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我在乎。”
容玠转向她, 神色还算平静,眼眸里却闪动着什么,“在娄县的时候, 我就痛恨那群人成天往书肆跑,厌恶他们用爱慕的眼神望着你, 嫉妒你与他们说笑。”
苏妙漪心脏砰砰直跳,却又有些不解, “为什么?我分明也对你说话,也对你笑……”
“正是因为没有区别。”
“……所以在你眼里,我待你, 与待那些书院学子, 竟是没有分别的吗?”
苏妙漪此刻的心情复杂得难以概括, 既有些生气, 又觉得荒唐,荒唐中竟还品味出了一丝隐秘的欣喜和痛快,“那我是有病吗?为何非要死缠烂打地嫁给你, 而不是去找那些什么高公子、矮公子?他们至少还会给我一个笑脸呢, 哪像你?”
容玠抿唇不语, 似是自知理亏,他又转移了话题,“方才那些定情信物里,还少算了一样。”
“还有?”
“凌长风送给你的琉璃笔架。”
苏妙漪一怔,“什么?”
“那日我们约好了去试嫁衣。去绣坊的路上, 我被一群地痞无赖拦了路。他们替凌长风鸣不平, 叫骂着往我身上泼了污水,我只能回去换衣裳,耽搁了些时间……再赶到绣坊时, 刚好看见你和凌长风谈笑风生……”
苏妙漪僵住,面上有些不可思议,也不知是惊讶于容玠被人糟践更多,还是他那日去了绣坊更多。
“你说,他是你的知己,还收下了那琉璃笔架做信物……我酸得不行,才一声不吭地离开了绣坊……”
这些话,从前的容玠是不愿说出口的,好像说了,就显得自己卑微、窝囊、摇尾乞怜。可现在他不介意了,现在的他只恨不能将尾巴摇得更可怜些。
苏妙漪僵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谁告诉你,那琉璃笔架是凌长风赠给我的定情信物?若是定情信物,我怎么可能转赠给你?!”
容玠愣了愣,“一物两用,是你一贯的做派。”
苏妙漪气笑了,笑得容玠难得有些慌了,“不是么?”
“那个琉璃笔架,是我特意拜托凌长风买回来,原本就是要送给你的!”
苏妙漪咬牙切齿,一字一句。
容玠呆住。
二人不约而同陷入沉默,僵持在原地。
好一会儿,苏妙漪才平复了怒气,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轻飘飘地,“所以你当初说那笔架廉价,不是指桑骂槐在说我?”
“怎么可能是在说你?!”
容玠矢口否认,停顿片刻,又迟疑道,“我当时只是觉得,我在你心中,只值得上一座二手笔架。可见你对我的情意,廉价如斯……”
苏妙漪无语,“砸我的笔架是因为吃醋,逃婚是因为听到我和穆兰说的话……彩云易散琉璃脆……容玠,你对我的情意难道就不廉价么?”
“……”
容玠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只能低眉垂眼,老实挨训。
苏妙漪还不肯就这么放过他。她忽地想起什么,从袖中亮出那把凌长风赠给自己的匕首。
两手一分,寒光出鞘,挑衅地横在了容玠眼前。
“笔架不是凌长风的定情信物,但这把匕首嘛,倒还真算是。”
“……”
容玠盯着那匕首看了片刻,忽地抬起手。
“做什么?是想砸了还是扔了?”
容玠不说话,只是握住苏妙漪的手,将那出鞘的匕首缓缓合上,“好好收着。”
他低头,将那匕首堂而皇之地挂在了她的腰链上。
苏妙漪挑着眉瞧他,“现在不吃醋了?”
容玠一边替她整理着腰链,一边掀起眼看她,“我就是个无名无分的姘头,有什么资格争风吃醋?”
苏妙漪被他那双眼看得心尖发麻,怒意已经没了,反而有种说不出的欣悦和得意。
她忽然想起自己小的时候,在院子里遇到一只傲慢而凶狠的野狸,那野狸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会对所有靠近的人哈气。可在她坚持不懈地亲近和喂养后,有一天,那野狸终于靠到她脚边,蹭着她的裙摆翻身打滚,以示亲昵……
她此刻的心情,竟与看见那野狸第一次向自己翻肚皮时有些相似。
不过她不愿让人看出这份得意,所以掩饰地转开眼,平平淡淡地哦了一声,“算你有自知之明。”
苏妙漪背着手,转身离开。
她自以为毫无破绽,殊不知裙摆上垂系的流苏却随着她略显轻快的步伐,忽上忽下地晃动着,宛如一只流连在草丛中翩飞的蝴蝶。
容玠望着那流苏,也笑了笑,迈步跟了上来。
从端王府离开时,江淼和苏妙漪坐在马车上,面上都不自觉挂着笑,她们各笑各的,直到一转眼,对上彼此的视线,脸上的笑意才倏然敛去。
“你笑什么?”
“那你又在笑什么?”
两人互相质问完,又都三缄其口。
到底还是苏妙漪更胜一筹,她挑挑眉,“你不说我也知道,王妃娘娘。”
江淼诧异地,“你怎么知道?”
“你们的口型啊,看得一清二楚。”
江淼目瞪口呆,“你,你真是天生做暗探的料子吧苏妙漪?”
苏妙漪笑而不语。
既然都知道了,江淼也就没藏着掖着,有些激动地拉着苏妙漪分享,“你知道吗?那天户籍司来的王大人,是当今圣上!我好像还当着他的面说了些不好听的话呢,他竟然挺喜欢我,所以才同意了宋琰和我的婚事……”
“其实我没想过自己能做什么王妃,毕竟我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女……但宋琰说,我比任何一个世家女子都要尊贵,绝不要因为孤女的出身就看轻自己。”
江淼还沉浸在端王的“情话”里,可苏妙漪听了这话,心里却又是一咯噔。也不知是她太过敏感,还是旁的什么,端王的一言一行在她看来,都有些奇怪,或者说……不纯粹。
“江淼……”
苏妙漪欲言又止,不愿随意泼冷水,只能小心翼翼地试探,“一般说你比任何人都要好,最多说个珍贵吧。为什么端王会用尊贵这个词呢?你有没有想过?”
江淼顿了顿,却没往心里去,“许是一时嘴瓢,说岔了吧。你不知道,他同我说话时总是有些紧张,还小心翼翼的,也不止一次说错话了……”
闻言,苏妙漪的疑虑又打消了些。
恐怕真的是她想多了。
是日过后,江淼就正式成了待嫁的准王妃。
苏妙漪原本还担心她无父无母,身世存疑,想上皇室玉牒会有些麻烦。可谁成想,没过多久,端王那边竟就替江淼查到了生身父母,二人竟是汴京的农户,不过早就过世了,只留下坟冢一座。
端王还亲自陪江淼去上了坟。
“一不留神,知微堂竟然出了个端王妃……”
穆兰躺在临水的靠椅上,双手交叠罩着自己的小腹,“苏妙漪,你身边真是卧虎藏龙啊啊。又有大胤首富,又有当朝宰相,现在还多了个王妃娘娘。”
“可不止啊。”
苏妙漪埋头捣鼓着手里的璎珞,漫不经心地说道,“我身后可还有大胤第一才女和第一女讼师,往后说不定还会有个统领三军的大将军。”
穆兰噗嗤一声笑了,“嘴真甜。”
“这么想想,如今我最不缺的就是靠山,感觉自己能横行霸道且全身而退……啧。”
手里的珠子忽然掉了一粒,苏妙漪躬身去拾,然后耐心缺缺地皱眉,将打了一半的璎珞往旁边的小几上一扔,“真是浪费时间,太麻烦了。”
穆兰的目光顺势落在那璎珞上,随手拿起来,接替苏妙漪继续串珠子,“这倒是适合我,就因为大夫说我现在胎还未稳,所以李徵不让我接案子,也不许我出去乱跑。我无聊的时候,用这个打发时间倒是不错……”
苏妙漪往她那儿瞥了一眼,只见穆兰的手指果然比她灵巧,打起璎珞的速度是她的两倍,当即动起了脑筋,“不如你帮我?”
“没问题啊。”
穆兰头也不抬,“不过好端端的,你怎么有闲情逸致打这种东西?”
苏妙漪靠回躺椅上,吐出二字,“送人。”
“……”
穆兰像是被烫了手似的,立刻将璎珞塞回了苏妙漪怀里,“那我可不敢帮你,你自己做吧。”
苏妙漪撇撇嘴,不动弹。
“送给容玠的?”
穆兰自问自答起来,“也没有其他人了。可怜的凌长风,出京送个粮草的功夫,家就被偷了……”
“他离开之前,我就同他说清楚了。”
穆兰有些意外,转向苏妙漪,“你真想好了?”
苏妙漪闭着眼,嗯了一声。
穆兰摸摸肚子,转移话题,“凌长风最近没有家书回来么?湘阳那边究竟如何了?”
苏妙漪摇头,“鄂州的知微堂传来消息,说是凌长风他们已经成功将粮草运进了湘阳城,城里有了足够的粮草,撑到援军抵达应当是没什么问题的。不过现在还没收到凌长风报平安的家书,或许已经在路上了?湘阳和汴京毕竟离得远,就算是八百里加急的军报,也得跑上几天……”
二人正说着,忽然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后头传来。
苏妙漪和穆兰不约而同回头,就见朝她们跌跌撞撞、飞奔而来的竟然是祝襄!
苏妙漪脸色骤变,“蹭”地一下站起了身,怀里打了一半的璎珞砸在地上,大珠小珠瞬间散得零落满地,发出嘈嘈急雨声。
若是旁的人也就罢了,可偏偏是祝襄,是素来沉稳、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祝襄!