大笑道:“哈哈哈,还是琏二哥懂我。闲言少叙,咱们入内叙话。”
一干人等随着薛蟠进了厅堂,饮茶的贾蓉起身笑着招呼。贾蓉这厮好似忘了过往的仇怨,虽对陈斯远神色淡然,却并无怨恨之色。
众人落座吃茶,跟着薛姨妈出来招呼了几句,又自个儿回了房。
席面一股脑的送上,山珍海味一应俱全,瞧薛蟠得意的模样,也不知缠磨了薛姨妈多久才办了酒席。
当下薛蟠招呼众人落座,论辈分贾蓉最小,他起了个头,于是众人轮流邀酒。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那贾蓉酒意上脸,禁不住戏弄道:“蟠大叔好福气,有了小婶子,连那锦香院都不怎么去了。”
薛蟠得意道:“锦香院有个鸟意思?先打茶围,连姑娘面儿都没见,这二十两银子就出去了。去了几回,这才混了个脸儿熟。等要入巷,他娘的还不知要砸多少银钱呢。”
贾琏与贾蓉大笑不已,贾琏就道:“鸨儿爱钞、姐儿爱俏,来日文龙好生拾掇一番,说不得就做了那入幕之宾。”
薛蟠撇嘴道:“我便是拾掇了,还能比得过你们去?再说那姐儿都偏爱念几句酸诗的书生,哪里比得上我家燕儿。”
贾琏凑趣道:“是了,前一回开科,有书生便在锦香院厮混了半载,临了那姐儿自个儿赎了身,心甘情愿给那人做了妾。啧啧……”
贾蓉忽而心生坏主意,道:“潘大叔把小婶子说得那般好,偏生我还不曾瞧过。不若……让小婶子出来给咱们瞧瞧?”
这话极不礼貌,换了旁人只怕就要翻脸,奈何薛蟠此人听不出好赖话,闻言愈发得意,道:“这有何难?来呀,去将燕儿请来,给琏二哥、远兄弟还有蓉哥儿敬一杯酒。”
外头丫鬟面上为难,偏生不得薛姨妈指示,只得去请柳燕儿。过得一会子,便听得环佩叮当,柳燕儿领了丫鬟娉婷而来。
陈斯远扫量一眼,见其穿了玫红袄裙,果然是刚入门妾室打扮。柳燕儿与其对视一眼,便挪开目光,张口轻声道:“妾身见过琏二爷、远大爷……小蓉大爷。”
声音酥软,陈斯远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扭头再看,却见贾琏不禁直了眼儿,便是那贾蓉也怔了好半晌。
陈斯远暗自咂咂嘴,心道贾琏这厮瞧上柳燕儿了?哈,这往后倒是有乐子瞧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