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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一般来说, 众人认知中的科举之路都是从科考开始,只有科考过了才能参加乡试,会试,殿试, 也就是说只有能闯过艰难的乡试和会试, 才有攀登上仕途的可能性, 就算过了乡试后多年不中会试, 那也可以替补县令,从底层往上走。
    所以在此之前的考试, 县试、府试和院试就像是考试前的试水, 摸摸你的底子,三年两次,大都可以在一年内完成。
    江芸芸这种考了县试, 马不停蹄准备去府试, 甚至六月份去考院试的人比比皆是, 但是要是参加乡试还需要一个科考, 同样安排在六月, 这就有些时间紧了。
    科考又称科试, 若是要你一步步来,那就要先过岁试, 再过科试。
    如此经过重重难关,才能走过乡试。
    江芸芸一边捧着糕点,一边坐在小矮凳上津津有味听着书生们兴致勃勃聊着科举的八卦。
    这几日扬州城内已经陆陆续续来了不少其他县赴考的考生, 眼下在五典书斋里高谈阔论的正是宝应县的考生。
    “你一个江都县案首蹲我这里也不嫌寒碜。”林徽拨弄着算盘,看着脚边听八卦听得入迷的江芸芸, 嫌弃说道。
    江芸芸呆呆抬起头, 眨了眨眼。
    林徽一看到那双黑漆漆的清亮眼眸, 到嘴边嘲讽的话咽了回去:“要不要喝茶?”
    江芸芸眼睛更亮了,写满了渴望。
    ——也太乖了点。
    林徽心里默默想着,随后咳嗽一声:“郭叔,沏壶好茶来。”
    正在给人捧哏的郭佩理了理袖子,笑脸盈盈和人告别,随后转个身,去后院泡茶了。
    “四月就要考试了,来我这里做什么?”林徽又问道。
    江芸芸笑眯眯说道:“昨日伯虎跟我说画画好了,请我来赏画,我今日下课后就和枝山一起来了,但是他们两个神神秘秘的,现在在后院也不知道在墨迹什么?”
    林徽惊讶弯下腰来:“你可知道上次陪你去杏花村回来,唐伯虎这几天可是连二门都没出呢,原来是给你画画啊。”
    江芸芸比他惊讶:“他这么坐得住,改性了?”
    “这不是你好哥哥嘛。”林徽打趣,“你不是应该更了解。”
    江芸芸扣了扣下巴,不放心说道:“那我去后院看看。”
    林徽懒洋洋挥了挥手。
    五典书肆的后院是一个很大的二进院子,第一进是少东家为了招揽读书人,专门给没钱的读书人租赁的,价格格外便宜,如今里面住了不少人,唐伯虎等人,除了富二代徐经,其余人大都住在这里。
    第二进则住着书店自己的人,郭管事一家就都在这里,还有一半是仓库,书房等等,算是比较私人的地方。
    江芸芸刚进一进院的拱门,就看到张灵正躺在靠椅上缓缓悠悠,手边是一盏开封了的酒,整个人还未靠近就闻到浓郁的酒气。
    “你整日喝酒,就不怕醉死吗?”
    张灵听到动静,缓缓睁眼,醉眼惺忪间看到一双眼如秋水的瞳仁正不错眼地看着他,哪怕此刻背着光已经熠熠生辉。
    他痴痴看着,随后轻笑一声:“明眸善睐,靥辅承权。”
    大概是醉得厉害,一句话说得含糊不清,拉长着调子,偏带着苏州口音,吴侬细语,风情嵘峥,听着格外麻耳朵。
    张灵是几人中长得最好看的,不似于祝枝山的气质文雅,也不似杜穆的强壮高大,更没有唐伯虎的疏朗大气,但他却是这几人中最好看的,那双玲珑多姿,孤傲霜冰的眼眸微微眯起,似笑非笑看着人时,好似一片羽毛轻轻挠了一下心间。
    这样好看的人如今懒懒散散躺在摇椅上,红衣垂落,乌发披散,一坛春竹叶,半点风絮情,占尽魏晋癫狂人。
    吴王宫里醉西施,起看秋月坠江波。
    他既是沉醉,不理世事的,又是孤高,难以相逢的。
    唐伯虎的那一群人,就连接触最少的文徵明,她都觉得她是了解的,知道他是一个严谨认真,且有点不太会说话的人,唯有张灵,他总是雾蒙蒙的,好似隔了一层纱,他明明站在你面前,对着你笑,眨眼间又成了天上的月亮,冷冷清清地看着你。
    “愿诚素之先达兮,解玉佩以要之……”
    张灵愣在远处,那句诗戛然而止,似有些不解,歪了歪脑袋,任由脸上的酒水慢慢自脸上落下,然后顺着下颚流过脖颈,最后打湿衣襟,
    江芸芸把酒坛子放下,笑说着:“你也醉的太厉害了,以酒醒酒如何?”
    张灵那双眼被酒浸得一激灵,露出湿漉漉的春寒,秋波流动间,流睇横波。
    他只是看着江芸芸,半晌没有说话,那双雪白精致的脸被酒水浸染,在日光下蓦地有种惊心动魄的艳丽。
    “我看你都开始醉得说胡话了。”江芸芸小心解释着,悄悄往后退了一步。
    张灵看着她懵懵懂懂的样子,突然大笑起来,那双纤长白皙的手搭在扶手上,笑得整个人都在抖。
    江芸芸大惊失色,惶恐地看着他。
    ——喝傻了?
    ——我把人浇傻了?
    她还没想出个动静,唐伯虎从侧门快步走了出来,看着浑身湿漉漉的张灵,又看着一脸无辜的江芸芸,惊疑不定问道:“打架了?”
    江芸芸吓得连连摆手。
    “那就是他又发酒疯了。”唐伯虎上前把人扶起来,“走,我送你回去休息。”
    张灵把他推开,踉踉跄跄站起来,也不擦一把脸上的酒水,只是看了一眼江芸芸,随后朝着自己的屋子晃晃悠悠走了过去。
    “按剑清八极,归酣歌大风……”
    大红色的袖子随着他走动微微飘动,飘然欲仙,好似当真要乘风而去。
    江芸芸看着他的背影,沉默好久:“他为什么也不去科举?”
    唐伯虎叹气:“梦晋也曾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小郎君啊。”
    江芸芸看了过去。
    “他爹土地被乡绅抢占后去世,他却投告无门,自此醉心山水,无心科举。”唐伯虎含含糊糊解释着。
    江芸芸错愕。
    “算了,不说这些了。”唐伯虎叹气,随后露出笑来,“走,我给你画了好多画。”
    江芸芸收拾好心情,随他入内。
    唐伯虎的屋内摆满了桌子,每个桌子上都有一两张画。
    祝枝山正在一侧题字,毛笔都要写出火星了,忙得不亦乐乎。
    “你画了这么多?”江芸芸惊呆了。
    祝枝山抬眸看了他一眼,露出满头大汗的额头:“唐伯虎真的疯了。”
    唐伯虎大手一挥,豪气说道:“你喜欢那个?挑一个挂在床头。”
    江芸芸欲言又止。
    唐伯虎有个本事,他画人是不需要看人的,似乎一眼就能把这个人看穿看透,入画之人的模样也许并和本人并不相似,但神态抓得极为准,衣袂飘飘间独属于那人的气质,是常人难以复制的。
    一画千金,名不虚传。
    他画了很多江芸芸,在蒹葭丛前,在杏树下,在村中小路里,她在和人说着话,又或者高高举起蒹葭,又或者独自一人站在湖面,又或者站在周家大厅中。
    那是他脑海中的江芸芸,是他那日去杏花村里见到的一切。
    他用他顶尖的天赋,设想出无数的江芸芸,用他记忆中的人,和他看到的一景一物,然后用带着强烈浓郁的,唐伯虎的风格融合在一起,最后泼洒而出。
    ——逼真到连当事人都在恍惚。
    “怎么样?好看吗?”唐伯虎吹嘘着,“你这个美貌,我可是百分百还原了。”
    江芸芸呆站着,她甚至觉得她就是在现代拍照也拍不出这样的气质。
    或仙气飘飘,或深沉淡然,又或者天真浪漫。
    不仅没气质,动作也摆不出来。
    ——太离谱了!
    江芸芸咂舌:“都说‘闭门造车,出而合辙’,你这可是无中生有,泼墨而成,瞧着比他们还厉害。”
    唐伯虎神色故作谦虚,口气却格外狂傲:“这话说得我爱听,朱子有言:‘轨者,车之辙迹也。辙迹在道,广狭如一,无有远迩,莫不齐同’,可造车那都是有标准的,我画画那全凭一口气啊,这大明有我这样本事的人,都屈指可数。”
    江芸芸睨了他一眼,虽觉得佯狂,却又不得不承认,他的本事本就是世无其二。
    “我还让枝山给你提跋了,到时卖给林思羲两张,你放心,你现在已经是县案首了,这画怎么也十两银子一张了,我都给你,我再留几张,等你成状元了,我再盖上我自己的章,高价卖出去。”
    唐伯虎显然想得极好,口气中泛着喜气洋洋。
    江芸芸忍不住问道:“若是我没考中状元呢?”
    唐伯虎低头,和江芸芸四目相对,然后那双眼睛扑闪了一下,随后露出迷茫之色:“没想过这事。”
    江芸芸可耻沉默了。
    “我觉得一定考得中。”过了一会儿,唐伯虎小声说道,“你和我们都不一样,江芸。”
    这个十一岁的小孩便是站着,也足够夺人眼球。
    不是因为那个浅薄的美貌,而是身上那股勃勃的生机。
    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平庸的。
    —— ——
    扬州府新来的知府做事非常认真,三月二十号就出了公告,四月十号考试,足足二十天准备的时间。
    这会儿江芸芸因为有县案首的名头,来主动一起互保的学子不少,帖子送到江家,就轮到江芸芸自己筛选了,她有些着急,最后还是黎淳看不下去了,帮她把关选好了人。
    “老师,你真是天下第一大好人啊。”江芸芸捧着名单,感动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